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ja Vu(四)

Deja Vu(四)

Esmé


  Fulgur失蹤了。

  Uki走遍大街小巷,城市燦爛的霓虹看板在雨幕中暈出各色的光,他的雙眼疼痛不堪,像是第一次發現這座城市如此龐大紛雜;他也從來沒有使用力量,使用到如此透支肉身的地步。

  這座島嶼有下不完的雨,Uki在小巷中扶著自己的腦袋蹲了下來,這是他清醒奔波的第十七個小時,三十多個小時未曾闔眼,他突然想起與他初遇的那一天,晴空萬里,是個罕見的好天氣。

  一一細數,緣分皆是他的處心積慮。

  那天凌晨,他接收到一個模糊的畫面,他看見素昧平生的愛人站在一棟建築物的頂樓,眺望遠方一閃一閃的霧中燈火──他原本以為那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畫面,直到他看見熟悉的電幕出現在畫面角落,撥放著他所熟悉的廣告。

  他沒有太多時間地策畫了初遇,招惹了街邊的一群小幫派。

  他接了到和平部跑文書的案子,因為他發現Fulgur穿著制式軍靴。

  他還記得那時,愛人無措的眼神。

  大雨傾盆。

  Uki單手緊攢成拳,捶在牆上,發出的悶響被雨聲淹沒,他低著頭緊咬牙關,感覺到有什麼與雨滴不同的、溫熱的液體劃過臉頰,他起初以為是眼淚,眨了眨眼,卻看見染上顏色的純白制服──像是愛人白皙肌膚上的紅色刺青──他才明白,那是他眼裡的星辰在淌血。

  他拚了命地想感應愛人的方位或畫面,他看到四周空無一物的白,他幾乎要對那樣的白暈眩嘔吐;他看到愛人被綁在電椅上受刑,也看到愛人的機械手臂被生生扯了下來,他幾近崩潰,只能不停說服自己這並不是這個宇宙,也不是這個當下所發生的事,否則他無法行動。

  他自殺式地消耗星辰的力量,血淚滴滴答答地染紅腹部,終於在這時,他看見不知道哪個時間點的畫面:Fulgur茫然地被拉下車,推入一棟眼熟的建築物。

  友愛部。意識到這個地方的一剎那,Uki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他用雙手死死悶住自己的嘴,溢出獸類臨終般的悲鳴。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沒有時間驚懼。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如果是那個地方的話,他沒有時間驚懼。

 

  Fulgur躺在角落淺淺地呼吸著,接著被自己的瘀血嗆醒了。

  反射性地咳嗽拉扯到傷口,他疼得痙攣。

  自從被抓來這裡,他就沒開過口,他只是一直在想早上想的事──他也不太確定是不是同一天早上了,總之,是上一個還和愛人一起度過的早晨。

  他在某一本舊城區的書裡發現,再過兩天就是情人節,曾經有億萬人口有幸參與、歌頌相愛的日子。

  他正秘密地計畫一個驚喜。

  他想用他憋腳的詞彙量,寫一首情詩給他。

  在電流通過他的身體時,他想,他要用驚蟄形容他們的相遇,一個復古又美麗的詞,他是照亮他黑夜的一道光,喚醒腐土之下的生息。

  在疼痛降臨時,他想到愛人小時候受過的條件制約,他曾經趁愛人不注意時,悄悄把科研中心的工作手冊看完了。他想多了解他一點,每多了解他一點,他感覺自己就能離他近一些──這樣看起來,也許受過這些痛,自己就擁有和愛人共同可感的歷史了──豪無道理,這應該也能算是詩意?

  愛人的陰影,是了,他還要寫到紫色的鬱金香花海,他要告訴Uki,自己其實並不想陪他冒險,他是俗人,他會擔心他會怕──但他永遠不會拒絕他。

  他想寫星辰,即便他沒見過星星,但他想,星辰就該是愛人的眼眸那樣。

  當他被灼燒,他想起那張紙條──愛人聰明地偷渡到自己掌心的火苗。

先生,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我叫做Uki,Uki Violeta。

我愛您。

  之後他每次想到這張紙條,都會像現在這樣,在心底輕聲回話──I love you too.

  他感覺自己分裂成兩個自己,一個正在因為肉體難以承受的痛苦而哀嚎,一個就像是懸浮於空中的靈體,努力地思考一首情詩的完成。

  他得先打好腹稿,出去之後才能盡快送給Uki。

 

  當Uki跟著被他催眠的和平部部員一路來到那扇黑色的門前時,他告訴自己無論等等見到的是什麼,都得先把Fulgur安全帶出去再說。

  他做了一整路的心理建設,思考過無數次最壞的情況──就算愛人屍身冰冷,他也必須先體面地安葬好他,再來把和平部的人宰光,然後自盡。

  大不了就是這樣。他安撫自己,大不了就是這樣──他與他會在其他宇宙相見,在其他世界重逢;只要他的靈魂認得他,他們就會再一次遇見,再一次心動。

  他對自己的冷靜感到不可思議,接著他逐漸明白了,支撐著他的是一股冰冷的憤怒;這股憤怒從來沒有從生活中消失過,只是因為有了愛人而尚可忍受。

   也因此,當門打開後,Uki像個機器人般迅速抱起全身血跡但尚餘一息的Fulgur,用最快的速度送他到私家醫院救治,Uki滿眼血絲地在昏迷的愛人唇邊留下一吻後,在腕上給自己打了鎮定劑,接著便馬不停蹄地再訪和平部,路上灌了兩瓶營養劑,他知道他要做的事情還有非常多,而這些事都在他冰冷的憤怒中樁樁件件地排列好了──因為Fulgur還活著,這意謂著他們必須繼續生活──因為Fulgur還活著,他強行止住了瘋狂,他得為了所愛之人變得堅強。

