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colate

凱賓一臉困惑地盯著手上的宣傳單，看了好一會也沒看出個什麼所以然。

他只是出來幫柯洛莉娜跑個腿買點日用品，回家的路上便被攔了下來，下意識地接過遞到他眼前的宣傳單。

——所以這個黑乎乎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抱著疑問又懶得開口，他跟攔下他的女孩乾瞪眼了好半晌，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女孩只覺得臉上的笑容已經僵了，嘴角痠得幾乎要抽筋。

幸好老闆娘拍了拍她的肩先讓她回去餐廳裡工作了。

「凱賓啊，你沒有看過這個東西嗎？」老闆娘是個和藹的中年婦人，認識柯洛莉娜一家，眼見凱賓盯著自家餐廳的活動宣傳單一言不發，也只是笑了笑，「這個啊，叫做巧克力，甜甜的又有點苦，是每年這段日子裡最受歡迎的食物。」

後腦杓的馬尾拍打了幾下，凱賓臉上還是帶著疑惑——柯洛莉娜沒跟他提起過，也不曾在家裡見到這種深棕色的食物。

「這麼說好了，每年的這段日子裡，大家都會把各種形式的巧克力親手送給自己最重要的人。」老闆娘點了點上頭的巧克力蛋糕，「因為巧克力的原料在我們這兒產量少，又更加珍貴了。」

最重要的人？

腦海裡閃過許多人的面孔，最終停留在柯洛莉娜在前幾天下雪時氣急敗壞地把厚外套往他身上套的模樣。

是最重要的人，那他是不是該送巧克力給柯洛莉娜？

瞥了眼標價，再多的念頭都被打消了。

這價格，果然是珍貴的東西。

有些挫敗，凱賓將宣傳單還給了老闆娘，臨走前想起柯洛莉娜讓他對長輩要有禮貌的嘮叨，悶悶地說了聲謝謝。

翌日倒是老闆娘找上他們家來了。

「阿姨？您怎麼來了。」柯洛莉娜有些驚訝，連忙清空了稍嫌雜亂的桌椅，「您請坐。」

老闆娘看上去愁眉苦臉的，還伴隨著點焦慮。

一番講述下來，原來是巧克力的原料來不及運送過來，他們的庫存卻快見底，眼看節日就要到了，一時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料村子附近也並非沒有生產，不過都在一些偏僻難行的地方，一般人的確是難以抵達的，難怪得找上門來了。

「阿姨，也不是我不願意，那附近剛被爆鱗獸襲擊過，或許還有些危險……」面有難色地，柯洛莉娜揉了揉額角，「不如我明天去幫您看看，但我沒辦法保證一定能拿到原料給您。」

「當然，你能願意幫忙我已經很感激了。」老闆娘愁得看上去像老了幾歲，也只是嘆了口氣，「安全第一，千萬別逞強，我也有不賣的心理準備了。」

愁卻不是愁她自己，村裡如今只有她一個販賣巧克力的店家，她倒是替那些期盼著節日到來的年輕人發愁。

眼珠子一轉，坐在一旁的凱賓晃了晃馬尾，似乎另有所思，在送老闆娘離開時悄悄跟了上去。

隔日清晨，要出發前往原料產地時，難得是柯洛莉娜一出房門在客廳看見了早已整裝完畢的凱賓，坐在沙發上等候。

「凱賓？」原本下意識地要往凱賓的房間走去叫醒他，柯洛莉娜硬生生地煞住了腳步，「怎麼這麼早起？」

「喔，睡不著。」垂著頭，凱賓只是看著自己的手，卻更像是在迴避柯洛莉娜的視線。

這孩子還有睡不著的時候？

帶著疑問，剛睡醒的柯洛莉娜腦袋卻也沒多清醒，迷迷糊糊地就這樣過去了。

天微微亮，是黯淡的藍色，微風夾雜著寒意，肩頭擦過一旁的枝葉，露珠沾濕了衣裳。

腳底下的碎石地殘留著被襲擊過的焦黑痕跡，恍惚之間，柯洛莉娜似乎還能感受到幾乎要將她融化的熱度，耳邊響起了幾乎要震破耳膜的嘶吼。

「喀啦」一聲，踩斷了樹枝的清脆聲響將她拉回現實，回過神來，凱賓走在她的前頭，拿著小扳手變成的刀劍清除掉擋在路上叢生的枝葉，方才踏過的樹枝大概也是凱賓手起刀落的成果。

