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talk ✦ Chapter 01
繆繆「案件第一五四八號。一個月前小組接獲線民通報,卡里歐黑幫藉由海路走私大約一噸的海洛因磚。我們循線追查,但在海關查緝的過程中——」馬丁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思索該如何委婉的表達軍方在這個環節中因為行徑太過鋪張,使得黑幫改變了運毒路線,讓他們佈下的警力全部撲空。
「馬丁,一次講清楚,我們只有半小時。」坐在會議桌正對面的警察總局局長班傑明・奧蘭皺著眉催促。他圓潤的臉因為連續幾週的疲憊而發紅,睡眠不足讓他的脂漏性皮膚炎惡化,在聽簡報的時候他不時因為刺癢伸手搓臉,皮屑掉在他黑色的警察制服上分外刺目。
馬丁咬咬牙,「軍方及海巡人員協助佈下武裝與包圍網,但可能巡邏的規模過大,黑手黨因而決定改變路線,改由運河將貨物帶進首都——這是圍捕撲空之後,從其他線民那裡傳來的消息。」
馬丁抬眼往查爾斯的方向偷看一眼。他坐在馬丁的左前方,他要為那個鋪張的演習負大半的責任,不過從事情搞砸的那一天起,馬丁就明白,這個軍人腦袋裡除了用槍解決事情以外,沒有其他的策略。
查爾斯似乎還沈浸在被珍妮・羅莎的屍體帶給他的衝擊情緒之中,沒有跳起來拍桌反駁。馬丁繼續他的簡報。
「兩個星期之後,同樣是來自線民提供的線索,黑手黨將毒品藏匿在珍妮・羅莎所租賃的公寓裡。珍妮・羅莎在首都的俱樂部裡工作,是一位小有名氣的脫衣舞孃,也是連鎖俱樂部『紅鑽石』的紅牌。我們接獲線報以後便開始跟蹤珍妮・羅莎。她本人住在十一區的第五街,但她幫忙藏匿毒品的公寓則租在二十三區。我們的另一組人馬監視公寓約兩週,掌握足夠的證據以後於兩天前攻堅。在公寓裡查緝了五百公斤的海洛因磚。」
「五百公斤。」奧蘭的臉色一沉。「這是近五年來最大的數目!」
「在我們攻堅之後,監視珍妮・羅莎的探員回報,她失蹤了。從跳舞的俱樂部直接被帶走。根據過去卡里歐黑幫的作風,我們擔心他們會對這女孩進行殘酷的報復。我們尋求首都所有線人的協助,也到珍妮・羅莎工作的俱樂部盤問經理。遺憾的是,今晚在南區第五期工地,找到了珍妮・羅莎被肢解的屍體,被化學藥劑溶解,死狀相當淒慘。」
「儘管我們還沒有辦法證實那就是珍妮・羅莎的屍體,不過殘餘的屍塊中有一隻相對完整的手指。這與卡里歐黑幫慣常使用的手法完全相同,就算沒有比對指紋,我認為目前階段已經能夠定論,珍妮・羅莎已遭到殺害。」
馬丁的簡報結束,室內陷入沈默。奧蘭把馬丁帶來的文件粗略翻過,瞄了幾眼搜查過程中拍下的照片,轉頭對查爾斯說:「李德中校,請問你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能說什麼?」查爾斯拿起面前的水灌下一大口。「你們這些警察的效率他媽的好。」
「謝謝你,李德中校。我想跟諾德私下談談,請您先去休息。阿爾傑,也請你先出去。」
自從進了房間之後就默默坐在馬丁身邊玩自己手指的阿爾傑抬起頭來,但他沒有看奧蘭,而是看向馬丁。「要幫您買咖啡嗎,諾德先生?」
「我還好。你去休息吧。」
「我會跟華萊在辦公室整理資料。」阿爾傑説。查爾斯在這時推門離去,離開座位的時候把座椅弄的乒砰作響,還打翻了他面前那杯水。
「真是個粗人。」奧蘭在查爾斯・李德離開之後,看著半掩的們不住搖頭。
「我可以整整他嗎,諾德先生?」阿爾傑問馬丁。他的臉上掛著準備惡作劇的微笑。
「不行,阿爾傑。去休息,或是幫華萊的忙,別鬧李德中校。」
阿爾傑隨口應了聲便出去了。奧蘭拿出煙遞給馬丁。警局裡基本上禁菸,但是大家都曉得總局長辦公室例外。馬丁抽了一枝,拿出打火機給奧蘭和他自己點上火。
「我看得出你有些別的話想說,馬丁。」奧蘭說,他臉上滿是疲憊,但看向馬丁的眼裡仍然充滿善意。「那個軍人走了,小朋友也出去了,你說吧。」