   他一路強行催眠各級部員,直奔檔案室,然後捏造了愛人的死亡證明。

  只有死人,才能被這個世界放過。

  Uki花了半小時,把和平部走了一圈,他不打算殺死他們了──死亡在此地太過輕便,這些人活得本來也形同死了──他強行『啟蒙』了他們,他要讓這些人清醒地在地獄中徘徊至癲狂。

  最後,他在監控中心銷毀了那一整日份的監控影音。

  當他踏出和平部時,天空仍然下著小雨,他短暫地駐足,閉上眼抬起頭,感受雨滴放肆地打溼臉龐;這座城市總是在下雨,因此他才格外渴望陽光。

 

   兩個月後。

  晴天。

  一隻巨鷹呼嘯過荒原,在地面投下疾影,Fulgur坐在不知名的大樹下,Uki枕在他的電子大腿上。

  「Fu fu chan?」Uki閉著眼睛喚到。

  「嗯?」

  「我要再聽一次。」

  「……」Fulgur笑了,耳邊染上一抹紅意,與其說是害羞的,不如說是羞恥的,那種感覺就好像不成熟的作品反覆被要求朗誦一樣,他有點懊惱地說:「我出門前才唸過了的。」

  Uki睜開眼,軟軟地盯著他。

  Fulgur看見樹影在愛人臉上晃蕩,星辰般的眼滿溢著微光。

  Uki Violeta──他突然之間覺得,這真的是一個很美的名字。

  Uki Violeta──這就是他所唸過,最好的情詩。

 

 

- 

後記.

Uki Violeta──這就是他所唸過,最好的情詩。

每一次呼喚名諱都是愛意的迸裂。

 

結局得來不易。

原本想在第三章就結束,因為做為同人文寫手,其實沒有太大的野心,主要想表現的是兩個人的愛,而這個部分到第三章其實就算是一個不錯的終點。

後來越想越難受,深深地感覺這篇文處於未完成的狀態;我大概知道自己為什麼想結束在第三章──因為這個題材,我想不到可以通往幸福結局的可能,而除了純文學外從來都只看甜文的我,根本不敢寫下去。

再三思索後還是覺得必須寫寫看,這似乎是選擇了這個題材的責任,反烏托邦一直都是沉重的繪卷,在致敬了我所愛的作品後,沒有道理把這部分輕描淡寫地帶過。

非常意外且尷尬的是,原來自身的虐點這麼低,寫完前面兩段時就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到室友跑來給我抱抱;中間還一度全部刪掉不想再打了,但是越打就越覺得這篇文章確實應該是這樣的──這是他們那個文本邏輯裡遲早會遇到的事,必須寫出來並有所交代才行。

於是第四章比較像主題的昇華,以及Uki的角色成長,他確實給我一種越憤怒越冷靜的感覺,但他應該會在解決完一切隱憂後,撲到fu醬懷裡大哭,哭完後就抱著fu醬睡著了,一睡就睡二十個小時,醒來後還發燒之類的──一邊躺在病床上一邊被隔壁床的fu醬老媽媽式地叨念,fu醬每念他一句他就誇對方一句,fu醬念三句就念不下去了。

寫完前面兩段後,卡了至少四個小時的文,後來是在蹲廁所時想到後續靈感的,包含「死人才能被這個世界放過」以及「Uki選擇以啟蒙代替屠殺」,這兩個我覺得不錯的元素,廁所地靈人傑誠不欺我,每次在廁所抽卡都特別歐。

 

大致交代一下後續,Uki計畫性地接連啟蒙了各個部門的人後,過了五年,第一批具規模的反抗軍誕生了(原本Uki只想懲罰他們,但其中的一些人因此成為道德上更好的、且爆發出勇氣的人;人類就是這麼神奇的存在),以往因為科技無孔不入的因素,很難有規模化的反抗軍聚集,但他們所使用的加密線路被心血來潮的靈媒保護了,所以建立得了廣泛且足夠私密的交流方式。

Uki沒有直接投身革命,他只想跟他的fu fu醬過小日子,這部分也是從Fulgur的日誌得到的啟發,其中提到了 ”the psychic is acting as defense and prosecution as needed. Why not? He can see exactly how to balance the scales and keep the game of cat and puppy going on as long as it has to.” ──感覺Uki是採取守勢的操盤者,不會輕易出面但仍能夠影響混亂的動態平衡。

另外兩人一直都沒找到Fulgur當初被抓去和平部的原因,因為現實中的威權時代多半就是這樣運作的;毫無道理,不留痕跡。

再次感謝所有喜歡以及願意給予評論的讀者。

個人而言,創作只要靠一點微小的火苗就能長明於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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