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價交換

　　黑市的入口藏在一棟倒塌半邊的廢棄醫院後方，像是城市本體的傷口。沿著狹窄的鐵梯往下走，映入眼簾的是濕滑的水泥牆面，上頭的警告標語早已被汙水與不明藥劑侵蝕得斑駁不清，生鏽的急救指示牌懸掛在半空中，隨風軋軋作響，彷彿隨時會脫落。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機油味，混著發酵血腥與藥品殘渣的刺鼻氣息，像某種腐壞後仍在緩慢掙扎的生命，在黑暗中蠕動。

　　走道上擺滿用廢棄金屬搭建的攤位，冷藍色的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攤販都用灰暗殘破的布料層層遮掩，黑影中隱約可見一張張蓬頭垢面或凶神惡煞的臉龐，只有熟門熟路的人才知道，哪個角落藏著什麼。

　　今夜的不速之客已經聰明地選擇了最不惹眼的打扮──一身濃墨色的斗篷外套將臉龐與身形掩藏得嚴實，仿若與夜色融為一體。然而他那乾淨整齊、近乎過於講究的衣著，依然讓他在這裡顯得格外刺眼。攤販們壓低嗓音，竊竊私語，一雙雙如豺狼般的眼睛悄然鎖定他──屏息觀察著，這突如其來的異類究竟是天降的獵物，還是潛藏的威脅。

　　「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你的眼神比衣服還乾淨，快被剝光了都不自知。」黑髮男子從夜幕中走了出來，步伐悠然，打量著對方的眼神閃爍著戲謔。

　　蘭佐抬起頭，微微一笑，淡藍色的眼瞳中沒有絲毫恐懼與慌張，反而帶著挑釁的冷意：「那你會是那個動手剝的嗎？還是只想看戲？」

　　安提爾斯徑直朝對方走去，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的威脅。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猛然捏住對方的下頷迫使對方和自己對視，語氣低沉且充滿脅迫：「你很有膽識……但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但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在我動手前，快滾吧」。

　　隨後，他輕輕一推，將蘭佐的下巴放開，冰冷的目光依舊警惕地盯著對方。

　　因為那一推的力量，蘭佐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但他迅速恢復冷靜，說道：「我在找東西」。

　　安提爾斯忍不住冷哼一聲：「你不會期待我幫你吧？」

　　周圍的攤販跟著發出一陣輕蔑的笑聲。

　　一名滿臉鬍渣的男子抬起頭，眼神不屑地掃過蘭佐，他那油膩的手指在破舊的布料上輕撫，語氣漫不經心：「嘿，小子。你該去的地方是警局，這裡不會有你要的東西」。周圍的人也隨之附和，笑聲中夾雜著污穢與鄙視的嘲弄。一個穿著破爛的老婦女低聲對旁邊的人說：「看那張臉，還以為是來這裡做生意的，怎麼那麼天真，倒像是來送上門的。」

　　一名身著破舊皮衣的男子，上身前傾靠著自己攤位的邊緣，瞇起眼看著蘭佐，眼底流露出一絲猥褻的光芒。他撫摸著桌上的金屬小器具，發出沙沙的聲音，語氣中隱約帶著嘲諷：「亨德立克，人家說不定是特定來找你的，回頭別忘了跟兄弟分享一下心得。」

　　安提爾斯聽見這話，笑罵一聲，異色的雙目始終鎖定在蘭佐身上，等待對方下一步動作。

　　聽見「亨德立克」這個名字，蘭佐像是確信了甚麼，臉上的神情反而輕鬆了些。

　　清麗的臉龐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蘭佐自信地輕聲道出一個名字：「尼克斯(Nyx)」。

　　安提爾斯皺起眉，眼神忽然變得嚴肅，嘴角的笑意再一次消失。

　　蘭佐見狀，輕步上前，語氣堅定地說：「我在找一個人的交易紀錄，埃司卡爾•艾維斯 (Eskel Avelis)。普通的交易通路，黑市的交易紀錄，我全部都要」。

　　「原因呢？」安提爾斯點上一支菸，眼神變得深沉──顯然尼克斯和埃司卡爾兩個名字確實引起他的興趣。

　　蘭佐坦然地答道：「他偷了我的東西，我要全部拿回來」。

　　安提爾斯睨了蘭佐一眼，一手插在褲子口袋，另一手夾著菸，長長地呼出一口白煙：「黑市沒有免費的東西」。

　　蘭佐點了點頭，顯然早就為這一問準備好了答案：「你想知道埃司卡爾未來的每一步行動，我能提供預測資料。但我需要知道他的實驗階段，以及他的藥品供應網絡──這是我查不到的」。

　　安提爾斯挑起一邊眉毛，低聲反問：「我憑甚麼相信你？」

　　蘭佐輕輕脫下兜帽，深色的肌膚彷彿壟罩著神祕陰影的黯淡夜幕，隱約散發著紫色與灰色交織的微光。墨色的長髮如絲綢般垂落，蔚藍的眼瞳中帶著些許的冷漠與謹慎，卻也透露著不容忽視的自信。

　　「給你的人10分鐘查我的來歷，蘭佐•奧拉奇歐(Renzo Orazio)」。

　　安提爾斯靜靜地凝視著蘭佐，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他慢條斯理地將菸蒂丟在地上，用皮鞋輕輕輾壓熄火，隨後撥了通電話。

　　幾分鐘後，一封郵件便出現在安提爾斯的手機上。他迅速地瀏覽著郵件內容，指尖輕掃過屏幕，逐字逐句消化那些資料。當他看完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知道你值多少錢嗎，教授？只要你給的消息足夠準確，網絡、樣本、甚至他親信的名單，我都能送到你面前」。

　　蘭佐輕輕瞥了安提爾斯一眼，從口袋掏出紙筆，流暢地寫下了幾個字，然後遞了過去：「盯緊這幾個項目的交易動向……」。

　　安提爾斯接過字條，隨手收進褲子口袋，連看都沒看一眼。他本以為對方只是勇氣可嘉，卻沒想到，那份自信來自於他對自身價值的絕對肯定。蘭佐知道自己是個可以被交易的籌碼，這份冷靜到幾近冷血的自覺使他在這場談判中毫不動搖。

　　安提爾斯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名年輕的男人，眼中浮現一絲興味：「你很懂得談條件，教授。」他慢悠悠地說，語氣中不再只是試探，反倒多了幾分認真。

　　「如果我們真的攔到了什麼，你要的東西，隔天就會出現在你的信箱裡」。

　　蘭佐點了點頭，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我等你的消息」。

　　安提爾斯點上了第二根菸，望著眼前這個冷靜得近乎異常的年輕人，菸灰在指間搖搖欲墜。他沉默了幾秒，終於忍不住問道：「如果，你今天沒遇到我，你打算怎麼辦？」

　　蘭佐重新將兜帽戴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我有一份名單，遇到誰都無所謂……就看哪個人願意幫我」。

　　安提爾斯輕笑了一聲：「那我算是運氣好囉？」

　　蘭佐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瞇起的眼似笑非笑：「隨你怎麼想，亨德立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