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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夜未央0
在影山飛雄問出:「人為什麼不能和排球結婚?」這句話的同時,我就知道這傢伙徹底沒救了。
在喜歡男生或喜歡女生的選擇中,他選擇喜歡排球。
1
我告誡自己,絕對、絕對不能喜歡上影山飛雄,就算他是我的青梅竹馬,就算他習慣性走在馬路靠外邊、幫我提包、總把我愛吃的東西都留給我也絕——對不能喜歡他。
可誰又拒絕得了影山飛雄呢?
2
影山飛雄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怎麼說話,多半負責聽,倒不是他不愛講話,只不過是他偶爾有些遲鈍,而我不在意雙股螺旋的聊天結構。
與其說不在意,倒不如說習慣,因為他打小就這個樣子。
影山從小就愛抱著排球,而我能不動就儘量不動,他也不會逼我陪他玩,只不過我向來抵抗不了他的眼神攻擊。冬天倒是無所謂,夏天就要命了,最後折衷的辦法便是他坐在床上托球,我趴在他腿上看漫畫。
我和他相識在不需男女大防的嬰幼兒時期,一路走來除了家人以外最親近的就是彼此,身邊他叫得出名號的女性朋友也只有我一個。
並不是說他女人緣不好,正正相反,他還挺受歡迎,畢竟那張漂亮的臉擺在那兒就足夠招蜂引蝶。
但那傢伙的腦殼裡與生俱來似乎就只有那顆球,別人寫的情書用了超過三句類比就看得雲裡霧裡,漢字成語也不懂意思,更不要說英文單字。
「飛雄,不能把情書拿給別人翻譯。」看了一眼,粉嫩嫩的信紙還有一股花香,我頭也不抬地塞回他手裡。
「哦。」影山點點頭,應聲,「妳又不是別人。」
我一梗,他反應過來,遲疑地開口:「這是情書?」
「不然你以為誰對你下戰帖?」我翻白眼。
是的,如果想向影山飛雄告白,請寫得通俗一點,不要為難他。
3
我想飛雄這樣一個單細胞的人,應當就要快快樂樂地走完一輩子,抱著他的排球幸福地過一生才對。
或許青梅竹馬就是這樣討人厭,他一句話也不用說,甚至不需要任何眼神,我就能感受到這傢伙的不對勁。
「今天不說你的排球了?」我問,夕陽餘暉把我們的影子拉的老長,我似乎每一腳都踩在他心口。
我知道他今天有比賽,也知道他成為了正選舉球員,更知道今天北川第一獲勝了。
那他不該沈默,我想,這份死寂來地莫名其妙,橫亙在我們兩個中央,壓縮空氣,窒息感第一次在我們之中架起隔閡。
「不要妳管。」走在前頭的影山飛雄腳步頓住,風把運動服外套吹鼓,北川第一的字樣扭曲歪斜。
「要不是你是影山飛雄,誰樂意管你。」我一拽他袖口,根本不看他表情,大步流星地拖著他走。
「喂,笨蛋,妳幹什麼。」
「回家,然後好好睡一覺。」我扯著他外套的手沒鬆,只是回頭瞥了他一眼,沒哭就好,「人總是要往前走。」
他才是笨蛋。
以為什麼都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以為把壞心情全部憋在心裡我就不會發現,可是我有嘴可以問,我有耳朵可以聽。
⋯⋯球場上的王者。
貨真價實的笨蛋一個。
他沒有任憑我拉著走,手腕一翻就握住了我的掌心,很燙,帶著薄薄的細汗。
「妳會去青葉城西嗎?」他問。
影山此刻已經走到我的身側,我們就這樣手拉手,影子也手拉手。我側頭看著他抿嘴,不置可否:「北川第一的升學首選都是青葉城西吧。」
「哦。」飛雄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單音節。
有時候我是真的很氣他這種彷彿沒長嘴的性子,跟悶葫蘆一樣,我反問:「飛雄呢?」
白鳥澤是影山爺爺的母校,爺爺過世以後他一門心思也想去讀那兒,沒法保送就只能招生考。奈何上天是公平的,給了他極佳的排球天賦,奪取的就是學習一般性知識的能力,臨時抱佛腳顯然無法一蹴而就。
難過嗎?當然,可他還是平靜坦然地說自己落榜了。
「烏野。」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影山話說得篤定,又道:「青葉城西有及川前輩。」
「嗯嗯。」
「及川前輩是一位很優秀的舉球員。」
「我知道啊。」他不曉得說過幾遍了。
「所以。」我感覺到飛雄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才又開口:「別去青葉城西?」
「不是,飛雄。」我摸不著頭緒,「他很厲害跟這件事有什麼正相關嗎?」
我哭笑不得:「我又不打排球。」
