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awn to Fire

Drawn to Fire

雨後山荷葉




  微弱的燭光搖曳,渲染出銀白餐具的淡淡光澤,這是偌大房間的唯一光源。

 

  公爵夫人端坐於長桌那方,指尖輕捻刀叉,刀刃滑過嫩鴨胸時無聲無息,恰到好處的香草醬汁在光下隱隱閃爍,經她的叉尖挑起,不著痕跡地掠過唇瓣。

 

  漂亮的異色瞳將長達十公尺外公爵夫人那舉手投足盡是歲月雕琢出的優雅收進眼底,努力忽略從腳底竄上的寒意,抱著一絲希望期待糾纏公爵夫人已久的傷痛已被今日的時針抹平。

 

  「夫人,我送了艾爾莫子爵小姐一對耳環,她嚇得丟盡艾爾莫子爵的臉,必會沉寂許久,您可以放心在春季大展身手了。」

 

  柴郡貓腦海中浮現昨日宴會大快人心的景象——艾爾莫子爵小姐被那對鑲著藍寶石耳環的假耳朵弄得又是尖叫又是呼喊騎士團——纖細的手指因愉悅一時不慎,利刃刮過餐盤發出細微聲響。

 

  尖銳聲將徘徊於美夢中的公爵夫人硬生生拉回現實,她瞥見長桌另一端坐著的少女,蔚藍的眼眸頓時失焦,墜回漆黑中。

 

  柴郡貓聽見公爵夫人呢喃的那聲公爵,緩慢地眨動長眼睫,她無法將她的夫人拉出泥沼,又不願獨自逃離,只能反覆品嘗無能為力,掙扎著保持恐怖的平衡,在慶幸與痛恨這昏暗空間的矛盾下,任由冰冷吞噬束手無策的她。

 

  叩叩——

 

  「小姐,毛蟲先生來接您了。」

 

  紅茶倒映出的眼眸閃過一絲異彩,柴郡貓小聲嘟嚷著對來人的不耐煩,沒注意方才拖沓的腳步已輕盈許多,為只允許自己進入房間的公爵夫人簡單收拾,輕柔地道:「夫人,我出門一下。」

 

  柴郡貓推開門,走出了漆黑,一抬眸便望見走道盡頭穿著得體等待她的毛蟲,她卻仍駐足於原地,回首凝視緊閉的房門。

 

  腳跟微微向後挪動的剎那,一股溫熱抬起柴郡貓的指尖,手背柔軟的觸感迫使她將目光放回眼前,啪的一聲,莫名的難耐取代充盈在喉間的窒息感,過於明亮的一切惹得她瞇起眼。

 

  「這是最新流行的社交圈打招呼方式嗎?」俯下身的毛蟲挺直腰桿,下顎紅了一小塊,他卻含笑摩娑著白皙的長指,「不痛嗎?」

 

  柴郡貓明白毛蟲是指她爽約又甩開吻手禮,大概也看出她還想轉身回到幽黑,源源不絕的和煦從指尖融化始終纏著她的霜寒,短暫地讓她置身春日,直到那抹促狹如春雷般打下,敲出轟然巨響,她才蹙起眉抽回手,卻沒發現自己早就攫著那雙金燦燦不放。

 

  「沒人教你吻手禮不能真的觸碰到淑女的手嗎?何況我是公爵家的人。」

 

  「我會謹記在心的、公爵小姐。」毛蟲彎起唇角,刻意放慢了公爵小姐四字的語速,沉浸在牽動柴郡貓情緒起伏的樂趣之中,他因直勾勾瞪著自己的目光而愉悅,紳士地伸出手:「那麼,我們走吧。」

 

  大掌握緊試圖停留在毫米之上的手心,面無表情地輕輕一瞥身後下彎的門把,領著柴郡貓一步步走遠。

 



                  ---

 



  不同於在公爵夫人前的正襟危坐,柴郡貓慵懶地倚在沙發上,乘著亮晃晃環視毛蟲的辦公室,她原以為所有的簡潔和暖和都是僕人所為,直到剛剛同毛蟲踏入無人的宅邸,親眼見到毛蟲一盞盞點亮,才知道她在這裡經歷的每寸舒適都是毛蟲的傑作。

 

  「又不是採摘新鮮的茶葉來泡,是要把我丟在這裡多久?真討人厭。」

 

  少了那煩躁的笑靨,流淌在空氣中的暖和與屋外的雪沒兩樣,而柴郡貓執意將那份空洞歸咎於毛蟲這雕塑家的無禮,她氣憤地抱怨自己可不是來這裡獨自發呆的。

 

  那她是來做什麼的?

