Ground Zero 零地點(試閱)

Ground Zero 零地點(試閱)

和漾


衍生:TENET (2020)

校稿:Navi (@elanori)

規格:B6判,繁體橫書左翻,84P

售價:180,通販賣場

分級:G

配對:Neil & The Protagonist



+1

他在死後的第三十天照常醒來。這個數字是他畫記在紙上的斜槓數,他的「來世」實際上還要多加個幾天,吞下自殺膠囊後的時間流動變得模糊,充當傳聲筒的男人沒有多透口風。


他記得那天靠在駁船的欄杆旁,凜冽的海風撲面而來,體態微腫的男人身穿西裝,梳個旁分的油頭,有著沙皮狗般的方形臉孔,五官卻毫無記憶點,只留有裡外都像個英國公務員,在街上錯身就會瞬間忘記長相的普通白人印象。他還真沒想過死神的信差會是這般模樣,倒不是說他有特定的信仰,以為會見著吹響號角的天使迎接,但若安排公務員來接風是上帝的幽默感,這笑點還真的很難領略。


公務員撫平飛揚的髮絲,用最平板的語調解釋烏克蘭歌劇院任務的後續:整個行動小隊覆滅、自殺膠囊跟拔光整口牙的失血誘發他昏迷、他形同死了——字面上的死亡,由於中情局的傭兵沒有葬禮、撫卹跟保險的問題,公務員幫他打點身後事僅是行政程序,帶回印有他名字的推定死亡證明書,歸檔到情報網的共通資料庫裡,記錄結案。


歡迎進入來世。他再三回味公務員說的第一句話,推開蒙著頭的毛毯,維持仰躺的姿勢,瞪視牆上那盞永不熄滅的緊急照明燈,塔內全天候的通亮,日與夜的差別僅限於他有沒有推開對外的鐵門,導入海風,吹散室內沉積一晚的混濁空氣。


在新生的國度裡他不需要名字,過往的種種埋入塵土,無須再回頭張望,顧慮有無緊跟在後的追殺者。公務員說不是任何人都能擁有第二次的機會,能夠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氣,即便他關在海中央的鐵牢裡,哪裡都去不了。

如同他沒有解開那愚蠢手勢和暗號的謎底,公務員與他告別時也未提後續的安排,他只能等待,尋常地過活,起床、吃飯、健身、睡覺,等到徒刑期滿的一天。


頓失睡意的他坐起身,對了一眼指向五點四十分的腕錶,雙腳跨過行軍床沿,套進擺在床底下的半筒工作靴,將伸手探進背袋裡翻找牙刷,準備展開例行的一天,指尖卻碰著一小管不透光的收納罐。

他清楚裡頭裝有自殺膠囊,不論真偽,至少他枕頭下還墊著一把貝瑞塔,在枯燥看海的日子裡格外有吸引力,尤其在懷疑的念頭萌芽時。他將收納罐握在掌心,掂著重量,即便不是第一回拿起藥罐,他依舊詫異於解脫是多麽的輕盈,以及充滿誘惑。


控制台上的衛星電話響起時,他吁了口氣,把藥罐放回行囊深處的暗袋,封上拉鍊。至少他的死期不在今天。


+2

早上七點打來的衛星電話是他海上生活唯一的對外連結,例行通話的準時程度一分不差,一週七天未曾間斷,最多不超過十五分鐘,通話人是一位在尼斯泰德搜救協調中心工作的年輕男子,名叫 Hiram,顯然是個代號。

他猜想應該是招攬他的組織安排,為了確保他沒把自己弄死,派人定時聯絡。他從沒聽過 Hiram 開口說任何一句丹麥語,應不是本地人,男人全程使用流利的英語跟他溝通,內容圍繞著日常生活,聊聊天氣或近來的名人八卦,談話普通且安全。

若 Hiram 在職業上沒欺瞞他的話,組織把眼線安插到搜救中心是個高明的掩護,無須大肆張羅發話的設備,在不引人疑竇的情況下,蒐集業務外的資訊更為容易,而 Hiram 選在一大早打來,跟他聊起夜間酒吧搭訕的話題,應是避開工作場合的同事,以防好事者跑來問東問西。


起碼這個跟謎語有所牽扯的組織還沒對他失去興趣。

他不買帳公務員的說法,超越國家的利益很可能是個誇飾,僱一個死人幹活,固然方便幹骯髒事,事後不怕遭人追蹤,落入敵對方手裡也能俐落切割。若哪天聯絡的線路斷了,他又尚未離開這處鬼地方,或許就該考慮吞下膠囊。

作為一個解悶的對象,Hiram 還算風趣,提出合理的補給需求也會照辦,幫他聯絡船主送來,要說 Hiram 是關懷獨居者的專線也不為過。作為默契,他從沒主動詢問什麼時候可以離開,組織發配的腕錶上亦沒有顯示日期,倒是 Hiram 有次提到他熬夜看了美國網球公開賽,興奮談論對戰組合和比數,他才從賽程推敲出現在是九月,已經快將十月,他一邊應和 Hiram,一邊不動聲色地把日期記錄下來。


