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李喆的微博背后,我们想弄明白性别规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马各庄讲座

Go李喆的微博背后,我们想弄明白性别规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马各庄讲座

Matters

文/马各庄村民

李喆被点了12万次赞的长微博揭露了制造性别不平等的微观机制。它为性别规范赖以生存的机制机制提供了真实、具体而有力的注脚。无论是嘲笑女棋童的少年,抑或是用家暴开玩笑的“国士”,他们充当性别规范打手这一行为往往不是有意为之,但恰恰因其无意,这种机制才得以像肠道细菌一样长存于我们的身体中,并一代代复制下去。正像在马各庄酷儿理论讲座第一讲中所提到的,等级秩序、外在的习得性暴力、象征暴力与资本逻辑——性别规范赖以维续的这四大金刚已经深深嵌入于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在习以为然的日常中,不自觉的成为了性别规范再生产的载体。这就是为什么当一个性别议题出现,公众舆论总是撕裂的。因为它很少是一个独立的议题,要对此做出妥当的回应就不得不对自己生活的日常进行检思,这有点像尼奥第一次被从Matrix里丢出来的迷惘——这从来都不容易。
在这个维度上,我们的确可以理解柯洁的委屈,他只不过将生活中习以为常的父权视角不加反思的复读出来,他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众矢之的——明明有那么多更不尊重女性的人被大家容忍(虽然他对于尊重女性的理解极为父权)。相反,李喆的发言表现出了作为男性可贵的同理心,这当然值得首先被称赞,但我们应注意的是,即便具有相同的同理心,更多男性仍然无法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无法承认自己是有偏向的性别文化的既得利益者,无法意识到自己作为家庭人口再生产和父权制意识形态再生产的双重工具地位。回想李喆更年轻时常常被教练指责“看书的时间多到影响练棋”,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学习一点理论仍是必要的——它是我们反思日常生活的抓手。
要想理解生活中的性别机制,足够的同理心和一定的理论视角都是不可或缺的。前者使我们不至像“博士”那样逆练女权,后者则引领我们揭开意识形态的盖子。我常常想起《意识形态变态者指南》中眼镜的比喻:我们不是摘掉意识形态的眼镜看到事物本来的样子,而是得戴上批判理论的眼镜才能看到日常的狰狞一面。好莱坞的电影里,一切坏的根源往往被归结为藏于暗地、误导人民的大魔王,而现实中,大魔王的碎片遍布于各处。我们需要一定的引导和视角,才能念出魔咒让大魔王现身。
最近,DT君为我们组织了一系列有关酷儿理论的讲座。为了回应近期的热点,我们将第一讲中有关内容以大家关心的角度重新组织,从六大问题的视角,帮助大家理解在性别有关讨论中常见的困惑。也希望大家能够和我们一起戴上批判理论的眼镜,去反思生活中习以为常的权力机制。由于篇幅所限,本期我们推送前三个问题,其余内容及后续讲座纪要将陆续发出。如果你想对这些问题了解更多,你还可以点击阅读原文跳转到Purple刊载的原始讲稿,你将在那里找到更加丰富的内容。

一、性别是什么?

DT君 首先,我们可以来说说大家觉得性别是什么?当你听到“性别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

Kyle 我先说一个。性别角色或者性别气质。比如像母亲父亲这样一些在传统文本中的角色……

DT君 对。我们会发现在我们的理想的形象当中,父亲和男子汉这两个形象总是密不可分的。比如说,我们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特别会写一个套话,叫“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对吧?我不知道大家上小学的时候有没有被布置过这种作文题?每次写一件小事的时候,如果写到父亲——就常常是一些特别保护性的男子汉举动;如果写到母亲——就常常是一个温柔慈爱、抚慰创伤的慈母形象。当我们说到父亲和母亲的时候,这两个词所涵盖的意思远远比你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和母亲要多得多。