退萬步言,就算我打排球——我也不打男排啊,就算是把我當兄弟,也太超過了吧。
他的嘴唇張了張,又閉上了,最後只是囁嚅了一句:「我不知道。」
雖然不清楚和及川徹有什麼關聯性,但我想影山飛雄潛意識裡是害怕分別的。美羽姐與排球分道揚鑣、影山爺爺的離開、如今升學的分岔路口上。
「人總要習慣別離。」我說,可總歸是不忍看他失落,便也不賣關子,「但身為你最好的朋友,我會再陪你走三年。」
4
影山飛雄在對的時機到了對的地方,就像落葉歸了根,烏鴉回巢,即便還是有風雨波折,可他確確實實地有了歸屬感。
有了夥伴、有了隊友,我們相處的頻率驟降。他早上晨跑進校門,我慢悠悠地踩點,他總愛在訓練結束後加練,便一次次地和我道歉,儘管我每次都說沒關係。
我們都匆匆忙忙地在適應自己的新生活,社團學業兩手抓,彌補心裡空落落的滋味。
期中考前的社團活動暫停,我忽地發覺這兩週除了在走廊打招呼以外,基本沒怎麼和影山說過話,秉持著關懷好友的人道主義精神,我敲開他的房門。
影山飛雄把手裡的英文課本往我手裡一懟,一句話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救命。」
有人得期中考試過關才能去暑期合宿,而我是他倒霉的青梅竹馬。
5
Strawberry(n.)草莓。
「啊,突然想吃草莓了。」
「飛雄,現在是夏天,說點實際的。」
「那我想英文及格?」
「⋯⋯我覺得進口超市應該有草莓。」
「⋯⋯」
6
比男女大防意識來得更早的是二次發育。
初潮來的那一次剛好在我房間裡,具有一定生物常識的我很鎮定地爬起來去母親那兒拿了生理用品,又很鎮定的連著新褲子
一起拿進廁所。
影山飛雄也很平靜的在我的房間等,大概是家裡有女性手足不至於讓他兩眼一抹黑。
「飛⋯⋯唔。」剛關上廁間的門,我甚至來不及看清,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鬆鬆捧住我臉頰兩側,我被迫抬頭和他對視。
汪洋一般的藍盛滿了認真,連喊我名字的聲音都那樣謹慎:「妳不會死的。」
「我知道啊。」什麼東西。
他鬆了一口氣,非常突然地發問:「那個真的不能憋住嗎?」
「⋯⋯」有知識,但不多。
影山飛雄知道我是個女孩子,但他顯然不認為需要和我拿捏什麼距離,又或是說他不覺得這種親近在荷爾蒙躁動的年華有什麼問題。
我這樣想,否則他就不會抱著我睡覺。
7
好熱。
天光大亮,不必睜眼就能感受到隔著窗簾傾進的光線,冷氣運轉中帶來細小的嗡鳴,按理說不該感到炎熱。
我只好張開眼睛尋找熱源,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影山那張好看的臉,靠地近了,還能看見臉上細小的絨毛。
我足足愣了三秒鐘,意識回籠,這兩天正好是考前的週末,說好奮戰到深夜,各自洗完澡後我強迫他放下手上的球,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床上考單字。
不知道是誰先睡著的,但大概都是不小心,我的眼角餘光還能看見課本可憐兮兮地趴在床沿。
他睡得很沉,呼吸規律均勻,一直手帶著熾熱的溫度貼在我的背脊,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靠在一起好熱。
「飛雄。」我輕推他的肩膀,試圖從他懷裡抽離,沒料到他不但沒有清醒,反而摟地更緊了。
我的心跳一滯,隨即砰砰砰地亂跳,速度快地毫無章法,像翻滾的熱水一般冒泡,呼吸裡全是他的味道。
可惡,該死的青春期。
我一掌拍在他的腦門上,剛起床的嗓音微弱,黏糊糊地,兇起來威力大減:「影山飛雄,起床!」
他睜眼後先是目光渙散,接著瞳孔驟然一縮,像是受到的極大的驚嚇,猛地往旁邊退卻忘記自己還在床上,一下就跌到地板上去,英文課本還被壓在身下。
「我、不是、妳⋯⋯」
「Strawberry。」
「名、名詞,草莓。」
「通過。」我揉揉眼睛爬下床,不理會死機的影山飛雄,在客廳撞上了正好回家一趟的美羽姐。
「早安。」她從冰箱裡拿了牛奶,想了想又說:「下次睡前記得要關燈和蓋被子。」
「⋯⋯·」
8
「這麼早就回來了?」彼時我的母親正坐在餐桌吃早餐,給了開門的我一個眼神,「美羽不是說妳和飛雄睡得很熟嗎。」
「親愛的媽媽,您完全不擔心我的是嗎?」
「那孩子可是飛雄欸。」
9
是啊,那是影山飛雄欸。
腦袋裡只有排球,會因為不能和排球結婚而惋惜的影山飛雄欸。
我不能喜歡影山,他的心裡填滿了排球,不留任何空隙容我立足,注定無疾而終的單戀,還有努力的必要嗎?
