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nFlower

再次恢復意識時，已經身在未知之處。

周身盡是濃厚的霧氣所包圍，視野內有一扇近在咫尺的典雅大門，別無選擇的樺茶髮色男子嘆了口氣便覆手將之打開。

「歡迎來到聖女之館。」

「有強烈意志的戰士啊，等候已久。」

一陣光後，前來迎接自己的是位身著紅緋長裙的小女孩，矮上自己快兩顆頭的她拉起裙擺兩側禮貌地打了招呼，儘管是略為僵硬的語調但還是讓原本不知所措的男子緩和了些情緒。

不知是想打探消息抑或被眼前微妙的女孩勾起好奇心，他耐著性子聆聽這位被一旁侍者稱為「大小姐」的人形少女娓娓道來，從她口中得知自己的名字和目前的處境。

「按照炎之聖女的期望，你與我即將踏上征途。」

「而對塵世擁有尚未了結遺憾的你，於旅途最終能得償所願。」

威廉腦海裡一片茫然，只有在聽到「遺憾」時內心彷彿被什麼鈍物劃開般有著一大口血淋淋的洞，那種空虛的感受久久無法抹去，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胸口。

我這是怎麼了？男子對自己感到疑惑。

然而此時喪失記憶的他自然是想不起任何原因，只能將注意力再次重返對話。

但有些東西就算消逝了也會留下不可見的痕跡。

例如人格、意志、還有價值觀。

鶸萌黃的視線從小女孩頭頂由上往下來回瞥了好幾回，威廉皺起眉頭打斷了像台復讀機般生硬的發言，吶吶地反問：「這趟旅程聽起來挺危險的吧？」

身為「聖女之子」的人偶並沒有太多情感，只是頓了下便頷首應道：「炎之聖女的士兵自然是無法避免戰鬥。」

我指的不是這個。

男子望向凝視自己的女孩，在對方眼底意外地看見了不可動搖的信念後就沒繼續問下去。

他知道，那個答案仍是不會改變的。

＿＿＿

也正是因為如此。

當攜伴一路走來，歷經星幽界上危機四伏的每一日，小女孩從起初面無表情的參與戰鬥到開始關心起受傷的士兵情況，再到現在會面帶微笑與夥伴們共享午茶時光，這些在日常生活裡誕生的細微變化，一點一滴倒映在威廉眼底都是如此神奇，宛如自帶光彩的星子點亮了他逐漸想起的灰暗過去。

身為尤莉卡手中實驗品時的痛苦呻吟，身為國滅家亡流浪漢的悲痛絕望，身為隆茲布魯王國軍人的拼死一搏，身為無肉體亡者的迷茫無力......

如今，身為大小姐身旁同行的隊伍一員......

不。

該說是身為有幸擁有「想要守護的珍寶」的戰士。

威廉抬起目光偷偷瞄了黑壓壓人群的前方，那個眾人裡最嬌小的身姿，手執牛皮紙地圖埋頭觀察指南針的小女孩一如既往在最前頭帶領著一行人。

縱使一日復一日不間斷的戰役反覆啃食著靈魂，從未喜歡過自身能力和爭鬥的男子亦從中獲得了曾經在現世之際感受過的幸福溫度，宛若那段讓人懷念的歐哈拉植物園回憶，繁忙交錯的生活步調裡散發惹人感嘆又不捨離去的香草氣味。

走在人偶少女一旁的古魯瓦爾多不時會與她搭話，曾嗜血無數的黑太子臉上的表情柔和地像春日午後的餘暉，如果不是突然插話的多妮妲按耐不住兩人間的氛圍而喧鬧，時不時傳來的笑聲與平和的時光總令人沈醉。

當然不只是殿下如此。

他們之中最不乏背負悲劇與黑暗，然而這全都在朝夕相處下不知不覺間融化成水，沁入名為夢想的泥壤，透過每場經歷萌芽茁壯成希望的花。

這當然包括威廉在內，他偶爾會想嘗試去相信、去期待起女孩口中不久的美好將來，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追尋。

