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 |女人皆如此。

Episode 1 |女人皆如此。

Plurk @Crepe_majesty




  胡莉安娜.普埃爾塔是老維吉爾.博爾哈的情婦,這是個秘密。

  是廣受黑手黨人津津樂道的秘密。



  他們對這個女人生得美若天仙還是醜如野牛都沒有興趣,提起這個年輕情婦的用意往往是為了嘲笑那個曾經驍勇無比、而如今幾乎老得快死了的智利佬。


  這個智利來的老傢伙和他的年輕情婦之所以受人譏弄,是因為他們的感情互動實在是太純粹了。那個情婦從未與他過夜,據說連雙唇交疊的親吻都沒有過,這是個令人遺憾的事實。黑手黨人總說他肯定是老得連陰莖都萎縮了,才能眼見一個小婊子在眼前晃卻怎樣也硬不起來。

  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位衰老的情場老手,在閱過無數的溫柔鄉後只願意選擇一段平靜的感情,還是他確實已失去了昔日的高昂雄風,到了幾乎是蕩然無存的地步,最終只好選擇這樣祥和高潔的情愛關係。

  而胡莉安娜.普埃爾塔在這個沒有秘密的世界裡,意外地享有了莫大的隱私竟是不爭的事實。無論是她的容貌、品性、才情甚至姓名都始終不為黑手黨人所知,是這個地下世界無意間留下的少數秘密。



  照他們多年來的慣例,胡莉安娜.普埃爾塔會在星期天上教堂做彌撒,吃完簡單的午飯以後到老維吉爾.博爾哈的住所去陪伴他。他年輕時創造的輝煌產業,全都位在阿爾比區一帶,部分則散落於南區和赫爾姆斯區的交界地帶,自己則在嘉德區的市郊過著退休般的日子。


  老博爾哈在嘉德區的住所,位於能看見海洋的半山坡上。從大門到前院的植株造景以眾多的棕櫚樹與卡薩布蘭卡百合設計而成,主屋是玫瑰色的石砌大宅,穿過左右側對稱的挑高拱門式走廊,能看見中庭鋪設著花崗岩的地磚,噴水池是仿巴洛克的樣式,周圍植栽一簇簇的美人蕉,道旁種著零落幾棵香龍血樹。

  沿著長廊走到最深處是視野開闊的後院,格狀的木製棚架攀著黃金葛,棚架下置著兩張帶扶手的柚木製藤椅,後院的低圍牆邊植著一整排自保加利亞移植過來的觀賞玫瑰,越過玫瑰欉則能眺望無邊的汪洋。老維吉爾.博爾哈用過午膳以後,總在這裡看景,午後過兩點時會淺淺地睡個午覺,直至日落才回到屋裡歇息。


  星期日的下午,他依然在此等待情婦的到來,穿著漿洗過的土黃色燈芯絨西裝,梳整有紊的後背油頭,手裡磨搓著純銀製的蛇頭拐杖。身後則站著陪伴他多年、仍舊精明幹練的老管家。這是他和年輕情婦相處時的另一個慣例,博爾哈的管家必須隨時侍奉在側,並非出於猜忌,而是這位首領實在太老了。

  他今年已經八十七歲,身上的無數病痛加速了他的衰老,使他現在不再能享有時時刻刻的清醒;也因需口服的藥物數量太多,後來醫院只好妥協讓部分藥物改用注射的方式來維持他的病情。他的情婦沒有任何足以救治病人的醫學知識,而他的三個兒子也仍困頓於搶奪儲君之位的爭鬥中,博爾哈家族還承擔不起老首領死去的成本與代價。


  準時到來的年輕情婦走上前去,親吻他佈滿皺褶的雙頰,而他報以雙唇顫抖的微笑。家裡的僕役把畫架置好,而小情婦作畫;畫些什麼並不重要,老首領愛看她作畫時專注的神采,他形容她的神色像聖女出戰時的堅毅與貞潔,引領他衰老枯竭的心靈走向神聖。

  胡莉安娜.普埃爾塔沒看過自己作畫時的樣子,她想像的模樣比老首領的形容糟得多,她畫不出來的時候經常抓耳撓腮,並不體面。而老首領正是愛她不加掩飾的誠實,同樣地,這對她來說也不是個需要掩飾的秘密,每周的星期日下午便成了他們為數不多能相互坦承的時光。



  「先生,今天天氣真好。」

  胡莉安娜.普埃爾塔與老首領交談時,總是使用令他們感到溫暖的西語。


  「是,我的天使。」


  老傢伙總是那樣叫她,胡莉安娜.普埃爾塔在還不能習慣時,總會靦腆安靜地向他微笑,如今是聽慣了的,便時而能聽出一種親暱的玩味。老博爾哈咂著嘴,是他上了年紀以後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一雙沉沉的灰眼只是定在小情婦身上。


  「這些玫瑰太美了,您肯定不會介意我摘一朵吧?」

  「把這兒所有的玫瑰送作妳的禮物都不夠體面。」


  年輕情婦笑出聲來,把手裡的畫筆扔進水桶,起身去折下一枝玫瑰,並別到老首領的胸前口袋裡。


  「這是我們家鄉的傳統,意思是祝您好運。」大概吧。胡莉安娜.普埃爾塔心想。而她的眼神是那樣澄澈,叫人連懷疑她的心意都是一種苦難,不過她對這個有些令人同情的老頭子是真心實意的祝福。老維吉爾.博爾哈則吻了她的手,做為感激。