「我受夠跟這些軍人合作了。」馬丁抽了口煙,伸手爬了爬他有些凌亂的頭髮。「我們為什麼要受制於軍方?一直以來警察都是獨立緝毒,我們的成績縱使不好,但有我們自己的方法。這些軍人不相信線人,不了解都市的黑手黨有多狡猾。他們那套雷厲風行的軍事作風在戰場上可能有效,但這是追毒,他們拿出槍來只會讓黑手黨大老遠的就繞道。」
「外面的狀況有多糟?」奧蘭問。
「整條街上都是毒品,長官。不只嗎啡跟興奮劑,迷幻藥、混合毒品、類賀爾蒙催情劑,任何市民想搞到這些東西狂歡一個晚上,比小學生買糖果還容易。」
「不只市民,軍人想要弄到毒品也很容易。」奧蘭吸了口煙,尼古丁讓他淺紅色的臉龐漲成深紅色。「馬丁,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軍方忽然對緝毒感興趣⋯⋯一個月前,營區裡有五個大兵吸毒死了。」
「噢。」馬丁笑著吐掉口中的煙,看著薄薄的煙霧冉冉上升,隨著他發笑時吐出的氣流變換成各種形狀。「我怎麼一點都不驚訝呢?軍人吸毒,甚至協助販毒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死掉的其中一個好像是將軍的親戚,或許這就是原因吧。」奧蘭無奈地搖頭。「放心,軍人那裡我會擺平他們,我有別的任務要給你。」
「只要能擺脫該死的軍人我都喜歡,」馬丁綻開今天第一個由衷的微笑。「說吧,你又要讓我跟我的組員去哪裡送死?」
「我們要擺脫軍人沒這麼簡單。」奧蘭苦笑著搖頭。「今天來了五、六個軍人,不可一世,鼻孔長在頭頂上的alpha。你知道的,那種似乎覺得只要把信息素噴出來,所有人都會像omega一樣腿軟的跪在地上的那種人,來署裡盤問了我將近一個小時。」
「天啊。」
「他們懷疑毒品流進軍營是『蠍子』搞的鬼。」
「不可能!」馬丁一掌拍在桌面上。憤怒爬上他溫文的臉,聲音也高了起來。「蠍子早在十年前就分崩離析了。你我也都曉得,這十年來首都的黑幫勢力已經替換了一輪,就算蠍子還有餘黨,依照現在檯面上大家族的勢力與結盟,他們不可能還有生存的空間。」
「沒錯,我們知道這些事,我們每天睜開眼睛之後就靠這些情報吃飯,但那些軍人從軍營裡往外看,看見的東西可不比你從鑰匙孔偷窺隔壁的閨女清楚。」
「我可沒偷看隔壁的閨女。」
「我只是比喻!」
兩個人都不想說話,他們暫時陷入沈默。兩根菸,兩點火光,兩片煙霧,各自梳理腦海中的千頭萬緒的兩人。
「你不覺得不甘心嗎,馬丁?」幾分鐘後奧蘭率先打破僵局。「十年前我們沒有抓到『蠍子』的首腦。」
「是啊,只有被炸成廢墟的豪宅。沒人親眼看到蠍子的首腦消失在這世上。我們是從火場拖出了幾具焦屍,有更多人被炸死在那棟房子裡面,斷骨殘肢都被燒成灰,連碎片都拼不完整。誰知道蠍子的首腦到底有沒有在那堆灰燼裡面?」馬丁的眼中燃燒著火焰,僅管隱晦,但這點篝火讓奧蘭看出馬丁跟他一樣心有不甘。
「我也覺得蠍子不可能還有餘黨,不過這些毒犯越來越狡猾,誰知道呢?也許檯面上的這些黑手黨也只是聽命行事的魁儡而已。」奧蘭低聲說。
馬丁把他的菸直接按在自己的掌心裡捻熄,他煩躁的來回踱步,聲音也高了起來。「不,不,不,奧蘭,你在說什麼?也許?誰知道?你從剛剛開始就像個八卦雜誌的記者一樣,說的全都是假設跟推論!我確實很想親手把蠍子的首領繩之以法,但是辦案要靠證據。要有證據告訴我做這件事有意義,就算只是線人的目擊或證詞也好!奧蘭,如果我開始查這件事,如果我讓我的組員成為臥底,或是佈線打探黑手黨的事情,就會立刻讓我的小組陷入危險。你為了軍方的幻想跟假設要我去做這件事?」
「馬丁,我有證據。」奧蘭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照片,紙質光亮,色澤鮮明,顯然是最近才拍下的。「我的線人兩天前在第七區的賭場裡看到這個。這些人正在進行一樁毒品交易。」
照片裡是一個白色的布包,馬丁不用問也曉得裡面裝得一定是海洛因磚。布包的一角印上了一隻小小的蠍形標誌,讓這張照片在馬丁眼裡瞬間溢滿了不祥的色彩。
