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lighten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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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藍色衣裙染上了白色顏料。

斜陽落在一室安靜的作坊,只有筆刷在畫布上描繪的動靜與衣服摩擦的聲響。這裡是沉靜,令人感到昏昏欲睡的空間。


少女並不在意自己的衣服有多少色彩,只是抬手將一綹髮絲挽在耳後再次於畫布添上更多光影。

她點上最後一筆隨後離遠了些打量著,這才露出極輕的笑容。


原來是這種感覺。



人們恐懼逝去並且厭棄消亡,但凋零本是生命的一環。唯有接受這樣的命定,才能平靜面對自己即將前行的道路。

這幅自畫像不會是她最滿意的創作,可對畫家而言,卻是達成里程碑後完美的句點。



垂眸將畫筆擱置在旁,愛麗絲靜靜凝視新生的作品,感到十分滿足。她創造且同時見證這幅畫的誕生,這種心情大抵只有創作者能夠體會。或許將來有機會,這些色彩與風景能夠被放在畫廊展出,亦或踏入世人的眼中──若有人因此喜歡上繪畫,自己也會十分高興。


畢竟,這是她最後的作品了。




居於畫框中的少女有一頭淺褐長髮,溫潤柔美與細膩肌膚相映。而青澀秀麗的五官彰顯這名少女的閱歷不深,俗世的陳腐和慾望並未出現在她湖泊澄淨的藍色瞳孔中,只因那裡猶存笑意。


她笑著,帶著仲夏到來之前的盎然生機與溫柔,凝視畫框之外的真實世界。每一位與其四目相交的人們無不懷疑這幅畫擁有生命──這便是色彩與光影配置恰到好處的成果──或者更正確來說,這是某人活過的證明。



印象派畫家一直擁有十分細膩的筆觸。

他們著重於描繪自然的霎那景象,使一瞬間成為永恆,並將這種科學原理運用到繪畫中。這種觀察、直接感受表現色彩變化的微妙的畫風。早期的印象派追求描寫光,因此人們將畫架從室內搬到戶外直接於野外作畫,因此又稱為外光派。



在拍賣會開始前的私人畫展上,就有不少生前默默無名但死後驚艷世人的印象派畫家。


黑髮少年便站在其中一幅作品前。

作為政治世家的一員,亞爾林自然要累積相應的文藝知識。所以他觀察了會,察覺這幅畫的作者處理光影的方式帶著些微個人想像,似乎並非完全的外光派。可對方筆下的色彩卻同時有著無比真實的樣貌,甚至更勝現實。


從未有任何藝術作品讓他能夠感受到這種情感。



猶似一掌冰晶灑落於墨水,點點閃爍的星光並未被幽黑吞沒,而是在沉寂的液體中靈動著火彩,絲毫沒有染上其他色彩。

他看過文藝復興的輝煌與洛可可纖巧的精細,但與浪漫寫實主義一樣,《梅杜薩之筏》和《奧南的葬禮》十分平靜的從亞爾林眼中拭去,似乎沒有任何事物能在他眼前停留太久。


直到這幅自畫像打破了亞爾林為自己制定的規則。


《Alice》


而這幅自畫像出自早已與世長辭的畫家──




「愛麗絲?」


熟悉的呼喚讓少女轉過頭,她眨了眨眼,看見亞爾林站在大廳入口,似乎是剛剛才踏入這裡。

午後作坊的色調悉數退去,如今呈現她身處富麗堂皇的展廳,與諸多名畫共處一室。與曾經屬於自己的畫室相比,兩者唯一的共通點便是這裡同樣安靜。


「亞爾林。」少女將雙手搭在身後,一襲藍裙輕盈可人,如同她的笑容。


這次和理事們的會議這麼快就結束了⋯⋯看來不是在討論很嚴重的事情。

擔憂得以止歇。愛麗絲這才悄悄鬆了口氣,看著亞爾林來到自己身旁,隨後與他一同凝視眼前的油畫。



「沒想到『我們』最後居然會來到這裡。」


青年知曉愛麗絲口中的「我們」並非指人,而是眼前的畫作。

時間只在自己身上前進並未侵擾少女分毫,若要說證據,那便是不論多少年過去愛麗絲的容顏依舊青澀如昔。



「亞爾林。」


與青年並肩而立的少女喚了聲,得到對方的注視與詢問後,她眨眨眼睛,面上有些許疑惑。

「其實只是有些好奇⋯⋯為什麼你會想來到茗和百貨?」


愛麗絲隱約知曉理事會似乎很重視眼前的青年,但她不明白,對方的目光總是放在自己身上──長廊與大廳,只要有自己作品便能看見亞爾林的身影。



對方半垂眼眸看著少女,神色有繾綣的溫柔,「因為,我喜歡妳的畫。」



寬廣展廳裡有朝陽親臨,愛麗絲站在陽光之下,而亞爾林居於陰影之中。

揚起輕柔笑意凝視兩人的,正是少女生前所完成的最後一幅自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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