凱賓的背影似乎變得寬厚。

好像越來越可靠了，柯洛莉娜想著一邊加快了步伐。

在沿途留下了預防迷路的標記，太陽緩緩升起，微光照射挾帶著一點暖意，他們也越走越深，逐漸靠近原料的產地。

幸虧這裡受爆鱗獸波及的影響並不多，除了枝幹上被燻黑的焦痕，似乎一切如常。

方要再往前邁進，凱賓突然伸手攔住了柯洛莉娜的去路，剛抬起眸，她聽見「咕嚕」地一聲詭異吼聲，忙跟著凱賓躲到樹叢後。

脖頸環了圈羽毛，卻是四肢爬行像是隻巨型傘蜥蜴的詭異生物，如同在漫步一樣從他們眼前走過。

似乎覺得哪裡不對勁，詭異的生物停下腳步，搖頭晃腦地四處張望，還往他們的方向靠近了幾分，兩人不自覺地憋住了氣息。

那是鴆羽蜥蜴，柯洛莉娜曾聽老學者提起過，鴆羽蜥蜴全身上下都有麻痺鱗粉，脖頸的那一圈羽毛是牠的武器，在遇敵時會張開，像孔雀開屏一樣，卻也同時從喉袋裡釋放致幻瘴氣。

更有甚者，牠頸上的羽毛就像爆鱗獸的鱗片，在危急時刻會噴射而出，鋒利如利刃，帶著能致死的劇毒。

幸而鴆羽蜥蜴是不會主動攻擊的生物，甚至有些膽小，總在自己的棲地裡徘徊，在這樣人跡罕至的所在倒也相安無事。

難怪這裡受爆鱗獸的影響不大，原來是棲息了個同樣難纏的敵手。

但也正因牠膽小，稍有風吹草動都可能讓牠受到驚嚇，進而釋放出致幻的瘴氣。

看著滿地的樹枝與枯葉，柯洛莉娜想不出自己要怎麼不發出一點聲響地走過這個地帶。

鴆羽蜥蜴剛走遠了點，卻也不知這樣徘徊的生物何時會再回來，充滿了不確定因素實在過於危險，正想拉著凱賓離開，卻突然被他按住了肩。

「柯，妳在這裡等我。」他指了指正巧有個一人寬縫隙的樹叢——那裡頭就是原料產地了，「我很快就回來。」

「等——」

指尖擦過他的衣角，柯洛莉娜來不及拉住凱賓，他便已竄了出去，踏在樹枝枯葉的縫隙之間，硬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飛快地鑽進了樹叢，再看不見他。

擔憂又氣急，卻聽見了鴆羽蜥蜴靠近的聲響，不得不憋住呼吸，躲藏在樹後。

這小子到底在幹什麼！

柯洛莉娜牙癢癢地恨不得馬上把凱賓抓回來咬上幾口，好好教訓他不要如此衝動行事。

可現在她什麼也做不了，即便只是稍稍動作，一旦弄出什麼聲響也只是在給凱賓拖後腿罷了。

憂心忡忡地，柯洛莉娜不斷地往樹叢的縫隙張望，眼下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替凱賓盯著鴆羽蜥蜴的動向。

