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と「K」 02

「E」と「K」 02


  輕柔的話語在薄涼中性的嗓音裡如煙霧繚繞,彷與少年精緻的容顏融為一體、隨時消散在漆黑的虛無中;糾纏其身後的雪白髮絲與細膩光滑的肌膚儼如墜毀末日大地的流星,隱隱浮泛冰冷的流光,在終末散落下脆弱的碎片,以指尖輕觸就會瓦解、無法掌握佔有的星辰;然而赤紅的眼瞳卻有如灼熱燙黏的岩漿,又或溫熱流動的血液,宛然下一秒就會融解細薄的虹膜,染紅眼白再滑落白皙的臉頰,任之化開勾勒出皮膚的細紋。


  孩子一度以為自己死了。


  因為已經死了,所以才會遇見與自己同名的化身,又或者少年根本不是人,而是接近天使或惡魔的存在呢?那麼這裡是像天國或地獄那樣的場所嗎?


  「K█▓▒I。」


  一聲輕喚讓孩子猛地回過神來,他趕緊抬眼望向少年,對方緩緩彎起雙眼勾唇、露出愉悅的微笑,因而微晃的耳環映入幼小的異色眸中,綻於圓潤耳垂的蒼藍是流星將青空壓縮而成的漸染三角。


  自稱K的少年向他伸出手去,他目睹在蒼白指節上形成巨大反差的黑色指甲,宛若流星劃破天際時、將破碎的黑夜綴於指尖上般,冰冷的指腹輕柔撫上孩子幼嫩的臉頰,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得像虔誠的信徒捧住神明的聖像。


  「可以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淡薄的嗓音裹住溫柔的軟骨,散發出淡淡的鐵鏽味,孩子從沒想過對方會因為見到自己而快樂,容納二人的末日虛無在他驚訝的瞬間如鑽石閃爍的細碎光芒漫延開去,彷若星火燎原,幽靜的星辰舖蓋簇擁住蹲在地上的他們,沐浴於此番異常光景的男孩怔愣了一下後緩緩漾起歡快的笑靨。


  「我也很高興!哥哥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是一樣的呢,那麼、那麼——」孩子興奮地左右搖晃著身體,和剛才茫然困惑的安靜模樣完全不同,「我也可以有另一個名字嗎?」


  另一個名字,K完全明白孩子的意思,是想為了方便稱呼,更多的是比起本名,他人起的別稱會讓他心情更放鬆。


  「另一個名字嗎……我想想。」少年沉吟了一下作思考狀,但實際上他早就已經想好了,只是習慣性地撒謊。「叫E如何?」


  K露出一雙虎牙笑起來:「取你名字最後一個字的讀音,再將之變化成最接近的英文發音,而不是原本的羅馬拼音,你覺得如何?」


  至於意思,其實K亦早已想到,但他不打算跟對方提起,而聽到回答的孩子一聽完解釋後就馬上點頭示意很好,不論K要為自己提起怎樣的名字都好,他都已經決定全都同意錄用。


  「那就好了呢。」冰涼的掌連同親切的笑意一起輕撫上雪白的腦袋,少年滿意地笑著,爾後在孩子身上轉開視線,赤紅望入星空之中一片虛無,「你們也差不多該出來了吧。」


  不曉得K在和誰說話,孩子跟著望向他視線直指的方向,那裡出現了踏上碎星、映入寂靜之空的幾個人影,他們現身於本無一物的世界裡,孩子沒有因此感到意外、害怕或異樣,只有滿溢而出的神奇感佔據小小的心頭,就好比見到童話故事裡頭的小精靈或魔法師出現。K輕輕牽住孩子的手、將人從地上拉起站好面對迎來的幾人,見狀,其中一位白髮紅眼的男子皺起眉頭率先開口:


  「你才是差不多該放手了吧,K。」


  低沉嗓音的慍怒和吉他琴弦震動低嗚一樣,悦耳的享受又足以撼動神經,直白的言辭顯然表明他是K的熟人,被點名的少年卻只是哈哈笑著,絲毫沒有因此而放手的意思,男人更是不快地咬了咬牙。


  「別給我裝傻啊。」


  「我本來就不傻啊,裝不來呢。」


  在討論中心的孩子倒沒有特別在意二人間的交流,他只專心留意男子的外表,高大的男人和自己的父親幾乎一模一樣,除了父親是藍眼和比較成熟之外,基本上二人之間沒有更大差別,在孩子眼裡看來又是特別新奇有趣的事。他從沒聽說過父親有個雙胞胎兄弟,儘管這裡是夢的世界,仍是不其然地如此想到。