10
飛雄⋯⋯不,現在開始我要稱呼他為影山,影山大聰明開始躲我了。
這人一點謊也不會說,躲人的功夫爛到不行,每每都在四目相對時才急匆匆地移開目光,忽略自己挺拔的身子往旁邊掩耳盜鈴地一縮。
放在以前,他一個噘嘴我都知道下一句話便是:「我想打排球。」,可如今我難得地有些摸不清影山在想什麼。
⋯⋯被我剛睡醒的樣子嚇到了?我都不尷尬了他藏個什麼勁。
在走廊堵不到人,去體育館也裝作沒看到我,假日沒一天待在家裡,去合宿一聲不吭就跑了。
很好,拉倒吧影山。
11
「我英文有及格。」影山飛雄如是說。
如果他沒有把我賭在房間門口就更好了,我朝他翻白眼,道:「我知道,你不有去暑假合宿嗎。」
「哦、哦。」他木訥地點頭,又說:「但我國文沒考過,是補考的。」
「⋯⋯不是妳教的不好。」他補充。
「你就因為這點事躲我?」我簡直要氣笑了,影山飛雄幾斤幾兩重我還不清楚嗎?
「不完全是。」他的手絞住自己衣服的下襬,問出口的話帶點小心翼翼:「我可以確認一下嗎?」
「確認什麼?」跟我打啞謎呢這小子。
我沒防備,他一個使勁就把我擁進懷裡,身上混雜著止汗劑跟洗衣精的味道,並不難聞,就是鼻尖磕到他胸膛有點疼。
怦怦、怦怦、怦怦,分不清是誰的。
「影山,你發什麼瘋。」我拍拍他的上臂,沒好氣地詢問。
他皺眉,面色古怪,嘴唇又撅起來,愣是沒回答我的困惑,只是說:「別叫我影山。」
氣死我了,一個兩個問題都不回應還敢提要求。
好的,下次就叫你飛魚。
12
影山飛魚除了排球之外,在所有方面都是大笨蛋。
13
他奇怪的分寸感就像數學永遠算不出的那道題,英語重複拼反的字句,語文總是記不起來的釋義。
那一年新年的冬天冷得不像話,早早把暖桌搬出來,我一整天能都窩在同一個位置動也不動。
「吃橘子嗎?」飛雄從桌上拿了一顆,在手裡向上拋了拋。
「不要,手冰。」我是不會讓自己從暖桌離開的。大概是扔起來沒有排球好玩,橘子的宿命是被二傳手毫不留情的大卸八塊,活不過這個冬天。
影山很在意自己的手,定期剪指甲,指緣也會做保養,因而他有一雙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三下五除二把橘子扒了精光,仔細地挑乾淨上面的白絡,啊,拿來剝橘子真是大材小用了。
「張嘴。」
「嗯?」目光從他的手抽離,抬眼的同時一瓣橘子已經遞到我的嘴邊。
我下意識地順從,嚼了兩下才發現不對勁,「飛雄,我沒有要吃。」
「哦。」然後又往我嘴裡塞了一個,指尖擦過我的唇角,帶上一點黏膩,接著不動聲色地舔了舔指腹,道:「甜的,為什麼不吃?」
我瞠目結舌,不是你、你這樣——不對吧?
