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D》
迪維歐嗅得出某些氣息,更準確地說,那些「生於黑暗中的氣息」,或許這份能力跟祖母有關,他被教導人與野獸戰鬥的方式,同時也被教導野獸與人戰鬥的方式,他學著用獸的眼去觀看走在陽光中的人們,用獸的方式去融入黑暗,那往往僅是瞬間的直覺,像是落在窗角的微塵,僅有角度正確時會在陽光下閃出微弱的薄光。
大多時候他只是猜測,正如在寒冬中嗅到一抹早春的暖意,他向來只將那一瞬的直感閉上嘴放在心底,況且這份揣測也沒有驗證的必要,他在夜晚跟一些人擦肩而過,那些人們形色各異,行路匆匆,有一些人西裝筆挺,就像隨處可見的辛勤上班族,有些人穿著華麗舉止浮誇,像是來自他國的狂歡客。
他們就像人類一樣,但他們卻也不屬於人類,甚至不對彼此具有歸屬感。
貝施科涅茨的街頭有著各式人種,甚至是異族,除去童年記憶之外,迪維歐確實還認識一名吸血鬼──或者那只是他另一項不會被驗證的猜測,下班後常去的酒吧總有一名年輕男子約莫在他離開前二十分鐘抵達店內,他們偶爾會因為人潮眾多而併桌,或者基於相同的考量都選擇了吧台的位置,絕大多數時候,兩人間的話題不著調地圍繞在音樂上,迪維歐懂的其實沒有那麼多,只是祖母偏愛上個世紀或者更早之前的音樂,因此他們之間勉強多了一個不觸及彼此隱私範圍的友善交談。
當迪維歐忘記將外套上的識別章取下便來到店內,那個年輕男人照著既定時間到來,視線停留在那枚碧鐸境內無人不知道涵義的徽章上,他本以為對方會就此轉身離去,然而男人依然在他旁邊的老位置坐了下來,當視線終於離了那枚徽章,男人看著他開始笑,以一種過於歡快的語氣,他說,「你不能期待命運偏愛你。」
黑髮的男人似乎從那枚徽章中看出了什麼──迪維歐不知道,但他的直覺向來很準,他在男人的語氣中讀出一絲詭譎,
「什麼意思?阿爾戈。」
他想那不是真正的名字,但沒人會在乎酒吧裡萍水相逢的傢伙報出的名字真偽。
自稱阿爾戈的男人向酒保要了一杯水果味的調酒,「很多人來說服過我,在我身為領主的時候,在我坐擁一方土地的時候,在我身為音樂界寵兒的時候,期盼我用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為他們想通往的目的地築路。」
對方話語中的身份太過玄乎,迪維歐並不完全相信,但男人說話的方式是如此理所當然,聽上去完全不包含一絲吹噓,也沒有參入不必要的自負,因此他不太樂意地猜想那或許是事實,以他不能理解的時間維度堆積而成。
有些人成功了,而另外一些人一無所有。男人輕快地嘆息。
「你在進行一場賭局,而且不一定會贏。」他重新看向迪維歐,眼睛相當明亮,「但當你一敗塗地的時候,有人能為你的信念收爛攤子,所以你得把網子織起來,像隻勤快的蜘蛛。」
他無端地產生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像是對方看穿了他從抵達神學院開始深埋在心的想法。
「我需要為此付出什麼?」
他開口問道,聲音有些乾澀。
「丟硬幣吧。」朝他舉了舉杯,阿爾戈揚起嘴角,「當我們無法決定的時候,就把命運交還給命運本身。」
「……你是哪裡來的占卜師嗎?」迪維歐從胸口口袋拿出那枚古硬幣時,低聲嘟嚷了一句。
「如果你想認識真正對命運具有解讀能力的人,我正巧認識一個。」男人笑起來,像是他講了一個很棒的笑話,「但我不是,我只是替賭徒提供籌碼的人。」
幾天後,他站在庫夫班樞機的辦公室中,而年長的灰髮男人看上去並不認同他方才的提案。
「你不該擅自行動的,那處已經召集專案調查小組,證物也已經在運送回樞秘院途中。」庫夫班樞機手上拿著迪維歐對丹奧谷滅門案的搜查加入申請,臉色微妙,「事實上,近期關於禁藥的調查更需要人手,基於合理的人手分配以及考量到你的能力,我會更建議你轉往那個方向。」
「不,即使只能短期加入也好,我必須得去看一眼。」他固執地站在原處,裝作沒聽懂那洋溢於言語中的拒絕。
「蒙托洛夫特執行官,告訴我,你狩獵過的吸血蟲子也不在少數,為什麼要對這樁案件這麼執著,丹奧谷慘案與你過往接觸過的案子相比,並不是那麼特別,這就是他們的作風,卑劣而令人噁心。」庫夫班哼了一聲,辦公桌上的檔案夾堆得相當高,如果迪維歐無法給出足以令他信服的解釋,他已經準備好回到日常工作中,「我只能再給你一點時間,一個小時後還有會議,聖母在上,最近的佩環樞機選舉真是勞師動眾……」
「因為死狀相同。」
「你說什麼?」
與預想中相同,庫夫班放下了檔案,直直地瞪向他。
「聽說我父親死去的時候,身上也有著數量悽慘的咬痕。」
他坦然答道,這件事迪維歐在入職時已經稍微調查過,作為最後的直系親屬,查找當年的新聞與結案報告並沒有受到太多為難,因此他才能看見那些被塵封已久的血腥老照片。
庫夫班瞪著他好一會,像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別的意圖,最終不情願地嘆了口氣,看上去不再打算將他地申請報告退回,「既然跟班迪有關,我也不好說什麼,我只是希望你不會把自己捲進麻煩,我已經不想再讓那樣可怕的意外重演……我會給你寫一封推薦信。」
灰髮男人從辦公桌後射來的視線足夠銳利,上下打量著他與平時無異的神情。
「你可以參與,但不要忘記,你真正的職責是什麼──我不建議把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你一向明白。」
「我明白。」
他低聲回答,保持一直以來在職位上的冷靜。
不使無罪者受冤屈,不使罪人得以卸責。
他的信條始終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