  「你夠了。」


  男子的低語蘊著更明顯的怒意,他大步上前來一手抓住K與孩子相牽的手,兩雙赤紅眼眸直直對視,然而少年還是一如既往地游刃有餘,絲毫沒因此而退縮的樣子。


  「你別這麼生氣嘛,把我們的小寶貝嚇壞了多不好呢。」


  宛如鋼琴綿延悠長的溫柔音色輕響,不知為時來到孩子身後的黑髮女子半帶抱怨地對男子說道,纖細兩手輕輕環抱住孩子的腰,將人擁進自己柔軟的懷抱中。


  男孩有些困惑地往後看,溫柔擁抱自己的女子皮膚白晢細膩、吹彈可破,帶著絲絲心醉香氣的墨黑髮絲柔順美麗,彷彿此地星辰閃爍的長長黑夜;紫紅色的平肩毛衣讓她圓潤泛紅的肩頭與左胸上的刺青添上了幾分情色的性感,和異色眸對上視線的旖旎紫眸因盈盈笑意而彎起。孩子再度錯愕於女子的外表與自己母親如出一轍,同樣地也只是瞳色的外表年齡不一樣而已,抱住自己的這位女子看起來比母親要年輕一點。


  「喂,妳別毛手毛腳的。」


  白髮男子趕緊出言制止黑髮女子的動作,孩子這才注意到她正用胸部輕輕蹭動著自己的背,K在聽到男子的制停時也飛快和他一起拉開行為不檢的女人,同時被二人拉走的黑髮女子馬上不悅地噘唇。


  「什麼啦,為什麼哥哥就可以碰小寶貝,我就不行呢!」


  「因為妳是行走R18,所以不行喔。」


  K笑笑回應,但顯然感受到他話中的敷衍,放開了女子的手腕後又回到仍搞不清楚狀況的孩子身邊,男孩被他頭上隨著動作稍稍晃動的翹毛吸引了視線,緊接才被薄涼中性的嗓音牽回神。


  「來給你介紹一下喔。」少年回復和孩子對話時的溫柔口吻,他環視了一下四周,與另外四人都對上視線後,將斟酌許久的解釋道出:「我們是被你分離出來的負面情感,由你的意志和想法轉變成相應的人格,這個地方就是你的精神世界,我們都一起在這裡『生活』。」


  男孩聞言,沒有出現感到意外的反應,一下子就接受了少年的說辭。比起現實世界的荒唐無稽,夢裡的怪誕不經更讓他快樂,他喜歡這個能和星空共存的、屬於自己的世界。


  K見他沒感到抗拒,彷彿從一開始就預料到E不會對此有何意見,少年沒有停留、一手指向仍然滿臉煩悶的白髮男人,接著介紹下去:


  「他是『憤怒』,有事沒事都是擺著一張臭臉,常常像個生理期的女人那樣發脾氣,除此之外就是我們之中三觀最正常的人了。」


  「你說誰像個女人那樣發脾氣?」本來不打算再插嘴的男子,聽到K那令人火大的介紹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


  「你看,就像這樣。」少年則是繼續笑笑,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


  每次和K對話,「憤怒」都只覺得自己快被氣死,撇除自己的情感特質不說,K本身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不是將人當作隨處撿到的玩具那樣耍,就是把人當成街邊垃圾那般丟在一旁無視,是個從本質開始就爛透了的人。


  「嗯嗯!」


  男孩直接將他們的話都一一聽進耳裡並努力理解,他點了點頭後就跟著纖白指上的黑移到還被「憤怒」拉住手臂、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的黑髮女子身上。


  「她是『情欲』,一年365天都在發情的女人。最好不要貿然靠近她,不然會被強迫做些可怕的事喔,她和電車癡漢是差不多的存在,只是長得沒那麼醜而已。」


  「K哥哥就不能好好介紹我了嘛!小寶貝要是怕了我該怎麼辦!」女子也在聽完不正經的介紹之後不甘的喊出來,她現在簡直就像個被警察抓住的現行犯。


  「就是怕了妳才好,天曉得妳要對他做什麼事,哥哥我很怕喔。」


  K保持唇上的弧度笑著回應後,E小小的腦袋瓜運轉了下,聰明小燈炮隨即亮了起來,他揚起嘴角露出一雙小虎牙:


