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F】映現之壁

【EF】映現之壁


矢花絃與佐藤賢治蹲在廳堂中央,伸手觸摸著地面的刻紋。兩側是那一尊尊無眼的巨型石像,面孔朝向他們,姿勢彷彿在等待某種回應。空氣中瀰漫石灰的味道,他們被困在這處地方,尋找出去的線索。


「......你那裡的地磚上寫著什麼?」矢花絃回頭問道。


「上面寫著只要說出一段珍藏的記憶就可以了。」賢治很快的答。


「嗯,和我這邊的意思差不多。」矢花絃的指尖掠過地磚上淺淺的刻痕,「而且說完後,我們大概會遺忘說出口的那段記憶。」


古老的文字直白得近乎殘酷:獻上記憶,換取前進的資格。矢花絃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的心中浮現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地宮就像貪得無厭的掠奪者,蠻橫的搶取他心底深處仍然柔軟的部分。


他一向對於自己人類的身份感到質疑,如今要是再失去某段記憶,哪條『人』與『怪物』之間的界線只會越發的模糊了起來。只可惜,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這些掙扎和猶豫都轉變為無能為力。


或許是讀到了矢花絃的情緒,賢治的呼吸在這靜謐中顯得特別輕,他微微側頭,目光與絃相觸。他的瞳孔是橄欖深的綠,在一片沉寂中彷彿根系穩健的柏樹。


「規則沒有說同行者也會遺忘,我們可以替對方記得說出口的話。雖然不確定是否可行......但以防這段記憶受到污染,我想這是最安全的做法。」佐藤賢治低聲說,「你的記憶,我會記得。我們之間,至少會有一個人記得。」


矢花絃點頭,他知道賢治是可靠的,那反應不像答應,更像是在認可一種不可逆的儀式,他咽下了嘴裡的唾沫,心裡因為這個承諾而穩了一些。


隨著他們走上臺階,身後的石門便緩緩闔上,沉重的聲響在空洞的廳堂中回盪,連僅剩的退路也被封閉。


「……要開始了。」矢花絃輕聲說。他的聲音在空氣裡顫了一下,隨即被吸入這片寂靜。


佐藤賢治點了點頭,走向地板中央那座沒有火焰的石火盆。石面刻滿陌生的符文,細微的溝槽中仍殘留著血乾涸的氣味。當他伸出手時,那些符號竟跟著微微亮起,像被看不見的能量喚醒。


「進入者,以記憶迴響應答。」


一道聲音從腦海中突兀的響起,空靈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幾千萬年前傳來的,在腦中產生了極大的回音,賢治率先開口。


「......我過去在鄉下養過一隻狗。鄰居奶奶的母狗生了一窩小狗,牠出生的那天我也在場,因為咬著我手中作業本,就送給我了。」佐藤賢治的語氣很平淡,就像在談論天氣,「牠大一點以後,會和我一起去山上打獵,有一次牠拖回了中箭的野山豬,那個獵物比牠的體型還大。」


佐藤賢治回想起山林裡面的風,和那條彷彿能衝破空氣阻力,奔跑如箭矢的獵犬。牠總是能即時回應起自己的指令,直到年老過世前也沒有給自己添過麻煩。每次吃完分割後的獵物,溼漉漉的鼻頭總會拱往自己的手心,比起服從與支配,他們之間更像是一種無言的信任關係。


在自己仍然適應著與同齡人之間的交流分際的時候,牠是他的第一個夥伴。


隨著最後一個字落地,火盆在一瞬間燃燒起熊熊火舌,彷彿要吞噬著什麼,矢花絃就是在這個時候拉住佐藤賢治的手,向後避開熱源處。


或許是腦中的回憶正在被抽離,佐藤賢治沒有任何抵抗這拉扯的力道。他腦中與獵犬的那些共同在森林裡奔馳的感受和畫面在大腦裡面一點點的褪色,直到最後變成一片空白。在空洞感如潮水般湧上以前,來自嚮導的,令人熟悉的精神觸肢纏繞了上來,帶著關切的碰觸讓哨兵回過神。


