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vorite Worst Nightmare

Favorite Worst Nightm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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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黑狼的選拔上遇見他,那是你們高中後第一次見面。他熱情地喊了你的名字,把無數道好奇而敬畏的目光引到你身上,而你僵硬地向他點點頭之後就走到角落裡,靠在牆上觀察其他人上場的情形。


來選拔的人實力參差不齊,他必須配合不同攻手舉球。你從他揪成一團的臉看出他的耐性快被磨光,但傳球的動作依然認真而誠懇,球線經過了長時間仍準度如一。並不是所有人都扣到了他的球,扣成功的也有不少被攔下了。球場邊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們臉色凝重,或竊竊私語,或低頭不停寫筆記,你看到他抿緊了嘴唇對地板拍球,彷彿被囚在陌生環境裡而焦躁的動物。


過了一會,有人喊你的名字。你脫下口罩,鑽出黑壓壓的人群,做好助跑姿勢。你看了他一眼。他回望著你,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嘴角微微揚起。


你像平常一樣邁開步伐、屈膝躍起、揮臂。球不偏不倚送到了你掌前,而你毫不猶豫地旋轉手腕、大力扣下,在空中劃出一道俐落的斜線。沒有人來得及反應。那些穿西裝的人停止說話了,帶著驚訝的神情看著你。看著你們。你面無表情,但他笑得自信。


半晌,有人結結巴巴地開口問:「你們......以前同隊過嗎?」語氣裡充滿不可置信。


「有啊!」


「不,沒有。」


你們同時回答。那些人面面相覷,再度開始交頭接耳,而他生氣地對蹲下來重繫鞋帶的你說,喂,我們明明一起打過球吧!聖臣同學?而你懶得回說國青並不算。


隔天你就收到了通知。他們說,你們兩個是當天唯二被選進黑狼的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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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被安排到同一間宿舍,而你很快就發現他不是最理想的室友。



他的碗盤總是洗不乾淨,你雖然努力對它們視而不見,但最後都會自暴自棄地替他一個一個重洗。他的鞋子從不擺好,也常忘記晾在洗衣機裡的衣服,而這些你也常在滿腔憤怒中獨自處理。最糟的是,他洗完澡後老是只用浴巾圍著下半身就濕答答地踏出浴室,而你恨透了從地板上的水漬猜他走經哪裡的軌跡。


你們吵過很多次架,雖然多數時候是你單方面抱怨他的壞習慣,而他把你的話當耳邊風。他還總是在你怒氣騰騰的發完牢騷之後,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高興地跑來問你要不要一起打遊戲,複習球賽,或看他明明怕得要命又死不承認的恐怖片。你很累,每天都想換個室友,或者搬出去,但你也知道這些都比現況更麻煩。


至少他的雙胞胎兄弟懂你。那個長得和他一模一樣、但看上去正常多了的男人曾來拜訪你們的公寓,在環視了客廳一圈後拍拍你的肩說辛苦了。那瞬間你有點希望你的隊友兼室友是宮治。看到宮治用美味的飯糰、醃漬物及和菓子填滿你們的冰箱後,你腦中那「如果」的想法更強烈了。


你的隊友兼室友雖然嘴上嫌宮治吵,讓他快點回兵庫,卻在他的兄弟走後一天到晚開冰箱檢查,怕那些來自老家的美食會消失不見似的。有一天他突然打電話給你(他在你通訊錄上的名字是「不要接」,所以你接通之前還猶豫了一下),啞著嗓子說他快死了,而你匆忙趕回家裡後發現他奄奄一息地倒在沙發上,熱淚盈眶的看著你。


「臣臣,幫我跟北前輩說.....」他話還沒說完,就噗哇一聲吐得滿地。你發出了淒厲的尖叫。


後來你會知道,因為捨不得吃完宮治做給他的東西,你的室友把食物留到酸了也沒發覺,咬了幾口飯糰後就理所當然的得了腸胃炎。現在你家的冰箱裡還存放著其他估計也變質了的食物。你深吸一口氣,努力不在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拔光你的頭髮。


「以後你負責按照我給的清單去買食材,我來做飯。」你用不容辯駁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他虛弱得什麼話也回不了,攤在車椅上對你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贊同。你嘆了口氣,心想你反正不愛去人多的賣場,這或許不是個壞主意。