  「雖然搞不太懂但我明白了!不要接近姐姐就好了呢!」


  「對對,E好棒!」


  K不吝予以稱讚,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本想反駁的「情欲」在聽見那稚嫩的笑聲後還是噤聲不說話,反正之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向K抱怨不是。少年繼續在半空中滑動手指移開站在不遠處的四人組裡其中一人。


  及肩的黑髮如烏鴉羽毛般張揚翹起,介於孩童與青少年之間的曖昧外表中,一雙黑眸眼底自然而然地瞇彎,細長眼尾緩緩牽引出常態的笑意;纖細矮小的人影被包覆在玄黑的高領上衣與外套裡頭,唯蒼白的肌膚和貼在其上的紗布、創可貼顯露出異同之色。


  「他是『惡意』,基本上都能好好溝通,不過他的情緒怪怪的,而且講話沒有分寸。」


  被稱作「惡意」的人隨話語發展緩慢地上揚雙唇,露出其中像鯊魚的尖牙,綻落雙耳的十字架順應他的愉悅晃落著似星的銀光。


  「嗨,初次見面啊。最怪的是主人格完全不驚訝這點吧,K哥哥。」


  「我想你還是先少說話吧。」


  像清澈流水般難以辨別雌雄的聲音中是難以察覺的暗湧,K直接讓E略過「惡意」的招呼聲,繼而指往另一位黑髮男孩,一見到焦點落到自己身上,男孩就有些害怕的嚇了一跳,像怕生的小動物般垂下的眉頭皺起得更用力,幽藍的眼眸不安地注視著E和K,他緊張地稍稍縮起肩膀,被襯衣和外搭包裹的他看起來就像個未入世俗的鬱悒小少爺。


  「他是『悲哀』,是個愛哭的瞻小鬼,很容易不安,但是是個好孩子呢。」


  「您……您好……」


  少年的唇微動,孩子在碎星之間聽見了幾不可聞的微細聲音,但毫不在意此般可謂失禮的反應,朝氣地笑著說「哥哥你好!」,再接著望向剩下的二人,擁有同樣深粉髮色的兩個小女孩同時與異色對上視線,即使她們瞳色與髮型不同,仍令人一時之間看錯成是鏡像對照而出的同一人,甚至產生二人同款的鮮紅洋裝上連一道細小皺痕也是相對存在的。


  「綠眼的那個是『嫉妒』,另一個是『獨佔欲』,她們是雙胞胎姐妹喔,基本上認住瞳色就能分出來了。」


  如此一說,確實只要從這點來看的話就會發現她們之間的決定性差異,孩子不由得為自己第一次見到雙胞胎而高興地笑著。本輕輕抿嘴望向他們的兩個女孩,一見到E的笑靨也漾起笑意,終於能和最喜歡的人見到面,但礙於他身旁站著的K而無法直接撲抱過去,K本來就是料想到人格們的反應才會一直像守門員那樣待在孩子身邊,雖然知道K█▓▒I不會害怕,但還是免去一些麻煩比較好。


  「而我是第一個分離出來的人格,所以他們都會叫我做『哥哥』。」


  K在說明自己的身份前先為「哥哥」這個稱呼解惑,畢竟自己比一個表面看起來大很多的女子叫「哥哥」,和看起來跟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個性上也完全扯不上邊的「惡意」親暱地喊哥哥也是滿奇怪的吧,雖然E明顯沒有很在意這一點,而且不論如何,孩子都會先「喔喔——」地感到有趣的驚嘆出來。


  「在你更小的時候我就出現了,順著你的成長和感受產生變化。」


  他點了點自己的臉頰示意,從和對方同樣的歲數起,不知不覺間慢慢長大成現在這副模樣,其中熬過多少讓他發狂的事和翻山倒海的激情,K並不打算跟E細數清楚,他只要向該償還的人數清一切罪孽就好,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沒有意義。