或許只是片刻，柯洛莉娜卻覺得異常漫長，凱賓終於從樹叢的縫隙間探出頭來。

正巧鴆羽蜥蜴在稍遠的地方望著另一個方向，柯洛莉娜連忙朝他招手讓他趕緊回來。

腳上是沒有任何聲音，反倒是凱賓背後的包裹，或許是裝得太滿了，發出了點細微的「叩叩」地相碰聲響，鴆羽蜥蜴立刻警覺起來，顫動著脖頸上的羽毛四處張望。

凱賓正想加緊腳步躲到樹叢後，鴆羽蜥蜴猛地扭頭過來。

——被發現了！

七彩斑斕的羽毛伴隨著鴆羽蜥蜴的吼叫瞬間竄升著大張，羽毛張開成一個扇形，上頭是奇異的紋樣，如藝術家在上頭揮毫過的羽扇，華美而又燦爛地叫人移不開眼。

扇形的羽毛一陣撲騰，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紫色氣體往他們的方向衝了過來。

摀住了口鼻，柯洛莉娜顧不得其他，拽著似乎已經吸入氣體，眼神有些迷茫的凱賓往外頭一陣狂奔。

跑出棲地範圍就好、跑出棲地範圍就好，鴆羽蜥蜴不會追擊的！

默念著老學者告訴她的應對措施，拖著凱賓，柯洛莉娜一路奔跑，直到爆鱗獸的痕跡遍佈周圍才敢停下。

爆鱗獸敢在此肆虐，那就表示這裡已經不是鴆羽蜥蜴的地盤了。

直要喘不過氣來，柯洛莉娜撲通地坐倒在地，氣喘吁吁地卻感覺自己呼吸不到任何空氣，肺部火辣辣地發疼，緩了好一陣子才算是平復下來。

隱約聽見了倒在一旁的凱賓喃喃地似乎在囈語著什麼，雖然還無力站起，柯洛莉娜還是跪趴著趕緊湊了過去查看他的狀況。

「牛奶……好多牛奶……」

……還是把他丟在這裡算了。

也不過是想想罷了，用力捏了把凱賓的臉頰，柯洛莉娜認命地扶起凱賓，一肩揹起凱賓帶回來的原料，幸好凱賓吸入的氣體不多，還能稀里糊塗地跟著腳步走，回家的路好歹算是輕鬆了點。

在歸途上凱賓就從幻覺裡醒過來了，嘴裡不再嘀咕什麼牛奶。

瞥了眼柯洛莉娜板著的表情，有些心虛的垂下頭去，自己接過了柯洛莉娜肩上的包裹，低著頭前行的腳步越來越快，像是想躲避她的責罵一樣。

好氣又好笑地，柯洛莉娜兩三個箭步追了上去，一把揪住了凱賓的耳朵。

「臭小子！」插著腰，她惡狠狠的擰著凱賓的耳垂，「你害我擔心得要命！」

「從今天開始沒有牛奶可以喝了！」

聞言凱賓整個人都蔫了下來，像隻被搶走心愛骨頭的小狗，眨巴著眼望著她。

柯洛莉娜還是逼自己硬起心腸。

「看我也沒用！到我氣消為止都沒有！」

轉眼已經是節日當天，老闆娘送來了巧克力當作謝禮——酬金自然是已經另外支付了，只不過他們所拿回來的原料比老闆娘預想得多上太多。

收下了巧克力，柯洛莉娜搔了搔頭，距離那日也有幾天了，看著凱賓沒牛奶可喝的樣子還是怪可憐的。

於是當天早餐，凱賓獲得了雙倍的牛奶，捧著杯子，凱賓身邊幾乎要開出花來，後腦杓的馬尾歡快地拍打著。

正要就口時，凱賓像是想起了什麼，頓時煞住了自己的動作，有些猶豫地看著杯子裡的牛奶。

還來不及問些什麼，凱賓已經端著杯子跑出家門，柯洛莉娜只能錯愕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該不會是生氣了，還是不准他喝太久給憋壞了？

不多時，凱賓就回來了，杯子裡已經空空如也，手上多了個小盒子。

「柯，這個給妳。」

包裝倒是樸素得很，拆開了外包裝，盒子上頭有些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

「最重要的……」

底下是她的名字。

打開了盒子，裡頭是個板手形狀的巧克力。

「阿姨，如果把原料拿回來，可以幫我做一份巧克力嗎？」

那日他在路上攔住了老闆娘，猶豫了會才開口，「妳說要送給最重要的人，我也想送給柯。」

愣了一下，老闆娘才會意過來——的確是重要的人，凱賓這般理解也沒有錯。

「當然沒問題。」老闆娘笑得樂呵呵地，「阿姨還能幫你特製。」

「在巧克力裡面加進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或者是把巧克力做成喜歡的樣子，都可以讓你的巧克力更特別喔，凱賓。」看著凱賓突然認真起來的表情，老闆娘笑地愈發慈祥，「到時候把你最喜歡的東西帶過來，阿姨來看看怎麼加進巧克力裡。」

咬了口巧克力，甜膩的味道伴隨著苦澀與乳香攀上她的味蕾。

柯洛莉娜垂眸看著咬開的剖面，一片乳白色映入眼簾。

是塊牛奶巧克力。

看著凱賓手上已經空了的杯子，她把自己的那杯牛奶遞給了他。

喜出望外的表情在柯洛莉娜看來已經笑開了花，凱賓珍惜地小口小口啜飲著。

甜味與奶香參雜著微苦在口中漫延，撐著頭看凱賓捧著杯子慢慢品飲，柯洛莉娜笑得瞇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