病好之後,他乖巧了一陣子,你說一他就不敢說二。他也準確無誤地一一完成了你交辦的買菜任務,你們的三餐吃得健康且相安無事。某天你們和平地同桌吃飯,你正在心裡感嘆生活終於步上了軌道,心裏沉積的陰鬱終於撥雲見日,吃到一半的他卻突然抬頭,用開朗的語氣對你說:「我還是覺得治做的比較好吃耶。」


而你再度動了謀殺室友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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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隊裡新增了一個成員。你認識日向翔陽,不過他的膚色比你想像中的深了一階,身形比你記憶裡的結實,垂直上跳的高度也比你預期的驚人。你的隊友們都對這全新的、風塵僕僕地從異國歸來的烏野怪人著迷不已,尤其是你的室友。他興奮極了,追著他跑來跑去,對巴西和沙排的事問個不停。


「臣臣你知道嗎?我六年前曾經說要舉球給翔陽君,結果現在成真了耶!是不是很酷?」


「臣臣,你今天有看到翔陽君用左手扣球嗎?超帥的!你覺得我能用左手發球嗎?」


「臣臣…...我今天居然在接球上輸給翔陽君......他怎麼變得那麼強?太可怕了。」


你的室友連在家裡也滔滔不絕,而你亦像往常一樣只含糊回應,為著這個比平日更聒噪的、大肆佔據你生活的存在皺眉。你希望他可以換個對象傾訴這些事,但你也見過他結束和親人或朋友的通話後寂寞的神情,於是你跟他說你討厭聽重複的細節。他疑惑地偏頭反問你,翔陽君沒有做過重複的攻擊吧?你啞口無言,遂煩躁地從沙發上起身,甩上門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留他在門外困惑的喊你。


他待在家裡的時間變少了,有時回來的時間接近清晨,進門時總捲著一身酒氣口齒不清地大叫你的名字。其他人總是邀你出去,偶爾你的室友會替你回應,說臣臣不喜歡這種場合啦。有一次你終於忍不住賭氣地反駁他,答應隊友們去酒吧小酌的邀約,在他們的歡呼聲中無視你身旁一臉呆滯的他。


你的酒量並不好。那晚,幾杯黃湯下肚後,你的意識開始變得鬆散,話匣子跟著打開。你開始愉快地和坐你隔壁的陌生人聊天,好似想一次用掉平日累積的對話額度。你面前的陌生人安靜地聽你說話,他衣裝整齊、五官清秀,紳士地替你手中的調酒結了帳,用沈穩的聲音笑著問你要不要回他的住所繼續你們的話題。你昏沉的腦袋覺得這提案莫名的有吸引力,那人用紙巾替你擦拭桌沿的動作亦然。你正準備啟唇回應,突然他出現在你背後。


「不好意思,我是他室友。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你驚訝於他聲音的清晰,聽出他沒喝多少酒,並懷疑那挑釁的意味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你的室友不由分說地架著你走出酒吧,叫了車就扶你上去,讓你靠在他肩上。你沒有抵抗,閉眼享受著一路上的沈默,直到他開口。


「你今天為什麼來?」他的語氣彷彿在質問你。這問法使你莫名火大。


「為什麼我不能?」


「剛剛那個人想幹嘛你知道嗎?」


「知道又怎樣?」你離開他的肩膀,怒目瞪他。「關你什麼事?」


他也氣得不輕:「臣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


但是你來不及聽完他說的話,車子就在家門前停下了。你率先打開車門,試圖搶先他走在前面,但他很快就追上你,抓著你的手臂阻止你跌倒。你甩開他的手,他又試了一次,而你再次更用力地掙脫。


「不要靠近我。」你瞇起眼睛。


你聽到一聲粗重的、惱火的吸氣聲。他用力握緊你的手腕,在你發難前猛然把你拉進屋裡,狠狠把你按在門上大吼:「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難搞?」


你的目光慢慢滑過他發紅的雙眼,他咬緊的牙齒,他凌亂的金髮。陌生而濃烈的古龍水味鑽進你的鼻腔,但你無法確定是來自誰身上的。帶著酸楚的反胃感湧上你的喉嚨,強烈的疲憊和厭倦襲上你,粉碎了所有反駁的力氣。


「我們只是住在一起的隊友,有什麼難搞不難搞的?」你冷著臉緩緩對他說,「不要搞得那麼複雜。」


他的雙手倏地從你的肩膀環上你的脖子。你以為他要施力,訝異而驚恐地瞪大眼睛,但下一秒他的臉就湊了上來。你倉皇地閉緊眼睛,微微別開臉。他沒有吻你,雙唇停在你嘴前,溫熱的鼻息撲在你臉上,表情因怒氣而扭曲。他焦灼地觀察你的反應,像是急於想證明什麼。你沒有動,執拗地避開他的視線,和他僵持在原地。