课本里经典的母亲形象与父亲形象

单单说课文,这些课文其实一直在根据某些父亲和母亲的理想型的形象来向我们灌输这个东西。它会反复的给我们强调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从刚才的例子我们能看出来,父亲被期望是一个非常有男子气概的,能够保护你的很有力量的形象。而母亲应该是一个慈祥的、温柔的、精打细算的、持家的形象。

再比如说,我小学的课本里面经常会说解放军叔叔、农民伯伯。我们会发现——像军人、农民这种被认为是体力劳动的工种,我们就会倾向于认为它是由男性来承担,像护士这种,我们就会说阿姨。

军人和护士尚且好说。在现实当中担任军人的确实男性比例要高,担任护士的确实女性比例要高。但也不是没有女性军人或者男性的护理工作者。

紧接着,在农民方面问题就大得多了。因为我们知道干农活的人里,男女都很多。考虑到不同的地域,你很难说是男农民比例更高,还是女农民比例更高。在不是很机械化或工业化的农业生产方式下,男女都要干体力活,很多时候女人要干的体力活一点也不比男人轻。但是为什么我们说起农活这类体力活就会想起一个男人形象,仿佛它就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东西呢?

而且当你去深究农妇这个词代表的意象,你会发现某些更微妙的东西。你会发现在扎根于小市民阶层的文学叙述里,农妇这个词代表的是没有女人味的、粗笨的、木讷的这样一种形象。 她好像比城市里面精致的女性更不“女人”——她是干体力活的,她不懂得打扮,她可能很笨拙……她好像是不够“女人”的女人。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似乎有某种关于男人和女人的理想型。当我们对社会分工做出一个性别化的表述的时候,我们会往这些理想型上去套。如果套不上去,TA好像就变得低人一等。这是怎么回事?以农妇这个词为例,它所蕴含的含义,绝对不仅仅是它的社会分工——这个人在社会上从事什么样的劳动那么简单,它蕴含了某种等级性的东西在里面。

小结
回到刚才的问题,性别是什么东西?性别所指的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外生殖器的形态或者性染色体的形状。当我们谈到性别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想到的并不是外生殖器的形态,也不是染色体的形状,我们想到的是另外一些东西。我们想到的不是人体,而是性别气质和社会分工。

二、性别规范是什么?

DT君 接下来,我想问问大家觉得,社会分工也好、性别气质也好,跟外生殖器的形态或者性染色体的构造,存在着某种所谓本质的关联吗?我们有没有什么理由认为有XY染色体长着男性外生殖器的人类就会更加喜欢穿裤子,而天生的讨厌穿裙子,更加的天生的就不爱打扮,天生的就不爱干净,天生的就对化妆品的色号不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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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毒的“恋爱宝典”

举个例子,流行的约会tips往往会灌输给你:男人都喜欢XX/女人都喜欢XX,所以你得送TA什么什么。比如说“女人天生的就喜欢化妆品”,“女人天生的就非常爱打扮”。所以当和女生约会的时候,就要考虑到女生的喜好就是这个;想送男生什么东西的时候,就要考虑到男生就是喜欢打游戏和体育运动……所以你想谈好恋爱,这些“天生的”“必然的”偏好就必须要被照顾到。

不过,到现在为止,有多少实证研究能够证明:“你的性染色体是XY染色体,你有男性的外生殖器,于是你的基因就决定了你必然会喜欢运动,会是一个更加外向的人,会对化妆品不那么敏感,会不那么在意穿着打扮”;或者反过来“你的性染色体是XX,你有女性的外生殖器,于是你的基因决定了你更加爱好干净,你就会对化妆品更加敏感,对自己的外貌更加在意”?——虽然我们观察到的现象是社会上的理想型是这个样子的,但是我们能找到证明其由基因决定的实证研究吗?