 

  柴郡貓愣了愣,抿唇起身,恣意翻動桌上整齊堆疊的文件,長指勾起窗把,冷風依著小虎牙的意胡亂捲起一疊紙。

 

  漫天飛舞的紙尚未落下,輕盈的步伐已停在壁爐前,邊緣盡是燒痕的紙屑成了下一個玩具,掌心小心翼翼地撈起支離破碎,甜美的嗓音輕易拼湊出文字:「……東南……軍……」

 

  「妳為什麼要去紅燈區?」

  「那裡可能會有公爵大人留下的線索。」

  「原來是為了公爵夫人啊,辛苦妳了。但下次還是別一個人去,有需要的話,我可以代替妳去。」

 

  「呵……僅靠那句話就查出白教堂區東南方有隱藏的兵力嗎?」

 

  柴郡貓不記得毛蟲究竟是以什麼樣的神情來安慰自己,她也不在乎那傢伙的來歷,反正她不過是想汲取些許溫暖度過寒冬罷了。

 

  是啊,她只是來這裡搶點暖和的。

 

  匡噹,某種開關被開啟的清脆聲響彈去精緻臉蛋上的陰鬱,柴郡貓好奇地嘗試撥弄方才觸及的書籍,豎耳傾聽每個細碎的變動,在一本精裝書被放倒後,齒輪轉動的聲響勾起唇角,同時冰冷溫度覆上她的腰際,惹得她立刻回眸,意外撞進厚實的懷中。

 

  「我有說過嗎?我也很喜歡妳這種模樣。」低沉的嗓音打在柴郡貓耳畔,壓過箭矢射出的呼嘯聲,毛蟲摟緊懷中掙扎的人兒,迅速在柴郡貓身後折斷用來攻擊不速之客的武器。

 

  「放手。」

 

  因在屋外奔走而凍著的手,逐漸恢復恰到好處的溫度,毛蟲稍微拉開與柴郡貓的距離,在那雙慍怒的眸子中見到占滿視野的自己,愉悅地沉浸其中,慢悠悠拿出手帕揉捏沾上證據的指腹。

 

  兩人間的距離如同柴郡貓手上的灰燼一點一滴消逝,毛蟲的鼻尖擦過軟嫩的右頰,燈火熄滅,在柴郡貓無法忽視的吞嚥下,意義不明的語句從嘴角鑽出:「別急嘛。」

 

  毛蟲轉過柴郡貓的身子,沒漏看紅透的耳尖,含笑牽起白皙的手,親自一步步領著少女解開密道的鎖,在拿下一本書後,書櫃向兩旁挪開半步的空間,柴郡貓被拉著一同轉動原本不存在的手把,隱藏門躍然於眼前。

 

  與預想的陰濕、詭譎不同,密道……又或者該依這地方給柴郡貓的感覺稱之為藝廊,上方打下黃澄澄的光線,兩旁擺放著未完成的雕塑,每一隅都能感受到藝術的氣息。

 

  「公爵夫人訂製的公爵雕像現在應該已經送到公爵府了。」

 

  柴郡貓微愣,她之所以固定來這裡就是因為這奇怪的雕塑家說想聽更多公爵大人的事才能好好創作,當然她也注意到那只是表面理由,從那小紙屑便能發現這傢伙是想套出些什麼情報。

 

  那少了公爵雕塑這個表面理由的現在,她若不能提供些什麼情報,是否……

 

  指甲嵌入掌心,「那你還要我來?」

 

  「我可從來沒說邀妳來是要聊公爵大人的事。」

 

  毛蟲從後輕擁柴郡貓,左手撫過第一座雕塑,冰冷的大理石手指靜默無聲,而他的右手扣緊柴郡貓的指尖,緩慢且深刻地嵌合。


  緊接著,他的左手掠過第三座雕塑,精緻的眼部輪廓栩栩如生,與此同時,他的右手指腹輕拂柴郡貓的眉眼,彷彿在比對,亦像是窺探。

  

  當他的指節流連於第五座雕塑的唇部線條時,右手順勢微微抬起微顰的下顎,捉摸不透的目光繾綣低垂,慢慢俯身貼近。


  靜立於微光的第七、九、十一……單數座雕塑宛若自沉默中甦醒,一瞬間,似乎明白些什麼柴郡貓倏然後縮,使力推開毛蟲,「你想表達什麼?」

 

  金眸噙著笑意,逕直走向整潔的木桌,慢騰騰地將精緻的盒子在柴郡貓眼前打開,拔開了象徵高貴地位的黑色高帽,悠揚的樂曲響起,裡頭潔白的少女歡快地轉動,身旁還有一名坐在長椅的貴婦人。

 

  「我只是要拿音樂盒給妳,這裡隨時歡迎妳來。」

 

  「我才不會再來。」

 



                                     /




/後記

 



  大掌把玩著精緻的音樂盒,筆尖飛快地在紙上寫下這一個月蒐集到的所有內容,金眸掃過每一行字,將零碎的資訊統整成情報,再沾上特殊墨汁以暗號刻在木頭上,最後分別封進第二座兔子雕塑及第四座拿著小提琴的男人雕塑中,準備送至中繼站。

 

  緊接著,毛蟲敲開第八座女人雕塑旁不和諧的刀劍,細長的紙條掉了出來,在燭火的熱度下,密密麻麻的指示浮現。毛蟲僅僅看了一眼,便將紙條丟進壁爐燃燒。

 

  他的視線落回音樂盒上,佈著厚繭的拇指推開音樂盒,以相同的方式去除多餘之物,長椅上的貴婦人被拋到一旁,隱藏式抽屜彈了出來,裡頭是一把足以掀翻世界的鑰匙,以及刻在上頭代表他選擇的文字:Unica Mea(我的唯一)。

 

  「妳會有看到的一天嗎?」毛蟲輕聲呢喃,他刻意挑出幾份柴郡貓提供的情報拋向壁爐中火勢最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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