他接起話筒,Hiram 的那一端人聲嘈雜,看來今天提早上班的不只 Hiram 一人。他壓抑內心升起的不好預感,故作輕快地建議道:「先說好消息?」

「很高興我們之間有人還保持著幽默感。不,我的朋友,今天只有壞消息。」

他蹙起眉頭,追問:「怎麼回事?」

「預報說海水的溫度夠高,氣旋形成的速度加快,比我前幾天跟你提的預估還要早很多,有些船家乾脆不出海了,光是撤所有的離岸作業員,風電公司就調度了不少船。」Hiram 適時停頓,讓他對接下來的噩耗有所心理建設,才接續道:「簡單來說,總部沒辦法派船去接你了。」

「是要我原地待命嗎?」

「對,就地避難,至少這五天。風暴可能一兩天就過去,但海象恢復到平穩還要一陣子。」

「情況會有多糟?」

「當風速計測到每小時達到五十五英里,系統會自動關閉風機的渦輪,葉片不再轉動和產電。但你所在的底層有緊急備用電源,維持照明應該不成問題,只要關緊門,節省食物,我保證風雨過後就會第一時間派人去接你。」

「別擔心,食物庫存還夠,必要時我會多吃幾顆暈船藥。」

這番安慰逗笑了 Hiram。他的岸台聯絡員在掛電話前保證再三,表示隔天早上會聯繫他,彙報最新的氣象報告。


結束通話後他盤點了物資,儘管每天攝取的熱量控制在兩千五百大卡,可距離上次補給已經是兩週前的事,配給快將見底,即便他可把攝取量調降到兩千大卡,食物也只剩一袋高熱量的野外口糧包、三包蘇打餅乾、半盒能量棒以及不到半桶的淡水。他甚至檢查了工作站的醫藥箱,除外一罐生理食鹽水與絕大多數不能食用的繃帶,沒有什麼新發現——他們該考慮在醫藥箱裡放入真正的氰化物膠囊。


隔日的天氣明顯變得惡劣,原先稀稀落落敲在鐵門上的雨勢逐漸轉大,回音滿室,讓他想起練靶場裡連續擊發的機槍,因而打消繞門外通道慢跑的念頭,用那空出來的半小時慢嚼一條能量棒,繼續枯坐室內,等待,等待,等了幾個鐘頭,遲遲沒有收到 Hiram 允諾的呼叫。


他踱到機房門前,猶疑的手搭在門把上。過去一個月來,他只在約定的時間接起衛星電話,方便 Hiram 聯絡,從不主動用無線電發話,避免鄰近的船隻收到訊號。


遇上緊急事態自然另當別論。但緊急事態就跟他被綁在火車軌道旁的椅子上,任虐待成癮的瘋子一顆顆拔掉牙齒相同——這會是組織的另一場試驗嗎?逼迫陷入險境的他再次抉擇,是要冒著曝光身份的風險求救,還是被圍困在海中央,飢餓得一根根啃掉自己的手指——抑或整件事本身是個騙局?Hiram 定時聯絡只是確認他還活命,用幾句問候打發住在飼養箱裡的他,讓他誤以為在歌劇院的表現足以證實自己是個武器,可以達成委託人所願,卻忘記襯手的工具也可以在轉眼間遭人丟棄,永遠封口?


無論怎麼做,他的下場都是死亡,對外求助是唯一能證實他假說的方式。他牙一咬,進入機房,按照儀表板上的說明手冊,開啟特高頻段無線電話的發話鈕。


聽筒彼端只傳來一陣煩心的雜訊,依舊無人回應。


-3

往哥本哈根的班機預計在十二小時後起飛。


Neil 斜睨放在洗手台緣的護照,按著額角往旁帶,抬高右側的臉頰,持著拋棄式刮鬍刀削去橫生的髭鬚。

刀片移動的幅度不大,一次僅刮除一小部分,讓流動的水帶走上頭的刮鬍泡跟毛髮,再將刮鬍刀搭回臉上,如此反覆,逐步修整成證件照裡的男人——深褐短髮,留長的鬢角,唇上橫過一道茂密的短髭,下彎的鬍尾框住整張嘴。不過 Neil 最先注意到的還是壓低在眉宇底下的眼神,炯炯瞪視著鏡頭。

抹去從髮根流下的染髮劑,攏了攏後梳的短髮,Neil 注視著鏡中的映影,努下嘴角,模仿起相片裡的表情。

他鮮少執行需要偽裝的任務,頻繁往返旋轉門的兩側,尤其是取決於供氧量多寡的逆行狀態,任務通常不會拖沓,面容藏在氧氣罩底下也無人可見。出於直覺,他不認為這幀證件照經過後製,而是來自不遠的將來,等候在某個時機拍下照片的自己。