「佐藤,沒事嗎?」


「......我沒事,換你了。」佐藤賢治沒有鬆開交握住的手,他知道適當的肢體接觸能讓嚮導更瞭解他此時的狀態,同時,他也希望能給即將面對試煉的嚮導一些支持,就像矢花絃剛剛做的一樣。


「好。」矢花絃沒有完全的放下心來,他依舊打量了一下賢治,確認哨兵真的恢復了狀態才把另一隻手放在火盆之上。


他想,既然這個世界要求代價,那他至少該選一段值得被奪走的記憶。


火盆裡的火光搖曳,反射在他眼底,燃燒的火光帶給人一種灼烈的炎燒感,淡淡的火光並不滿足於剛才吞噬的記憶,似要攀爬上他的指尖。


矢花絃閉上眼,浮現出少女的容顏。


「......我跟澤美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們小時候常一起爬樹。她總是比我快......能一口氣爬到最高的枝幹,然後回頭衝我笑。」他頓了頓,彷彿在聽樹葉沙沙作響的回音。


講到珍貴的回憶,就會想到澤美。可是提到她,又會使自己聯想起是如何在地宮裡失去她的。明明是在找尋她的路上,卻在過程中失去她更多,他痛恨這種感受。


「我其實不喜歡高處,但只要想到她已經在上面等我,我就會忘記害怕。風從葉縫吹下來,整個世界都在搖晃。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人也變得那麼小,用這個視角看的世界一下子有趣了起來。」


火焰映照著他的臉,陰影不斷變幻,像時間在一點一點啃蝕起他的靈魂,他有一瞬間胸口一陣發酸。


「她總說,以後要去很遠的地方。」矢花絃壓抑住自己的聲線中的顫抖,「我那時不懂『遠方』是什麼意思,但不希望她一個人去。」


火焰驟然竄高,某種東西在腦海中被撕裂,記憶的畫面被強行抽離,他看見樹影與風、澤美的笑容、「等你上來」這句話的聲音,全都被火光吞沒。


他僅剩的觸覺是手掌被佐藤賢治緊扣著的力道。


緊閉的門開了。


___

火盆裡的火焰熄滅之後,空氣裡仍有餘燼的味道。踏上通往外層的長階。石壁的溫度漸漸降低,風從縫隙灌入,帶來塵土與涼意。

矢花絃沒有說話,佐藤賢治也沒有。手電筒因為不明原因失靈,於是矢花絃點燃了包裡的油燈,那一瞬間燃起的光亮似乎刺痛了心中空白的部份,在黑暗中,只有靠近光源的那側是溫暖的。

「你剛剛告訴我了有關於你養的狗的事情......」矢花絃終於開口。

他盡可能的完整闡述了賢治的回憶,描述著那隻獵犬的出生與牠的忠實。只是由他人轉告的記憶,仍然與實際體驗相差甚遠,這點在輪到賢治歸還記憶時也是一樣的。

「我還記得牠,只是某些在火盆前提到的相處片段模糊了,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賢治說。

「我也是。」絃回答,「澤美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這也是為什麼我這麼希望她能夠回來,過去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面,我都是看著她的背影在前進的。」

「只是長大以後就漸漸走散了。」絃的語氣中有遺憾。


「她是你的哨兵嗎?」賢治靜靜聽著,沒有插話,直到絃沉默下來時才接著問道。

矢花絃因為這個問題而稍微愣了一下,他從不覺得賢治像是會對自己的私事感興趣的樣子,也許只是因為一些更務實的原因才開口吧。

「不是。」絃搖搖頭,嘴角帶著一點苦笑,「她說我適合一個能收拾我爛攤子的哨兵,我想她的意思是我應該選擇一個不會離開的人。」

絃說這些話時有點難為情,這是他第一次對佐藤賢治談起真正的自己。黑髮哨兵不是自己能輕描淡寫地開玩笑帶過的類型,使得他不知道該如何隱瞞自己。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後頸,像是在掩飾情緒。

「你不需要有人收拾,也有人會留下的。」賢治的聲音穩定而清楚,再一次的讓矢花絃分神。

「那就......謝謝你這麼說了。」絃露出了笑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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