  「我是『殺意』。」在道出自身的當下,自稱K的「殺意」向孩子伸出手笑道:「請多多指教,我們的主人格,O▒▓M░▓▒ K█▓▒I。」


  被賦予扭曲意味的名字排列組合而成的音節,在那薄霧般的嗓音中宛如咒語的美妙響動,孩子被牽引著握住蒼白冰冷的手,纏繞在鼻腔的淡淡鐵鏽味並沒有令男孩感到沉重難受,反倒是安心隨著吸入的空氣盤踞胸腔,就連一言一動都感到放鬆自在,E接著一一握過其他人格的手,最後冷不防被「嫉妒」和「獨佔欲」緊緊抱住,女孩們身上相似的溫度有種踏實的安然——那是自己被「愛著」的感覺。


  我真的已經死了吧,不然怎麼會被「愛著」呢?這裡一定是「世界末日」的盡頭、天國又或者地獄。


  「大家感覺都好不同,但是關係很好的樣子。」


  E在兩個女孩放開自己後道出了好奇,明明相互之間似乎沒有關聯,但人格們在各自獨立的同時沒有對彼此有不滿或不和,相處起來的感覺比在現實之中要舒適得多,雖然他壓根不懂一般人類的相處方式是怎樣。


  「嗯——因為在各種排列組合之下我們都是聯繫在一起的?以極端的起承轉合而言。」


  K緩緩偏頭思索了一下後道出帶著轉捩點的答案,他豎起手指指向站在「憤怒」旁邊的「情欲」:


  「舉一個例吧。陪隨情愛衍生出渴求的強烈慾望,」話音剛結就指向仍輕輕環住男孩的雙胞胎,「與此同時也會出現難以抑制的嫉妒與獨佔欲,」纖白的指在星空中再劃了虛弧落到「憤怒」和「悲哀」身上,「從而牽引出怪罪的忿懣與矛盾的悲傷,」爾後指向一臉在看好戲、笑盈盈的「惡意」,「逐漸演變成扭曲的思想,」最後,指尖的引導來到解說者臉側,「膨脹形成瘋狂的最終目標,又再重新打亂輪迴。」



  「我們就是在這些轉瞬即逝的糾結裡有著密切關聯。」K說到這裡就再度蹲下來和孩子平視,溫柔的聲息為他嘴裡的複雜解釋添了幾分平常的真實性和異樣感:「因為大家都處在同一條線上所以關係很好喔。」反正不論其如何變化,總有一天還是會變成「我」。


  「當然,E是我們最珍視、最重要的人。」


  在孩子瞭然飛快結束的模擬跑馬燈時,少年不忘添上一句窩心的話作結,他們至所以存在也皆因這個在世界中心的白髮男孩罷了,除此之外沒有比他更重要的人要疼愛、沒有比他更深沉的事物要背負,因他而生,為他而死,相當合理而極端的起承轉合。


  如果有更美好的方法,恐怕他們都不會出現。


  「珍視、重要的人……」


  孩子悄聲喃喃著少年獻上的真心,對他而言這簡直像是魔法世界的奇妙語言般難以置信,當遠去的音節在記憶的鋼琴上再度敲響柔和的韻律,暖流方將話語淹沒感動的確信,畢竟這裡是屬於自己的末日。想到這裡,男孩漾起高興的笑靨,乾淨純粹的笑意映襯著無染淨白的髮絲,即使那雙異色瞳眸裡只能倒映出暗沉的星光。


  「謝謝你們!我也很喜歡哥哥和姐姐們!」


  對於自身總是模糊不清的他清楚知道,此刻自己口中所說的喜歡和在現實時的喜歡不一樣,只是他無法仔細描述是哪個部份的異同,但這不是能夠等分給其他人的情感,唯獨這點相當清晰。而不論這到底是有著何種重量的喜歡,對人格們來說都已是最滿足的回饋。


  ——只希望他能安穩快樂。


  「好了,E,差不多該回去了,起不來的話會被媽媽罵喔。」K自覺似乎將人留在這裡太久了,是時候讓對方先離開這個地方,起碼也得讓孩子稍微休息一下。


  聞言,孩子抬頭環視,理所當然地無法尋覓到太陽的灼熱燦爛,卻也見不著銀月的柔和清冷,僅有淵渟澤匯的璀璨星河在末日黑夜連綿不絕。雖然他不曉得K是如何得知時間的流動,但既然這裡是自己的精神世界,那果然還是會和現實世界有所連接吧,畢竟真要說的話這裡是以現實為基礎建構而成的末日。