一旦時間擺脫熱力學的框架,因和果將取決於觀測者,具有相對性,而非熵值由低趨向高的單方向流動,他不是「成為」未來的自己,更為貼近事實的說法是「還原」成那一刻的樣貌。


與其事先告知你所有的障礙,親身體會才更深刻,Neil,不要套用物理法則去解讀一切。

他首次逆行任務歸來,帶著一身狼狽會見老大,好不容易從男人嘴裡得到寥寥幾字的提點,只因老大堅信無知更能掌握先機,保持全然的陌生才不會受私慾馭駛,進而做出無從挽回的莽事。這道理他當下不甚明白,得要耗了數年在挫折困頓裡打滾,才開始領會到男人的言外之意。


擱在床上的手機清脆響了一聲,Neil 側頭自浴廁門望出去,見螢幕倏地亮起,幾則提示訊息滑了進來。他拈起披在肩上的毛巾,不徐不疾擦淨雙手,走向床邊。

房內的電視畫面停在新聞頻道上,主播報導著入秋以來最大的一次風暴,下方的跑馬燈寫著全球暖化是加劇災情的幫兇,衛星雲圖上的氣旋遮蔽了歐陸偏北一帶,白色的雲絮不斷飄移,隨著各國累計降雨量的表格淡去,旋即切至災區直播的分割畫面。

對照此刻旅館窗外的飄飄細雨,再遠些開始恢復起降的希斯洛機場燈火通明,新聞上暴漲的河水淹過半個車身、掏空地基的柏油路面下陷,和倫敦的平和宛若對極的世界。Neil 打了個冷顫,光裸的上半身起了層疙瘩。他伸手調高室內空調的溫度。


解鎖手機的桌面,Neil 本以為是航空公司更新的通知,彈出的反倒是 Mahir 的通訊視窗,他連忙搆著桌案邊的客用記事簿,匆匆撕下一張,避免筆跡壓痕印在後幾頁的紙上,抄下在丹麥的會面點跟接應人的聯絡方式,甫落筆,訊息即在閱後五秒自動刪除。


光是存活本身就會留下痕跡的現代社會,未來人可以透過紙本和數位紀錄取得訊息,舉凡帳單明細、訂房資訊、機票或租車移動,到電子郵件和通訊軟體的擷取,組織無法完全保證交流的對象是己方抑或敵對陣營,使用假身份和多重加密是慣常的手段,盡可能銷毀則是最保險的安全措施。


一個月前的基輔行動,即是組織攔截到中情局掌握的情資,才得知運送演算機的目標人物身份曝了光。

紀錄中只見美方透露部分資訊給盟友,將整項行動定調為恐怖攻擊,模糊該游擊隊搶奪演算機的目的,包裝成東烏克蘭親俄份子一手策劃的炸彈攻擊,警示烏克蘭當局應派遣反恐小隊到場待命,玩兩面手法的中情局再暗地裡派遣菁英小隊混入行動,保護真正的目標跟回收演算機。

組織不主動跟進,僅派 Neil 一人到場應變,要求他伺機而動。

由於老大行前沒有特別交辦事項,只叮囑 Neil 主事的游擊隊跟他一樣來自未來,要他多注意逆行的子彈,Neil 推估此行的目的不在於奪回演算機,老大真正的動機只有他自己清楚——無知即是優勢,他彷彿可以聽見老大如是說。這位導師總是交給他最棘手的功課。


直到 Neil 望見那個疾速繞回觀眾席,蹲踞在座位邊拆卸定時炸彈的身影。


Neil 的呼吸變得渾重,加速的心跳擂擊在耳膜上,像是困在肋骨間的野獸不斷衝撞,除外自己的心搏幾乎聽不見週遭的動靜。他檢查供氣裝置的連接管,以為哪處損壞造就他的不適,沒想到數值正常,還不到氣體量過低的警戒程度。

見男人身後的傭兵舉槍壓制其行動,扣在扳機上的食指即是最赤裸的威脅,他本能地拔出手槍,壓低身子穿過席間的走道,切入對峙雙方的視線死角,穩當將子彈送入傭兵的雙眼之間,一發斃命,順利解除眼前的危機。

他抬起眼,正好對上那位還不是他朋友的男人的視線,雖多少受到面罩的阻隔,那雙眼睛卻讓 Neil 感到陌生的熟稔。


他終於知道老大為什麼需要他以一介觀察者的身份在場,不是在史托斯克十二市,不是在孟買,一切皆從烏克蘭歌劇院的時空開始,這是他第一次但不是最後一次的救援行動,招攬男人進入組織才是這次行動的核心。他親眼見證了未來的原爆點。


手機設定的鬧鐘響起,提醒 Neil 染髮的藥劑作用得差不多,他悉心摺好紙片,連同桌面上繫著紅繩的銅錢吊飾,收進防風外套的暗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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