我自我安慰著,沒事,飛雄還小,他不會拿捏距離感,在這株萬年神木身上不應該感到意外的。
可他偶爾又敏銳地反常。
碰到他的時候會下意識往後撤,拽他袖口也會抽手,必要時甚至往旁邊退兩步,雖然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但影山飛雄的演技真的很差勁,搞得我像什麼洪水猛獸。
14
我不懂影山飛雄。
15
飛雄進球隊的時間比大學開學更早,他不打算繼續升學,決定留在球場發光發熱,而我留在宮城縣繼續唸書。
我陪他整理行李——話是這麼說,基本上是我收拾,他跟在我旁邊像個小尾巴,我時不時問兩句,他回應一些毫無幫助的答案,就例如:
「毛巾帶什麼顏色的?帶幾條?」我問。
「都可以。」他回。
差點兒就被我因為擋路趕出去。
把課本都裝進紙箱裡,雜書收進書櫃束之高閣,胡亂夾進筆記本的考卷一張張抽出來,平鋪整齊用繩子捆起,隨著我的動作,一張泛黃捲邊的照片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是小學時拍的合照,我認認真真地看鏡頭,笑地燦爛,影山飛雄抱著排球,和它深情對望。
哇,氣死,我覺得有點好笑,轉頭想和飛雄分享,哪知他正好也在看,在我回首的同時湊了過來,俯身靠近。我猝不及防又避無可避,鼻尖堪堪擦過他的。
一瞬間呼吸交融,氣氛都變得曖昧古怪起來,他的眼神和照片上一樣專注又執拗,喉結滾了滾,又朝我的方向靠過來。
我突然回神,在嘴唇離相觸不到一公分的距離前制止了他,他的唇瓣貼在我的掌心,眼睛眨了眨,睫毛正好掃到我的指尖,帶來一陣癢意。
「不可以。」我說,「飛雄,這種事情就太超過了——只有男女朋友可以。」
我不知道影山飛雄有沒有聽進去,只見他仍是眨眼,睫毛繼續礙事地撩撥。
「影山飛雄,你不能這樣。」我放開手,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才說:「別靠這麼近。」
「為什麼?」
在得不到的感情裡苟延殘喘,才是折磨人最利的一把刃,明知道不會有回應,卻在那一點點渺茫的希望裡盤旋無法抽身,曖昧比被拒絕還令人痛苦。
「因為我喜歡你。」
16
我以為影山會就此偃旗息鼓,讓我們退回青梅竹馬,熟悉的朋友、鄰居,一退再退,最後成為生疏的兒時玩伴。
想得美。
他每天和打卡一樣,早安午安晚安,偶爾分享今天這餐吃什麼,我都懷疑他把我倆的聊天室當日記在寫。
「你很無聊嗎?」我問,從他傳訊息來的頻率基本都能拿捏休息時間,封閉訓練也會提前告知,彷彿我會查他崗一樣。
「沒有。」過了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回應,又小心翼翼地試探:「妳平常都做什麼?」
「我是說,大學生都在幹嘛?」
「沒幹嘛。」我回地乾脆,「上課考試談戀愛,大學生挺無趣的。」
我想了想,決定給他致命一擊:「但應該比你有趣。」
17
難以想像有一天我會被影山飛雄在校門口攔截,並且一開口便是驚雷:「妳、妳可以和我結婚嗎?」
⋯⋯?
18
「你被球砸到頭?」我問。
「不是,我、我怕妳⋯⋯」影山飛雄顯然有些手足無措,衣角被絞地皺巴巴,又說:「我不想和妳分開。」
「飛雄,人總是要⋯⋯」
「我不要。」話裡帶著強硬,手伸來想拉我卻又縮回去,「我問過隊裡的前輩,結婚就不會分開了。」
不是吧你問的是哪個前輩,他想害死你吧。
我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深吸一口氣緩和情緒,才又道:「只有互相喜歡的人才會結婚的,飛雄。」
「我知道啊。」他垂眸看我,眼裡沒有一點雜質,「我喜歡妳,這樣不可以嗎?」
19
影山飛雄有一陣子以為自己生病了,但凡我靠近他,心臟就會開始不規律地跳動,這讓總是想完全掌握自己身體狀況的人很是苦惱,於是他開始逃避我的觸碰,但又難以克制的想接近我。
「看不出來啊,你還有矛盾的少年心事。」我直言。
「很奇怪嗎?」他問,抱著我的力道更緊了,耳朵紅地發燙又顧忌面子:「不准笑。」
20
我想我大概不會問他:「你比較喜歡排球還是比較喜歡我?」
飛雄遲鈍但是直接,心意是不可比的,他是認死理的呆子,喜歡就是喜歡,單純的喜歡,會一直愛下去的喜歡。
何況我鍾意的就是那個熱愛排球燦爛奪目的少年。
但是——沒有人還沒有交往就先求婚的,別再問為什麼不能現在就結婚了,影山飛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