如果仅仅看结果的话,女人好像更加爱打扮,男人好像更加不爱打扮,刚才提到的不同工种的性别分配和偏好也确实统计意义上的存在,但是我们没有办法论证说这个是基因决定的。要想证明这一点,你可能得把一群人关到一个地方,给他们完全相同的教育,然后看这群人会长成什么样——但这是不可能的。在我们的社会现实当中,你生下来的时候带有不同的外生殖器形态,你所接受教育的范本就是不一样的。

让我们设想一下,在你还是一个三岁小孩的时候,你就被按照你的分配性别去教育(比如说教育你“小女孩就要喜欢穿裙子”、你小时候收到的玩具都是娃娃;或者教育你“小男孩就要穿裤子“,你小时候收到的玩具都是武器模型或者弹弓),那你自然也不可能建立起来别的喜好,你自然就会按照那个方向去生长。

到目前为止的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一种真正性别中立的教育的环境。相反,从每个人很小的时候开始,TA就都已经被指派了一个性别的角色,并且按照那个角色去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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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粉红属于男孩子

我可以再举一个例子,这件事情很有意思。如果我们去考证一下“粉色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女性的代表色”的话,我们就会发现这个东西的历史是很短的,它可能只是伴随日化工业的兴起而出现的这么一种社会习惯。在那之前——至少在欧洲的天主教地区——红色代表的是男人血性的颜色,所以在那些人的理解当中,粉色——也就是不够红的红色——代表的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小男孩。 而女性的颜色更多的被认为是蓝色,代表着像大海或者天空一样包容而纯净等等。但在日化工业兴起之后,这个东西很奇怪地就调转了。蓝色变成了男性的冷静理性,粉色变成了女性的柔和感性。我们有办法论证,说人类性染色体上的基因决定了人对颜色的偏好吗?反正迄今为止,没有人有能力做这样的实证研究,我们反倒有足够的理由认为颜色的偏好是社会塑造的结果。

在古代,服装的颜色没有性别之分只有阶级之别。最近,马里兰大学副教授乔·B·鲍蕾蒂在《粉色和蓝色:美国区分男孩和女孩》一书中告诉我们:其实到了20世纪初期,女婴穿粉色、男婴穿蓝色的“清规戒律”才真正成型。她说,几百年来,6岁之前的孩子们都穿俏丽的白色连衣裙或者浅色的衣服,好经得起多次的高温烫洗而不褪色。彩色的衣服 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流行起来,因为这时人们才有能力制造耐洗无毒的染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繁荣时代,母亲们从亲手给孩子做衣服转向了购买成衣。儿童服装制造商们急于建立颜色规则,因为毕竟有了约定俗成的约定之后,新生的女儿就再也不能穿哥哥的旧衣服了。随着彩色婴儿服成为时尚,男性的粉红色转变为女性的粉红色。但在天主教传统深厚的地方,比如荷兰、比利时的天主教区,瑞士及意大利的部分地区,还保留着女孩穿蓝色,男孩穿粉色的习惯。
by 栗月静
from 《粉色:从阶级特权到性别政治》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77291f0102dukk.html
“紧身裤”曾经是贵族们的穿着

不光是对颜色的偏好在变化,其实衣着习惯的变化也是很大的。 比如还拿西欧来举例子,今天的风尚看一个男人穿紧身裤,会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有点娘”。但如果把时间往前倒一倒,倒到法国大革命或再往前,你会发现穿紧身裤是炫耀男性气质的行为。你会发现只有有较高社会地位的男性,才能穿这样的紧身裤。有一个经典的说法说:《共产党宣言》代表的是“无套裤汉”的革命——这里的“无套裤汉”是什么意思?就是没有钱的、社会地位比较低下的男人。他们不会穿那样的紧身裤,不会穿那样的”套裤“,他们穿的是另外的一种劳动人民的工装。那么他们在整个男性的等级秩序里面,就处在一个较低的地位。我们去看一看那个时候法国皇帝的穿着,我们会看见他们都穿着紧身裤,但是在今天这个东西的意义完全变了。

因此我们说,无论是衣服还是颜色,这些性别符号所代表的性别含义并不是稳固的。虽然我们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会觉得习惯,但如果追溯历史的话,我们会发现它并不是从来都这样。什么意思呢,用一个符号学的术语来说,它的意义是在历史当中不断的被生产出来,它不是稳固不变的东西。