  做為一個生長於貧窮家庭的女人,她這輩子的命運只可能是做永遠的餐廳女侍或妓女,或許真的是胡莉安娜.普埃爾塔做彌撒時的虔誠,打動了滿懷憐心的至善聖母,使她免於受人侮辱的過程,真正地做了這個老首領的情婦,並享受她優渥的日子。

  她在杜魯克斯擁有兩套房產。一套位於雷尚區的獨棟透天,是她的畫廊和個人住所;另一套公寓則是供她收租使用,在畫廊內專屬她個人的收入不多的時候,讓她不至於為錢發愁。

  這些都是小情婦最初向老博爾哈要求來的,她沒再要得更多,並非出於謙卑的知足,而是出於她年少時的狹隘眼界。但這些也都已是她父母親努力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的成就。


  因此胡莉安娜.普埃爾塔非常尊敬這個使她脫離窮苦的老人,她將老維吉爾.博爾哈當作父親那樣敬愛。即便他已經老得很難行走,時常有彷彿肺腑深處的乾嘔,有時也無法完全自理他部分的清潔。

  但胡莉安娜.普埃爾塔不介意,她需要錢,不計任何代價。而老傢伙需要她的純潔,也是他教導三個兒子必須剝去的那天生的心智。這是一筆很划算的交易,她甚至不需要像其他黑手黨身邊的情婦,做一個貨真價實的娼妓。


  至於名聲,那從來都不是一個值錢的東西。



  在天色逐漸被夕陽染成一片不祥的橘紅時,老管家看了腕上的手錶,並在老首領耳邊宣告。


  「首領,今天是少爺們和您共度晚餐的日子。」


  老人悶悶地用鼻音哼了一聲,原先有些渙散的神智倏忽間變得清晰起來,他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時,對著他的小情婦說到:「我的天使,請留下來一起用晚餐吧,不礙事的。」


  當年輕情婦迎上老首領變得銳利而抖擻的眼神時,她知道他想要什麼答案。


  「不,先生,與您共度的時間已讓我非常滿足,我不奢望再占用您的一分一秒。」


  她親吻老人的臉頰做為道別,管家身後的僕役勤快地收拾了畫架,把她幾乎要完成的畫作拆成兩半,放到載滿可燃垃圾的推車裡頭,並遠遠地走掉了。她則跟隨管家,熟悉地走向連接後門的蜿蜒小徑,坐上早已準備好的計程車,回到位在雷尚區的住處。


  有時胡莉安娜.普埃爾塔會想,她的終點就是做個永遠的情婦嗎?


  在計程車的急煞中,她才回神過來,無視於計程車司機的惡毒咒罵(她甚至詛咒到子孫之輩去了)和車內倏忽間鋪天蓋地捲來的灰塵氣味,胡莉安娜.普埃爾塔暗自慶幸今晚還有個約會,不至於讓她在這個危險的想法裡繼續擺渡下去。




………

……



噢,呃,我不太確定,您想知道剩下的故事嗎?

不不不,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不需要花您什麼錢。


———好吧,既然我們都已經談到這個份上了,再談談她的私人性生活,應該也不是一件太過火的事情。但我必須得說,有些更私密的事情我是不便在此告知的。您要是想聽的話,您知道該在哪裡找到我的。



  儘管這個老東西並不如他嘴上那般敬愛唯一的主,但他對於小情婦在嘉德區以外的生活是這樣回答的:


  「我沒有權利也不能夠買下妳的整個人生,那該屬天主的權能。」



  所以胡莉安娜.普埃爾塔私自擁有了三個床笫愛人——後來少了一個,因為他要結婚了,對象是他交往了三年的一名天真可愛的無辜女性,因此不得不結束這段關係。

  是的,我們聆聽且不批判。


  她和這些男人既不相愛,也不談心裡話,他們在做愛前問候一句最近工作如何,在激情末了相互點菸,談論速度飛快得毫不合理的通貨膨脹,或者談論這世風飛快日下的社會。他們像是會做愛的鄰居,對於肉體的需要也只是出於孤獨或者其他無法被滿足的渴求,各自都深怕談了心,就不能再有這麼純粹的供需關係了。


  胡莉安娜.普埃爾塔靠著做情婦擁有了大筆的財富,靠著也與她一樣飢渴的男人滿足了她的性欲。當晚她送走了那個尺寸和技巧都尚可,對桃子過敏,而且非常沉默的會計師以後,把剩下的菸抽完,餘下的菸蒂扔進垃圾桶裡,關掉在做愛後被徹底遺忘的檯燈,清理不適合兩個男伴尺寸的保險套,隨便套上扔在床邊的純白棉麻襯衫。


  最後她坐在她最鍾愛的窗台邊,抱著雙膝,臨下看著在街邊擁吻的年輕情侶。敞開的窗吹進晚風,翻飛了她的鬈髮和米色薄紗窗簾,孤獨得流不出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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