想抓住有她在的未來。

＿＿＿

但就像命運女神的玩笑，當好不容易抵達旅途盡頭的聖女玉座，血鬥蒼炎骷髏的激戰使得同行的夥伴個個都身負重傷，傑多以自身為代價使出逆轉宿命的因果之幻為戰役劃下句點，就在威廉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拿出包內緊急用傷藥要替同伴療傷時，一道有如直達大腦的宣告擊碎一切。

「在你體內所存在著的，那新的靈魂正是我所追求的東西。」

世界戛然而止，他下意識往不遠處回過頭的大小姐伸手卻遠遠不及，眼睜睜直盯對方鮮紅色的心臟從胸口穿出，一口被炎之聖女吞噬殆盡。

無力再支撐的人偶軀殼彷彿被人遺棄的玩偶癱軟在地，古魯瓦爾多見狀憤怒地重新舉起劍挑戰如烈焰燃燒的血紅聖女，威廉不顧自己的傷勢奔也似地跌跌撞撞跑過來，抱起無任何反應的聖女之子，他再度體會到曾經作為生者刺入血肉的劇烈疼痛，明明僅是靈魂之姿，這般若不用盡全力便無法呼吸的苦楚竟是如此深刻真實。

四周全是金屬鏗鏘碰撞的刺耳聲響，男子只是呆楞望著屍體般的人偶，哭不出來也說不出一句話。

「威廉，前進吧。」

恍然間，前幾日女孩喝茶之際對自己說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那日從侍者們手中接過塞得鼓鼓的香草袋的威廉心血來潮調配了與往昔不同風格的花草茶，就連嗅覺比常人敏銳的史普拉多猜了好幾回都沒猜全其中混入了什麼調味，充滿好奇心的姊姊艾茵於是提議出「這樣神奇的茶應該也讓大小姐品品！」之下，一杯點綴著藍紫小花的琥珀色茶湯就這樣飄著舒服香氣被端來了人偶少女面前。

一開始威廉並沒有特別在意，畢竟自己所泡的香草茶女孩已經嚐過不下數次，這次應該也會是如同平常那般笑著回覆：「還是威廉泡的茶更好喝呢。」像是這樣吧？

站在一旁的男子心裡胡亂猜想著結果，等了好一陣子卻遲遲等不到少女回應。

「是矢車菊吧？」人偶又多抿了一口茶湯歪著頭回望威廉問道。

「是矢車菊嗎！」史普拉多和艾茵異口同聲地接著少女語尾問著。

有些詫異對方居然猜對了的威廉眼神裡滿是意外，點點頭答覆：「大小姐猜對了。」

不過沒特別對植物感興趣的大小姐怎麼猜得如此之準？

這個好奇男子還沒問出口便得到答案。

「自從之前碰巧聞過味道覺得很特別就去翻閱了書上的介紹，之後每次看到這種花總讓我想起威廉呢。」人偶莞爾地接續話題說了下去：「聽說矢車菊是種脆弱易折的小花，在塵世的一些國家因為數量很多一度還被當成雜草般的存在。」

女孩直視那常磐色的雙眸以十分認真的語氣說道：「但同時，這樣的他最後可是成長變為擁有任何香草都無法媲美的色澤與堅強。」

「我希望威廉也能像矢車菊一樣，不畏世界，堅定地......朝自己想要的道路前行。」

說著這樣溫柔語句的女孩根本不似人偶，但她不曾理解到自己無心地一番發言在受盡苦難的男子貧瘠的心田埋入了什麼。

那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無法用雙手擁抱，無法憑目光所能發覺的，能橫跨生死界線的人類情感。

回憶至此，男子放下了女孩的軀體，闔上後又重新睜開雙眼正視事實。

「威廉，前進吧。」

她說。

於是男人拋棄了名為「過往」的桎梏，投入刀光劍影裡未完的拼搏，往無比明亮的那頭踏出步伐。

迎向了光。

註1:文名是矢車菊的英文。

開放式結局，自由想像。

我原本只是想寫個治癒小文...至於有沒有CP則是見仁見智（？

比起CP我個人是比較喜歡一家人的感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