小结
在刚才举过的这一串例子里面,我们可以看出性别规范的影子。性别规范是我们从小就不断学习的东西,它首先包括了我们怎么界定男人和女人、所谓男人女人应该有的样子、该做的事儿。这些东西渗透的层面是很广的,它包括:你日常该穿什么衣服,你日常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气质表现,你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思考,你在社会上的分工,你该有什么样的兴趣爱好,你在性行为当中该采取什么样的姿势,你跟同性和异性该怎么交往,你在谈恋爱的时候是该主动还是被动,你该表现得顺从还是有进攻性……这个东西好像包罗万象,对吧?我相信大家能够想到不少这样的例子。
刚才说到的都是性别规范。性别规范是一个我们从周遭环境里面不断学习的东西。它是一种社会规范。它规定了我们该怎么样去指派男人和女人这样的性别,也规定了男人和女人应该做的事儿和应该展现出来的样子。当然规范本身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会发现,比如说二十年前的规范和今天会有一些差别。比如说你日常表现出来的气质,在不同的时代里面会有不同的理解,随着女权运动或者同性恋解放运动的兴起,有些在过去超出规范的行为也慢慢的被变得可以接受。 但是总的来说,规范还是很森严的,尤其是体现在社会分工这一方面。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在今天还是束缚着相当多的人。

三、性别规范的作用机制是什么?

DT君 我们刚刚提到性别规范还是很森严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在今天还是束缚着相当多的人,那么这个束缚是怎么体现的呢?

一般来说,性别规范依赖四个具体的社会机制来发挥作用并在一代代人身上延续下去。

< 🪓第一板斧:等级秩序🪓 >

首先规范会规定出某种等级秩序。这很容易理解,比如不在外面打拼的男人在男人的秩序里面就被看成低人一等,他就是不够男人的;再比如不够温柔、不会持家的女人,她在女人的秩序里面就被看成低人一等,她就是不那么女人的。更重要的,男人“应该”表现出攻击性和支配性,女人“应该”对于这种攻击性和支配性表现得顺从。

< 🪓第二板斧:外在的习得性暴力🪓 >

那么,规范规定了一个等级秩序之后,又是谁授权了说高等级的男人和女人可以去嘲笑低等级的男人和女人,或者甚至对他们去施加精神、肢体上的暴力呢?

比如说对于那种所谓“不够女人”的女人的暴力,或者是在学校里边,针对所谓娘炮、娘炮的男生的暴力。我觉得大家在上学的时候应该都观察到过,比如说所谓娘炮的男生,他们经常会遭受到各种各样的暴力,对吧?这种暴力就不一定是言语的暴力。很多时候有直接肢体的暴力,比如说围殴。也有精神暴力:比如说长得不那么好看的、不苗条的女生,在校园里面会遭到语言的暴力或者冷暴力——大家一起去孤立她。我相信这样的现象,所有人在上学的时候都是遇到过的,自己很有可能是受害者,也有可能是加害者。 我们自己在过去很有可能也极力的逃离这种会被施加集体暴力的形象。这个地方我们就不来举例了,因为这样很有可能会变成忏悔大会。我要问的问题是:谁授权了针对这些不可理解的事物的暴力?在主流的规范之下,我们会觉得娘炮假小子双性人都是变态,不可理解;会觉得“不在意自己外表”的女生不可理解。但是,谁说你可以对这些不可理解的事物或者有着不可理解的动作的人去施加暴力——去言语上羞辱他们,去肢体上殴打TA?