過了一會,他終於放開你。你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褪下外衣,打了地鋪,闔上眼睛。你的思緒凌亂,沉重的心跳聲成了房裡唯一的噪音。你好像聽到了開門聲,但你決定無視外面的動靜。



你們整個週末都沒有和彼此說話。



-


他有整整一週沒有回到你們的公寓,你從他和其他人的閒談得知他去住了日向家。你們之間冰山般的沉默並沒有影響到你們在球場上的默契,只不過他臉上即便是掛著燦爛到虛假的笑容,也不再蹦蹦跳跳地嘗試和你擊掌。你應該要喜歡這樣的他,但你現在比任何時候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在訓練中途,日向問你要不要去他的生日派對。


「就辦在我家!臣前輩會來吧?可以來嗎?」


你一向對日向那彷彿能灼傷人的晶亮眼神免疫,但你這次猶豫了。你從眼角餘光瞄到那人正低頭擦球擦得認真,但反覆清理同一面的動作出賣了他在偷聽的事實。


「好,我去。你再告訴我時間。」


你的後輩開心地笑了,朗聲說他很期待。不知道為什麼,那笑容使你想到有一次你只是隨口答應陪他在飯後看足球賽,他就笑得跟什麼一樣,捧著一碗爆米花把沙發上比較軟的那一端挪出來給你,拍拍坐墊讓你過去。你並不特別喜歡足球,更不吃零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記得這些不重要的小事。


日向的派對上盡是你僅有一面之緣的人。你簡單地祝賀壽星後就退到客廳的角落,靠在牆邊和同樣安靜的牛島聊天。門鈴響得越來越頻繁,不大的公寓裡也湧進越來越多人,有人用音響放起搖滾音樂,而你每句用正常音量講出的話都被淹沒,到最後你幾乎要在牛島耳邊大吼。過了一會,陌生人的手臂開始蹭上你的肩膀,你決定離開擁擠的室內,到別的地方透氣。


他還是在陽台找到了你。他手裡握著喝到一半的啤酒,半瞇的眼睛帶著微醺的醉意。


「嗨。」


你沒有回話,但是轉身倚到了欄杆上。他走到你身邊。


「你......」他轉頭看了你一眼,又馬上低下頭。「你最近過得好......不,這問題好蠢。我們每天見面。」他喃喃自語。


你耐心地看著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後清了清喉嚨。


「呃,我只是想說,我很抱歉。對很多事。」


「沒事。」


「如果你要我......回去整理東西或什麼的,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你垂下目光。「嗯。」


「嗯,對,就這樣。」


你們再次陷入尷尬的沈默。你開始覺得這氣氛難以忍受,準備回到客廳時,他唐突地開口道:


「其實我想了很多。」


你退了回去。他握緊啤酒罐,望著遠方繼續:「我常常在想,如果在另一個平行時空,有個更愛乾淨、更謹慎小心、更帥的我......」聽到這裡,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臉上浮現一絲笑意,但嘴角很快就垂了下來。「你會不會比較喜......比較能容忍我一點?」


你忍不住打斷他:「我從沒說我不能容忍你。」


「但我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我了。你現在看到的我是最好的版本,」他自顧自地講下去,攤開了雙臂面對你。「這就是我。」


「我知道。」


「如果我回去,你可能起來又會看到我刷完牙忘記擦洗手台的水,忘記收衣服,還把微波爐弄的一團亂。」


「我知道。」


「而且我還是會一直去敲你的房門,一直講你沒興趣的事,讓你陪我玩遊戲,我改不了這些習慣。」


「宮,我知道。」


「那你還要我回去嗎?」


你看著他。你想跟他說,你還是會忘記他不在而多做一份他的晚餐。你沒有動過茶几上攤開的、他看到一半的漫畫或排球雜誌。你經過他房間時總是會往裡頭多看幾眼。你偷偷把他希望你追的科幻影集看完了,卻沒有機會說感想。


你想起他身上盡是你想遠離的特質:喧鬧、凌亂、健忘、固執、不聽人話。他還總是逼出你最糟的一面,破壞你的原則,一次又一次讓自己成為你發誓不再增加的例外。


你想,他真的是你永無止盡的惡夢。


你笑了,他頓時嚇得小聲打了嗝,還往後退了一步。



「我一直都會在那裡。」終於,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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