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wn
昏暗的燈光在方室中自成一片天地，就像一個小小的秘密基地，男人趴伏在燈光之下，眼簾輕輕顫動，終於被逐漸放大音量的手機吵醒。
疲憊地直起身，他先是頓了半分鐘左右回了回神，隨後動作有些粗魯地抓了抓頭髮，他拿起一旁的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後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煩躁。
「有事嗎？西爾瓦娜（Silvana）。」一點招呼都沒有，塞維里諾的口氣生硬地說著，不悅的心情一目了然。
電話那裡頓了半晌，再傳過來的女聲顯得有點小心翼翼，「塞維，你在睡覺嗎？抱歉，我不知道……」
那股無名火頓時消散，塞維里諾按了按額角，看到了顯示著晚上九點的掛鐘，心下忍不住地發軟。不管對誰、甚至面對父母，他都能直接掛掉這通電話，但面對這個甚至有些柔弱的姊姊，他總是硬不下心腸。
他放軟了聲調，「抱歉，西爾薇（Silvi），我不該口氣那麼糟糕，有事嗎？」
電話那頭的西爾瓦娜聽到他說話的聲調趨近平常，才放下心地說明自己的來意：「爸媽說最近很想你，他們想要見見你。你什麼時候有空回來？聽說你最近有一份很大的工作，他們希望你可以在那之前……」
「停。」塞維里諾沒有聽西爾瓦娜說完就喊了暫停，他感覺到頭疼這個詞彙正在逐漸轉化成現實。
無聲嘆了口氣，塞維里諾壓著情緒，低低地說著：「你們還想要我的什麼呢？」
「虛假的精神力、破敗的精神圖景、無法使役的精神體，我還能給你們什麼。」
「還是我該換個問法——維塔萊想要我的什麼？」塞維里諾自嘲地笑著：「回收我這個失敗案例進行後遺症除錯嗎？」
「沒有、沒有本家的事，這次真的是爸媽自己跟我說——」
「西爾薇，你還不肯正視現況嗎？」塞維里諾努力想要平穩自己說話的語調，讓他的話語不要聽起來那麼尖銳，語調也不要那麼地失望，「你是個嚮導，你比我還能夠察覺他們在垂涎什麼。」
電話那頭沒有任何隻言片語傳來，塞維里諾等了片刻，又繼續說道：「這些年我勸過你無數次，西爾薇，你想要繼續閉著眼睛、捂著耳朵到什麼時候？」
「你或許是最安全的，因為你是家族唯一S級的存在；但你也可能是最危險的，因為你是僅有一個S級的存在。」
「若是犧牲你，能夠造就無數個A級S級，你猜，他們會怎麼選。」
「我很擔心你，西爾薇。」
「可是塞維，我不能選擇你那邊，這樣爸媽會……」
「你不是在選擇我還是爸媽，你在選擇你自己，西爾薇。」塞維里諾聽著電話那頭倏然的安靜，和越發急促的呼吸聲，他平穩住情緒，繼續說道：「就跟我十年前離家時說的一樣，我對爸媽沒有怨恨，因為不管怎麼樣，他們的初衷的確有部分是為了我好，我的確見到了我的利諾。」
「但我也的確，不想再見到他們。」
每當看見棕熊孤單地坐在那破敗焦黑的枯林中時，他都會後悔許下那個生日願望。
西爾瓦娜聽完他的話後沒有回應，而是隱隱有些哽咽聲從電話那頭傳來。塞維里諾感到無奈。
他們的家境算是富裕的，西爾瓦娜又是包含本家在內，家族中唯一一個達到S級、精神力強悍的嚮導，爸媽嬌養她、家族寵溺她、同學朋友都崇拜她，結果就是她失去了處理挫折的能力。
塞維里諾閉了閉眼，緩緩地深呼吸，重新睜開眼。
「等我這次出差回來，不管你怎麼選，跟我講一聲吧，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掛掉電話後，他拉開窗簾，看著外頭已經完全日沉的天色，想起了那個給予他諸多幫助的教授曾感慨似地跟他說的話。
「Ｗho chooses the night can be led by none to the dawn.」
（若是自己選擇黑夜，沒有人能領他走向光明。）
「You can't save someone who doesn't want to be saved.」
（你救不了一個不想得救的人。）
「I know, professor.」
但是他的心臟，有一處正漸漸崩毀。
／
他出生時，僅僅是一名D級哨兵。比起天賦異稟的姊姊，他顯得相當失敗。
但成功孕育了一個S級嚮導的父母卻不甘於此，他們認為自己的基因是絕對優秀的。他們隱瞞了他的精神評級，只對外說他的精神力還在成長，並不穩定。
實際上，他再穩定不過。但只有D級的他看不到自己的精神體，只能有個簡單的感應。
每當聽見他的姊姊跟他描述小棕熊是怎麼跟他撒嬌，自己卻無動於衷的時候，小小的他總是特別失落。所以他滿3歲的生日派對上，他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希望將來長大，我也可以看見我的熊熊，我要幫他取名叫利諾（Lino）！跟賽維一樣的名字！」
他記得他的爸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後臉上出現了興奮的表情。
幸也不幸，他那時候還小，精神力被強制拔高、精神圖景在過大的精神力衝擊下逐漸崩毀的痛苦，雖然讓當時還尚年幼的他幾近崩潰，但在時間的洗禮下，他已然忘卻大半。
他才能說一句，他不恨爸媽。
他該怎麼恨爸媽？
雖然他被下了催熟精神力的禁藥、雖然他的精神圖景因此被毀、雖然他曾遭受難以忍受的痛苦。
但他的爸媽給了他比常人更富裕的生活、生活中給予了他充分的愛意和支持、讓他見到了利諾。
他該怎麼恨他們，他做不到。所以他決定不再愛他們。
而這個他們，之後或許將要添上一個新的名字。
正走神，塞維里諾忽然感應到後方的精神波動，回過頭，就見棕熊出現在他的背後，大大的腦袋正朝著他的方向蹭過來。
他抱住棕熊的頭，用力揉著他的大腦袋。
「抱歉，讓你擔心了嗎？沒事的喔，我早就知道了。」
靠在棕熊柔軟的皮毛上瞇了一會兒，塞維里諾一下下揉著棕熊的耳朵，慢悠悠地說道：「等我們退休後，我們就找一個好看的森林買下來，在裡面搭一個小木屋。」
「夏天我可以陪你找蜂蜜，冬天還可以陪你在凍湖上捉魚吃。」
「只有我們就好。」
「我有點累了。」
棕熊乖乖趴了下來，讓塞維里諾能夠趴在他的身上休息。
「謝謝你，利諾。」塞維里諾把臉埋進棕熊的皮毛裡，聲音發悶，「我愛你。」
𝒇𝒊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