我们很多人都应该经历或观察过:小时候,当表现出跟你的指派性别不那么符合的行为时,你会被家长厉声呵斥;当看到别人有跟指派性别不符合的行为时,你的家长和老师会教育你不能那么干;当有人表现出了那种样子的时候,你看到老师和家长这种权威就去批评他。 然后,小孩子开始模仿老师家长的行为。小孩子会发现,当你对那样超出规范的行为表现出排斥的时候,你的父母老师不会惩罚反而会默许你;当你发现你身边的同龄人都这么干的时候,你也这么干了就能获得加入集体圈子的某种认同。

所以说这样的一种暴力是习得的。性别规范就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传递下去。在小孩子的教养过程中,性别规范会表现为这样一种机制。当你施加某些类型的暴力(比如说平白无故的抢人玩具或者打人),你就会被禁止;但是当你以性别为基点施加暴力(比如去嘲笑那些表现的不那么符合性别规范的行为),你这样的暴力行为会得到默许,甚至变相鼓励。

比如说在幼儿园里你去抢别人的玩具,老师肯定会阻止你;如果你去撩小女孩的裙子,老师会告诉你不许这么干;但是你说这个男孩子表现得不像男孩子,说他娘炮,这个老师可能就会默许你,这个老师甚至可能会批评那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子,说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像个小女孩,一点儿也不像个小男孩。 连老师自己都这么说,孩子们肯定就会模仿这种行为。在模仿这种行为的时候,他们发现这种行为并不会被禁止(反正别人也都在这么干),他就得到了默许,甚至得到了鼓励。这样的暴力机制就这么复制下来了。可以说,这种暴力是习得性的。

< 🪓第三板斧:象征暴力🪓 >

可是在你身上,说你哭哭啼啼的不像个小男孩,或者说你神经大条不像个小女孩,为什么会给你造成精神上的痛苦呢?

首先如果他说的是一种你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比如说,我假设大家不会俄语,有人对你说“Ты не ведешь себя как мужчина(你不像个男人)”,或者“Вы не ведете себя как женщина(你不像个女人)”,你根本就听不懂TA在骂你,你根本就不知道TA在说什么。

但如果它使用的是你听得懂的语言,而且它(与其他类型的暴力联系在一起)能够勾连起你不好的回忆的时候,它对你就构成了一种暴力——一种压迫性的东西。它会使得你产生不好的联想,让你想起第一次被人打骂的经历,这会使你产生负面的情绪,产生一种紧张的生理反应。那么我在这引入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在讲稿里面要到后面几讲才会出现,但我可以先把这个术语放在这里,是布尔迪厄的术语,叫象征暴力

要感到冒犯,你得先知道这是一个冒犯人的词

要理解象征暴力,我们可以先理解和象征暴力相对的一个术语,叫物理暴力。 物理暴力是什么?很容易理解。比如说物理上的监禁、殴打。也就是对你的身体直接进行伤害的,或者限制你人身自由的暴力。而象征暴力是语言的,它会以道德、良知、别人的劝诫这样的方式出现。它带给你的体验是私人的,是心理上的(当然它经常会伴随着紧张的生理反应)。布尔迪厄有一个很重要的命题:象征暴力要对你起作用,首先你就得去认同那套机制。

认同不是指赞同别人的攻击,而是指认识到那的确是一种攻击。说白了,当有人骂你是娘炮的时候,你得首先承认了娘炮是个骂人的词,你得先从过往的经历当中学习到娘炮是个骂人的词,别人借此来谩骂你、孤立你,你才会产生不好的反应。同样,如果有人骂你是男人婆或者“婊子”,你得先从过往的经历当中学习到男人婆或者“婊子”是不好的词,别人能用这个来攻击你,这样骂了你才能产生反应。那些过往的经历把你带进了这种象征暴力的运作机制里面去。

We’re queer, we’re here, get used to it.

