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ll my name

嘗試過了，但果然還是沒有辦法。

Shylock長吁了一口氣，半放棄的放下了手中被弄得皺巴巴的衣物，上頭的皺摺讓人格外心煩。

靈魂剛碎成一片一片的男人顯然無法理解將四肢塞進繁複華麗的衣袖中有什麼意義，奮力掙扎了一番後便逃到了房間一角，警惕的把自己縮成一團，一旦對上了Shylock的視線，就會發出動物一般的嘶叫聲。

那副模樣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到西國的傳奇、瘋狂的天才學者，僅僅就是頭受傷的野獸而已。

算了吧，可恨的Murr，他想。儘管這副模樣相當有礙觀瞻令人不悅，但那終究是他咎由自取的結果。就算這樣放任他光著身子跑到街上，也不會有人相信那就是Murr的。他惡劣的暢想了一下那副光景，隨後又搖了搖頭，莫名有些想念那張猖狂肆意的笑臉。再說那還是Murr嗎。天才的百分之一會留有幾分他的姿態呢，那些碎片也不曉得還找不找得回來。大災厄帶來的傷害，誰也無法說清。

有必要嗎。有需要嗎。並不是要對誰背起什麼責任，就此兩清，讓Murr自個兒完成巨大而瘋狂的夢想，一定也能獲得幸福的吧。

Shylock又凝視了一會兒那被揉成一團的布料，最後唸了句咒文，把兩邊的袖子給切了乾淨，然後像套麻袋似的把那隻野獸給硬套進了破破爛爛的衣物裏。

Murr發出困惑且憤怒的叫聲，依舊無法成為人類可理解的字句。那古怪的模樣看上去十分滑稽，Shylock有些想笑，內心又感到某種世界毀滅般的悲涼。

這是種妥協嗎。妥協之後是底線，底線之後便是萬丈深淵。他凝視著萬劫不復的漆黑谷底，裏頭開出了嬌豔欲滴的花。

Murr突然不鬧了。

他正困惑著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下一秒那頭野獸便手腳併用的衝出了屋子。

「等一下……」Shylock有些驚慌的追了出去，然而才剛踏出室外，便停下了腳步。

外頭掛著一輪皎潔明亮的月亮。

Murr怔怔的看著天上，然後轉過頭來對著他笑。那模樣像極了在腦海裏撕裂了他無數遍的哲學家。

「月……月亮。」Murr結結巴巴的說。

那是他第一個學會的字眼。

／

「Shylock。」

「Shy……喵？」

「不是喵。Shylock。」他耐心的複述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喵嗚？喵喵喵！」Murr的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在枯燥的發音練習上，眨眼間整個人的注意力已被偶然闖進屋內的蝴蝶給吸引走。

Shylock歎了口氣，任由對方像隻貓似的又蹦又跳追著蝴蝶跑走，好給自己一些喘息的時間。饒是他有十足的耐心，也被這比想像中還艱難的任務給逐漸消磨。

果然不該一時心軟就放Murr在屋外看月亮的。即使是再荒誕無束的魔法使，歷史上應該也沒有因為追逐大災厄而令自己魂飛魄散的案例。既然無從參考，Shylock也只能猜測讓Murr親近他所熟悉喜愛的事物，或許能幫助他找回記憶和學習能力也說不定。

結果事實證明，這不僅對他的學習沒有什麼幫助，反倒是待他反應過來時，Murr已經和偶爾會路過庭院的流浪貓混熟了。無論是字面意義上的，還是靈魂層面上的。

悔不當初。Shylock對自己難得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感到訝異，就算是沒有阻止Murr這件事本身也未曾令他如此懊悔過，畢竟這不符合他的處世原則。他揉了揉眉心，看著比起學會喊他名字更先學會了喵喵叫的魔法使，在感到荒謬之餘，竟也覺得那模樣看上去有些可愛。

好吧，喵喵叫就喵喵叫吧。但用腳幫自己搔癢這件事還是要阻止的。

Shylock又花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終於教會Murr不再使用四肢移動，而是好好的用腳站在地面上，即使站姿正經不過三秒就晃得歪七扭八，也令他倍感欣慰。

Murr還是無法學會太多太困難的字眼，但至少已經會喊他的名字了。總是喵來喵去的口癖似乎已經改不掉，Shylock也只能任由他去──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例如矯正Murr至今依然徒手進食的行為。這令已習慣對方紳士模樣的Shylock相當難以忍受，但他又不可能一輩子一勺一勺的將食物餵給對方吃，無論如何，都得教會Murr如何使用刀叉才行。

每一次的抗拒和失敗總會令倆人滿手油膩又狼狽，Shylock也為此暗自發過脾氣，但下一秒又不禁覺得自己很傻。

他和一個連自我都失去的人認真什麼呢。一切都是可恨的Murr的錯，在他真正回來以前，他會在心中狠狠的記上每一筆。

所幸Murr雖然習得了流浪貓的大半習性，卻不厭惡碰水。這令Shylock省去了許多麻煩，不用連哄帶騙也能把人扔進浴室裏，洗去一身髒污油膩。

即使是殘缺到什麼也不剩的Murr也能享受熱水的浸泡，溫順乖巧的泡在浴缸之中，這一點倒顯得很像人類。儘管清潔身體這件事使用咒語也辦得到，但Shylock更偏愛於享受這般寧靜的，如夢似的光景。

過去的Murr不會讓他見到的事。現在的Murr無法獨自成就的事。

「Shylock？」察覺到對方為他擦拭濕髮的動作停了下來，Murr發出好奇的聲音。

「沒事。」Shylock溫柔的笑了笑，「要吹頭髮了，Murr，把眼睛閉起來。」

他在夢的夾層之中，愈發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