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Parable of the Palace

Chapter.4 Parable of the Palace




忘記在哪一本書裡,他看見了「宮殿的寓言」。詩人吟誦了一首短短的詩篇,詩裡描繪了完整而巨大的宮殿,他的詞語裡細緻入微的容納了宮殿裡的一切,從精巧雅緻的圖騰柱到長櫃裡被擦得光亮閃著潔白色澤的瓷器茶具,從踏入花園的第一個腳印到離開時風吹過裙襬時飄揚的弧度,從晨昏到星月高懸,從第一個生命墜地到如今的繁華盛世,跨越了無盡的時間與空間。

他僅僅是唸出那首詩篇,也有人猜測那不過是一個詞,只一剎那就讓宮殿消失,因為世上不能存在兩件相同的事物。因宮殿失竊而憤怒的皇帝令侍衛斬殺了詩人,那宮殿去哪裡了呢?在詩人死前的一秒,他是否因吐出那個未知的詞語短暫而永恆的獲得了那個蘊含了宇宙萬物的宮殿?


對卡斯提歐來說,「宮殿」就是「自由」。他無數次的思考自由究竟是什麼,該用多少語句去堆疊才能完整的朗誦與想像出自由的樣貌,現實的、虛構的、迂迴的、直白的、該用語言還是文字,誦讀還是書寫?直到他發現,「自由」就是那個歸結了一切夢想與虛無和世間萬千的詞彙,是山川谷地間穿梭自如的風,是無盡曠野飛散的沙石,是從日常麵包到華美豐盛的餐食都可供選擇,是短暫燦爛的金色光芒在海面上蕩漾。他可悲又貧瘠的認知根本找不完自由的所有面向,於是他只能無聲的高喊「自由」,卻不敢期望命運會垂青。

 

 



卡斯提歐跨過了死亡的威脅,他沒有死在手術台上,在順利度過異血者的轉化適應期後,順理成章亦無可奈何的在樞密院留下了,圖琳告訴他,他可以在樞密院裡選擇一份工作,雖然選項並不多,也沒什麼薪俸,但她會盡可能的協助安排。

卡斯提歐並沒有讓對方為難,他選擇了最方便被管理的圖書館。他急於知道文字對應語言是如何排列出意義,急於知道社會生存的法則,也急於知道世界是怎麼循環與運行,他有龐大如深淵的求知慾望,而那座巨大深邃的圖書機構可以最大限度的滿足他的需求。


同時,圖琳是很好的老師。她替卡斯提歐將瘋狂擴張的網縷成一股股的絲線,方便他將這些東西紡織內化成知識。她有自己的實驗目的,異血手術成功並不是結束,她因個人慾望而開啟的實驗在同一個個體身上持續進行,隨著藥物累積,卡斯提歐身上的人性應會在藥物作用下日漸消減,直至歸於虛無,或者只是持續的往深處擠壓,等待一個迸發的時刻。無論如何,圖琳都沒有因此而對他的成長進行有目的的引導,她公正的將一些常人應有的道德與社會規範授予卡斯提歐,儘管她本人也時常並不那麼在乎這些。



卡斯提歐花了兩年多浸泡在圖書館汲取這些生活所需的知識,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夠獲得真正意義上的「生活」,但他踏出了第一步,時隔兩年首次向圖琳提出了離開。於公於私這都是圖琳不可能答應的事情,於是他們討論——圖琳一向非常樂意與他對話和聽取他的訴求,她也同意要健康的成長,不應該只是換個籠子,不管那是人類還是寵物亦或者怪物。

後來她做了折衷處理,卡斯提歐不知道圖琳用了什麼方法,是否合規,雖然有監視者但作為異血者是如何獲得為期兩年的外出,他都不在乎,即使知道自己即將到來的只是極其有限的假性自由,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期待。

 

在人性與情感都被壓抑的當下,這已經是他罕見的情緒波動了。

外面的世界符合了他部分的預想,相異的部分更多,書籍與想像終究有其限度,跨越不了名為真實的壁壘;美其名為外派遊歷,實際上是圖琳捎著他去了幾個有合作的機構進行其他的研究協助,他的自由依舊受限,他的實驗還在持續,異血者被飽腹的需求吊得無法長期離開他的所屬者,像是被套了荊棘項圈。但總歸不是那樣困在雪山之腹,他眼中的貝施科涅茨不再只有聖座,他的世界被未知的景色構建得立體。

 

卡斯提歐本以為見過了世界的一角,便能夠重新靜下來,忍耐著履行曠日費時看不見盡頭的交易內容,卻只是讓自己自由的欲望像擱淺的鯨魚屍體那樣益發膨脹,他看見那片海,他想踏入那片海,即使要與炸開的腐爛血肉一同沉溺。他確實在假性自由的空氣裡獲得了飽足感,但始終是飲鴆止渴,蜜一樣的毒藥化作噬骨的癮,他無限的想像起他沒能看見的一切,在夢幻泡泡中模糊了自己的道德邊界,化成了被欲望驅使的惡靈。

 

世上可憐人何其多,尋覓到兩三個與自己相同的,或者更糟糕的並不困難。他並不以交易為由,因為他沒有可供交換的物件,他只能允諾他們——那些與過往的自己相差無幾的孩子,實驗成功後能夠得到一個去處,那裡有遮風避雨的庇護,有固定配給的食物,那裡可以存活,也僅僅是存活。最後這句他沒說,於是基於事實上的哄騙成立,卡斯提歐寄希望於這些孩子裡有與自己一般能夠熬過換血實驗的存在,以此為籌碼將自己從聖母的懷抱裡交換出去。圖琳知曉這一切的發生,並沒有阻止他,她樂見他所有因藥物產生的變化,和在正確價值觀教育下所做出的一切選擇。

 

但他失敗了。這些孩子從肉身到靈魂都被外來的血液焚燒殆盡,極盡痛苦的死在手術台上。卡斯提歐只是親手將他們送上死刑,卻沒能達成任何的想望,平添了他活該待在地獄受難的罪業。

 


親愛的,你感覺怎麼樣?圖琳這麼問,卡斯提歐沉默了良久,他說,我很遺憾。然後他又說,有些困擾而不解的,我知道這是錯的,我心裡覺得抱歉,為什麼我還是做了呢?實驗的藥物不斷調整著,抑制效果亦時好時壞,他知道在某個午夜夢迴,他會驚醒,在人性短暫復甦的夜晚,聽見冤魂向他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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