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ily Life No.7】

　　他穿過人群，往頭綴金羽的渡鴉走去。

☩

　　Ｎ踏出修道院大門、深深地吸了一口代表冬天的冷空氣，施奈貝爾協會本部離修道院大約只有兩三條街的距離，她踢著路上的石子、哼著小調，不知道今年什麼時候會下雪？雖然那會讓生病與凍瘡的人數增加，但她喜歡薑湯的味道、羊毛毯的觸感和柴火的霹啪聲。

　　還有烤雞，一定要有烤雞才算是完整的冬天，相信孤兒院的小朋友也會同意。

　　「這些是任務的報酬。」

　　「謝謝。」

　　協會的大廳通常很繁忙，Ｎ等了一陣子才終於看見櫃檯人員的臉，她交出這陣子整理過的醫療紀錄換取報酬，拇指滑過小堆金幣的側邊並在心裡默數，確認無誤後才將它們全部掃進手中的錢袋裡。

　　今天這些加上之前存起來的，大概勉強還可以多買幾樣東西？希望販賣部的先生，不要在這幾天出現所謂的「特價」。

　　「先生。」矮胖的身影在大廳角落被攔截，她聽著他口裡叨念著嫌棄寒冷的話語，邊掃視過攤車上的商品。「請給我萬靈藥。」

　　「喔，您居然存到錢了。」

　　「是的，存了好久呢。我還要豬骨髓跟⋯⋯《不潔書刊》您那裡有哪些類型呢？」

　　「還真難得，您居然對這個有興趣？」即使因為面具看不到對方真實的表情，但Ｎ總覺得那瞬間他的眼裡閃過光芒，販賣部的先生拉開攤車的抽屜拿出幾本角落被翻得折起的型錄遞給她。「這些是新的，還是自己選最好，對吧？」

　　「⋯⋯是。」Ｎ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翻開型錄，各種不同姿勢交纏的人體隨即映入眼簾，話說回來她好像沒有問過到底要哪種比較好——

　　「Ｎ！Ｎ醫生！」

　　眼角餘光裡有人跑了過來，高大的男人身著灰色冬衣、披著深褐色斗篷，衣角邊緣裝飾著屬於杜．普雷家的花紋，抬頭往上與草綠色的眼睛對視，幾秒鐘後她才認出這張修剪了頭髮和鬍渣的臉是屬於誰的：「亞蘭尼爾先生！？您怎麼會在這裡？」

　　「我幫杜・普雷少爺送東西給伊莎貝爾修女，聽她說您好像來這裡，所以想來打招呼。」

　　「早上搬東西進修道院的是您們嗎？我沒有仔細看馬車的圖樣⋯⋯您其實可以在修道院等，我很快就會回去了。」面對對方語氣裡急躁的雀躍，Ｎ回以一個露出微笑說。「再次見面了，亞藍尼爾先生——對了，您覺得那一個比較好？」

　　「什麼東西——」 

　　「以男性的觀點而言，您比較喜歡哪一個？」Ｎ將型錄頁面展開在他面前，手指點過羊皮紙表面。「我覺得這兩本應該算畫得比較好的吧？其他的看起來好像有些⋯⋯嗯⋯⋯該怎麼說——」Ｎ看了正在與其他醫生交易販賣部一眼，壓低聲音說：「——我實在不知道這個到底是想表示胸部很大，還是她長了肉瘤。」

　　亞藍尼爾覺得自己的表情現在一定極度扭曲，他可以清楚感覺到臉頰的僵硬，和從耳根竄起的熱度，在發出許多不明的嗚嚶聲後，好不容易才從突然緊鎖的喉嚨找回聲音：「等、等一下，您是要、要買、買這個東西嗎？」

　　「是。」

　　「欸⋯⋯？為、為什麼？」看著渡鴉認真點頭，亞藍尼爾好像聽見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這個是、給病人的⋯⋯嗎？還是？」

　　「不是，修士們托我買的。」

　　「修士？他們、他們請您買這個？伊莎貝爾修女和神父他們同意這種事？」

　　「不，我想安東尼神父看到會氣炸，但我們說好了如果出事他們不會供我出來。」Ｎ聳聳肩說。「所以您覺得哪個比較好——」

　　「Ｎ醫生，我覺得不要買比較好。」型錄被一手闔上並抽離她的手心，對方看似還想反駁，亞藍尼爾皺起眉。「您不可以這樣做，就算您不在意也請看在伊莎貝爾修女的名譽上。」

　　「我知道，可是他們付了押金給我。」

　　「⋯⋯您最近缺錢嗎？很多嗎？」

　　「算有一點。」

　　「我先借您一些吧——我不會馬上離開克勒門斯，您之後一定會有時間把錢還給我。」

　　「可是⋯⋯好吧。」Ｎ拿回型錄，她知道自己理虧卻又忍不住想辯解。「先生，這個還是不用了。」

　　「喔，我還以為您要將型錄佔為己有了呢。」販賣部的先生有些諷刺地哼了一聲說。「您還有沒有其他要看呢？對了，最近協會後面的馬廄裡有綿羊呢，您知道嗎？」

☩

　　「——上次去迪爾泰就是這樣的災難。」

　　「馬車和護衛，那還真是⋯⋯」雪白蓬鬆的草食動物隨著渡鴉手裡的牽繩前進，掛於牠脖子上的鈴鐺左右輕晃，亞藍尼爾邊說邊不時伸手推開小羊想往他長袍窺探的臉。「他們之後還有消息嗎？那個村的村民？」

　　「聽說他們前面也搶了去其他村莊的馬車，不管怎樣，這個冬天都很艱難——好了，回去就給你東西吃，要乖。」N拉緊牽繩和綿羊換了位置說，她看了眼亞藍尼爾的臉色，決定換個話題。「抱歉，讓您覺得不舒服，這個話題跟剛剛的事⋯⋯安潔莉卡她們最近還好嗎？安索格的重建目前怎麼樣了？」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沒關係。」亞藍尼爾搖搖頭說。「叫我亞藍尼爾就可以了醫生。菲利浦少爺他們都很好，重建也很順利，如果照我離開時的速度，應該春天就可以回覆安索格普通的模樣。」

　　「那你可以叫我Ｎ就好。普通的模樣⋯⋯那就好。」她想了想，嘆了一口氣說。「亞藍尼爾你剛剛說要留在克勒門斯，那出航的事情怎麼辦？」

　　「菲利浦少爺讓出航的期限延到春天過後了，這個冬天我不在安索格也沒關係。」他頓了一下後繼續說：「既然有時間就多學一點東西吧，所以我拜託菲利浦少爺幫我寫推薦信給伊莎貝爾修女，她很慷慨地答應了。」

　　「原來如此。」

　　Ｎ推開修道院後面的馬廄門，牽著綿羊走到其中一個空柵欄裡，她在食槽裡大略裝了一些草料和水，並在走出柵欄後從馬廄角落翻出一塊用黃色顏料寫著「Ｎ」的藍色木板，掛在柵欄門上。

　　「這樣他們就知道這是我的了。」她拍掉沾上的乾草說。「你吃過午餐了嗎？」

　　「還沒有。」

　　「走吧，我帶你去吃克勒門斯最好的棺餅。」

　　他笑著低聲應好，跟著頭綴金羽的渡鴉跨出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