「模仿犯。」馬丁覺得喉嚨乾啞無比。他認為這只是粗劣的模仿,只不過是一群妄想借用傳說中的黑手黨的名聲狐假虎威的投機份子使用的伎倆。但以仿製品來說,那個蠍形標誌卻又太過細緻,細緻的足以將馬丁埋葬在記憶深處的痛處挖出來,讓他重新流血。
「就算是模仿犯好了,一定有些風聲傳到軍方耳裡,讓他們也關心起這件事。現在局裡的人沒有人比你我更了解這個組織,就算是模仿犯,也只有你能分辨。我只能靠你了。」奧蘭低聲說。
馬丁深吸一口氣。「你給我多久時間辦這個案子?」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不久,馬丁。只有四個月。我跟那群王八蛋說查這種案子至少要八個月,如果要揪出背後真正的老大,很可能要用上幾年,但是他們不聽。」
「成。」馬丁伸出手與奧蘭握了下,「那就四個月。如果毫無進展,或是我的組員有任何人受傷,我會毫不猶豫地退出。丟臉也無所謂,我曉得高層沒有很喜歡我。」
說完,馬丁本想離開,奧蘭卻叫住了他。「馬丁,還有件事。我聲明在先,這很不中聽,你可要耐著性子聽我說。」
「什麼事?」
「呃,」奧蘭清了清喉嚨,當他要宣布壞消息的時候總是會做這個動作。「有人要我轉達,希望你做好身為資深員警的榜樣。」
「榜樣?」馬丁矇了。他不懂奧蘭所指為何,他想不透自己做了什麼要被這麼警告。蠍子的事情激起了他血液裡久違的戰意,熱血沸騰的感覺讓他有些暈眩,奧蘭選在這個時候跟他說壞消息,讓他的煩躁更甚。
「對,有些人宣稱,那些小王八蛋覺得他們看到,你隊上的新人與你往來甚密。這事情直接傳到上層耳裡,你知道的,政府裡有些高級公務員,自以為自己什麼事都知道。他們捎了個口信給我,要我轉達這件事。」
馬丁立刻明白奧蘭說的是什麼事。「 阿爾傑只是情感表達比較直接。他在警校的時候不就是這個⋯⋯這個調調?」
「當然,馬丁,我絕對相信你,我也聽人說過他在警校的一些言行舉止,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種人,年輕人說這叫獨立思考是吧?他們檢舉的是言行舉止以外的東西,他看你的那種眼神,我剛剛也看到了,老天,我會覺得那是熱戀。而且他剛剛那樣問你是怎麼回事?他在向我炫耀他跟你有多親近,可以在長官面前開一個討厭鬼的玩笑,即使那不得體。他曉得你會包庇他,馬丁。」
馬丁翻了個大白眼。工作的關係,他一向很能承受荒謬,但這件事情讓他覺得不能忍受。「熱戀?拜託,奧蘭,我他媽的跟那孩子差了十二歲!我會好好訓練他、保護他,他是我的隊員,這是我的職責。至於我跟他之間?絕對沒什麼。」
「嗯,好,但是恐怕你不能只把他當一般下屬訓練。」奧蘭乾笑。
「奧蘭,一次說完,別繞圈子。」馬丁面帶微笑,但是他的語氣並不溫和。他感覺到額邊的小動脈突突狂跳,他暗自決定等下最好去醫護室量個血壓。
「上層希望你好好訓練他。我跟他們保證阿爾傑會在你的訓練下熟悉小組運作的所有細節,成為一個成熟的刑警,日後也能成為一位優秀的小隊長。」
「他確實可以。不過至少還要再訓練四年。」馬丁狐疑的看著奧蘭,他忽然聽出了奧蘭迂迴的話語背後的暗示。他深吸一口氣,盯著奧蘭,等待奧蘭開口。
奧蘭搓搓手。「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馬丁。你的貢獻大家有目共睹。但是那啥,那些長官覺得,覺得讓一位Alpha擔任組長,應該能夠更有執行力。他們是沒開時間限制,不過他們就是有那打算,要升阿爾傑為第一組的小組長。我很抱歉,馬丁。他們對你的期待就是好好訓練阿爾傑,最重要的是,別發生什麼可能會讓人說閒話的事。」
「他們要我好好教育他,好讓他來取代我的職位。而他們認為我不夠稱職,只是因為我的性別不對?因為我是個Beta?」馬丁緩緩的説。
「馬丁,別激動。」奧蘭沒有否定馬丁的說法。
馬丁笑笑。「那些長官怎麼不去吃屎?反正跟他們腦袋裡裝的東西也差不多。奧蘭,你也很混蛋,『你只能靠我了』是吧?難怪你升了官,我還在街頭鏟屎。」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