  這裡是我的……


  「嗯,我知道了!明天還能見面嗎?」


  他一如既往的乖巧答應,他從沒拒絕過大人們的要求,因為其中沒有任何需要抗拒的理由。K笑起來,伸手又摸了摸柔軟的白髮,孩子頭頂翹起的白毛在他指間像一根被風吹動的嫩草左搖右晃。


  「只要你希望的話就能相見。」


  溫柔的聲息陪隨昏昏欲睡的模糊在碎星之間閃爍疼惜的愛意,冷涼的感觸在一瞬間的昏暗中逐漸消失,回到睡夢裡的孩子在末日星空裡淡出,純白無暇的身影彷彿在眼前隨風消散,宛如一抹在完美畫布上被無聲蓋過的色彩,而白髮少年在孩子消失之後就收回了柔情,陷入淡然冷冽的紅眸緩緩望向弟妹們。


  「你真的改不了說謊癖啊。」「憤怒」率先開口,對著回復冷淡的兄長哼笑了一聲,「說什麼『可以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呢,你根本就不想見到那孩子吧?」


  聞言,其他人格都同時望向白髮青年和少年,來回在二人之間交換著視線,他們都不意外K嘴裡隨時道出的虛情假意,從認識他那刻開始就要習慣K真假參雜的表現。


  「因為是『哥哥』,所以知道說什麼能夠讓那孩子高興嗎?」青年對人挑挑眉續道,看來是在回撃K平時的調侃。


  確實,K承認他是有這樣的意圖,作為第一個被分離的人格,待在尾籠內心最久的他清楚曉得如何用最短時間得到主人格最大信任,同時能獲得孩子的歡心,但那句話還是出自真心的,起碼有一半是真的。


  因此,他輕輕的對人點頭稱是,平直的嘴角悄然勾出微笑的弧度,但那僅僅只是一道計算好的線條,蒼白皮膚上的腥紅只如鑲嵌其中的深刻空洞,裡頭沒有感情的碎片蕩漾,甚至連半分乾澀的笑意都沒有,方才面對孩子的溫情蜜意儼如一場演技精湛的獨角戲。


  「對,沒錯,我知道怎麼讓那孩子快樂,但我見到他時是真的很高興。」他稍微移開視線望向在稠濃如墨的黑夜中瑰麗的星塵,難以言喻的情感微乎其微地碎散於眸中的星光,「從好幾年前我就在這裡,這個地方只有他的絕望和黑暗,除此之外就一無所有,我只能一直在這裡看著他卻什麼都做不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懊惱著至少也希望能親口跟他說『你還有我在』、『你不是一個人的』,所以能夠見到面時甚至有種暢快感在遊走。」


  他收起寂寥的視線,重新望向自己的弟弟,再向其他弟妹緩慢投落蘊涵淡薄笑意的目光方繼續輕聲開口:


  「但我確實也不是很想見到他。」


  矛盾到任性的過份,但在現在可以直率地向弟妹們說出來:


  「畢竟在這裡見到面就意味著,那孩子已經走投無路了。」


  他們都清楚明白這個事實,無需K特地浪費唇舌都知道,對於那孩子而言,現實世界已經待不下去了。不論是無聊的規律性、非規律性的異同、否定與迫害、抑或是對於世界和自身的認同感,全都令那個孩子無法再維持現狀——無法繼續活下去。


  所以這裡是他用以逃避現實的「世界末日」,他們皆是被逃避絕望選中的末日住民。


  「那哥哥你打算怎麼做?」


  柔綿的女聲稍為撫平了此刻沉重的氣氛,「情欲」依然用悠然的態度詢問K。其實活在精神世界裡的他們並沒有什麼用以解決現實世界問題的方法,但或許會有減輕痛苦的辦法,又可能根本無計可施,他們都沒期待被分裂出來的自己能做到什麼,最偉大的唯一一件事就只是全心全意地愛著那孩子而已。


  「我打算怎麼做嗎?老實說我還沒有定案,除非真的世界末日吧。」


  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法就是將製造問題的人解決掉,但依憑那孩子意願而活動的他們根本就沒法殺人,因為他將「殺意」分離到意識最深層的天空裡。


  「說起來,我之前講的那個提議大家都同意嗎?」


  K輕巧地轉換了話題,聞言之際,「悲哀」和雙胞胎姐妹都同時滿帶不安地看著兄長,與那孩子相仿的精緻臉龐在注視中漾起近似溫柔的笑靨。


  「就是讓我把你們都殺掉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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