所以在同性恋解放运动当中,有一种比较激进的潮流,就是把这种骂人的词拿过来表达自己的骄傲。比如说queer这个词。在八九十年代的时候,美国的同性恋解放运动有一个组织叫Queer Nation(酷儿王国),他们提出了一个口号,叫“We’re queer, we’re here, get used to it”,“我们是变态,你来打我呀,怎么着吧”,因为queer这个词本来是骂人的词,但是他们反过来占据主动的地位,说我不认为这是个在骂我的词,你骂我是变态,那我就是变态,我就是要挑战主流秩序。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象征暴力对他们个人就会失去作用。

我不是说这个时候象征暴力就可以接受,并不是这样。这是说,当你以一种抵抗的姿态出现的时候,你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去克服它带给你的那些负面反应。这个东西是只有在社会当中,只有在社会斗争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 🪓第四板斧:资本逻辑🪓 >

我刚才说的这些跟个人性别气质有关的东西,全都发生在一个人的幼儿阶段。可是当一个人再长大些呢?“你一个男人不能挣钱养家”,“你一个女人不能持家生孩子”,这些针对个人形象的难听说辞,它又是怎么来的呢?

我们从小就学到,说人们应该有这样一种社会性别分工,男人应该挣钱养家,女人应该生孩子持家。这样的东西绝对不是文化上说说而已,它是有制度保障的。在这个时候我们很难断言说文化和制度究竟谁为因谁为果,倒不如说他们是纠缠在一起的。

比如说,我们可以观察到,女性在求职的时候,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壁垒。在工作时不管显性还是隐形的同工不同酬也都很常见。那么这样的壁垒和潜规则,你往底下去追究,多半会到达说“女人要放产假或者要休月经假”这么一个底层的逻辑,对吧?这样的一个底层逻辑,毫无疑问是资本的逻辑:它觉得给员工放假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你让一个资本家给TA的员工放假,TA会如丧考妣。 那么给女性员工因为月经或者生产而放假,自然也是如丧考妣的一部分,这个在资本的逻辑内绝对不能接受。那么当你去问TA“你为什么不给男性的员工也放产假”的时候,TA肯定会更加如丧考妣。TA觉得:“如果这样的话,我能够占有的剩余价值不就更少了吗?!”

如丧考妣史

在刚才的这个例子里,我们能看到的不仅仅是一种劳动的性别分工,还有生产方式当中的权力关系。是资本逻辑在支配着这个东西。 是资本逻辑让人们觉得给女人放产假是一件会造成损失的事,所以就不愿意雇女性,或者雇来了之后同工不同酬。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资本逻辑会反过来加固之前已经稳固的社会性别分工,它会让需要出去工作的女性承受更大的束缚。

所以说和婚姻和生育和抚养有关的制度,是基于性别规范和各种暴力的那种沉默的背景音。在对那些不符合性别规范的行为施加物理暴力或者象征暴力的时候,会援引的那种合法性的说词,经常是这个逻辑——当你往后追溯到底的时候,往往会发现它是跟生育或抚养的社会成本有关的。

Kyle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只是说现有家庭制度下女人出来工作和生孩子之间存在矛盾,那把我们现存的性别规范翻转过来,是不是也不会冲击到资本逻辑本身?打比方说,男性被要求带孩子、而女性只需要生孩子(因为相对于养育的过程而言,生育本身对工作的影响比较小),这似乎也并不违反资本逻辑的需要。

DT君 理论上,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如果人类是一种男人和女人都能生孩子的生理构造的话,我们这个世界所面临的跟生育抚养有关的问题当然会是另一个样子。但首先,对于人类的世界来说,是女人的身体构造才能够去怀孕和生孩子。其次,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历史原因,由男人抚养的社会制度,即便真的有过,最终没有大范围地存在下来。

那么我们现实当中的资本主义所继承的、来自前时代的遗产,就是女人不仅要承担生的任务,还要承担养的任务。这个东西并不是由资本主义逻辑造成的——它是某种比资本主义更加古老的剥削和压迫的形式——但在我们这个时代,它和资本主义是“合作”的关系。后面第二讲的时候我会讲到这个问题,我第二讲里面引用的作者盖尔·鲁宾(Gayle Rubin)就谈到了这件事。她说:资本主义时代对女性的压迫,其实并不完全是由资本主义本身造成的;性别的不平等是一种比资本主义要更加古老的剥削和压迫的形式,但是在资本主义的时代,它采取了和资本主义媾合在一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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