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T II 02.人體模型與通靈板
早安，各位，逃債般連夜搬進有栖菖蒲名下房產的第三個早晨，專門讓社畜補眠的快樂周末，二上榊被電鈴吵醒了。昨晚盥洗沐浴勉強套褲子後就不省人事的法醫學生回憶起「房東說每周有人會來打掃兩次，不會在周末」這件事，擅自想著：大概是有栖吧畢竟是他的房子，他要回來就可以快樂回來，把我趕去沙發，跳上那張雙人大床補眠，現在最有可能是忘記帶鑰匙。
榊撈起擱在沙發背的昨日襯衫套上，加之一旁的白袍遮蓋，走向門口。若要歸咎責任，也許是大衣過於方便，不巧他跟有栖又是比較隨性的關係，總之發現門外站得不是房東有栖菖蒲，而是完全不認識的白髮青年時他們彼此都愣了愣。
對方西裝筆挺，對比他的隔夜衣服皺褶，現場十分尷尬。
「……不好意思，你找有栖嗎？他不在，通常也不會在這。」
「不，是我太早來了，抱歉。」青年朝他低頭，又說：「但我待會還要趕去名古屋，想先來把這個交給二上先生您。」
「我？」
榊還在疑惑，對方卻點點頭，遞來一個金黃紙袋，裡面有印著小雞圖案的白色盒子，似乎是有名的伴手禮蛋糕，他回國時有在機場免稅店見過類似包裝。他把袋子拎在手上，覺得暫且收下，對面看起來人滿好的，蛋糕應該不會爆炸。
「謝謝。是再轉交給有栖嗎？」雖然不曉得他何時會來。
「你們一起吃也行，他對這種不喜歡也不討厭，配個茶就沒問題。」
好妙的訊息，話說他這邊也沒有茶。榊估算著伴手禮的保存期限，反正是給他的，如果有栖菖蒲沒來，他帶去法醫學研究室分掉也可以，不過要記得先寄放在冰箱，跟解剖中大體待在同一間的話味道不曉得會沾成怎樣。
「至於原因……」對方頓了會，「我是有栖菖蒲的哥哥，他就拜託您了。」
嗯？髮色跟個性方面的遺傳突變？況且寄人籬下的是我？二上榊保持困惑的心，目送發現時間差不多的對方遠離，決定把這東西先放進不知為何充滿豐盛食材的冰箱。唉，感謝有栖的好意，可惜他做飯技能只點到入門，下次得記得跟對方說一聲，否則也是浪費。
補眠、吃飯、出外採購缺乏的日用品，有栖菖蒲來得比他想像還快，就在社畜且過且珍惜的無加班之夜。
「現在跟你介紹本次專案流程。」把平板連結上電視，有栖的嗓音切換成七分官腔、兩分調笑，還有一分或許是樂在其中。
二上榊從冰箱拿出小雞蛋糕與不知何時出現的冷泡茶，又找來廚房翻出的茶杯，和花紋精緻的方形瓷盤一同放上桌，再各放一個蛋糕，旁邊擱上小銀叉，忍不住讚嘆眼前的圖表清楚好懂，堪稱專業級。
一道通往「跟二上樒道歉」幾個大字的時間軸被分為七大塊，各有標題，同時用顏色標註哪些順序可替換，除了最後一項標示「磐門」的階段不可移動外，擁有極大彈性。點入每個部分，明確的觸發條件和危險程度條列在上，下方配合插圖簡潔說明可能風險和應對方法，感覺能直接送印成怪談教科書。
「多謝誇獎，待會傳給你一份。對了，你不介意我對你做了調查吧？」
「介意。」
「我不介意。」
早該預料到這個結果。榊倒茶吃蛋糕，研究各個項目：人體模型、樓梯、劇場、通靈板、少女、頂樓、磐門。
「擇日不如撞日，你先選兩個。」
「行。」榊把危險性高的頂樓、未知性高的劇場刪除，挑選後果最無害的人體模型，「剩下轉輪盤……怎麼了？」有栖伸手過來滑掉「少女」的選項。
「這留到後面，比較有驚喜感。」
「我最近驚喜已經夠多啦。」既然選項剩兩個，榊收好手機改拿硬幣，向上拋──「正面樓梯，反面通靈板。」
反面。定案。準備事項是去捐血，當天出發前約在家庭餐廳，吃過晚餐再過去。
「提問，如果我臨時加班？」
「延期我也無所謂，但我會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有加班。」
超級專案管理師。對方也開始動叉喝茶，問：「我記得我沒有吩咐冰箱放這個？」
「你哥大清早送來，託我好好照顧你。」
「喔？不曉得是誰要照顧誰。」
「受傷我還是可以看護一下？當掩體也行，反正槍要有機會發射才有用──啊，忘記確認，我應該是活著才有利用價值對吧？」
「現在想到這個太晚囉。」
滴答。滴答。秒針正巧通往十二點。
滴答。滴答。二上榊手心冒汗。
他身旁塑膠的內臟血管神經骨骼散落一地，眼前是半空半有皮膚腦殼眼睛的人體模型。人們都說時間是人類的推手跟大敵，體現在激發潛能又奪走倉促生命，如今他知道有種存在能立刻讓人頓悟這點。
瞪大的眼瞳規律地發出紅光，左看右看加剛才有栖菖蒲的那句話，這個為了教育學生而存在的東西已經徹底變成定、時、炸、彈。
「你的回答也太爛……我只是好奇不把內臟拼回去會發生什麼事。」
原本只是學生被沿路掉落臟器的人體模型追逐到頂樓，不甚墜落的故事，從而衍生出如果把內臟組裝回去會怎樣，組裝錯了又會怎樣……『我想想，他本身沒什麼殺傷力……那麼，如果沒在時限內裝回去會爆炸？威力先當作會摧毀整間學校好了。』
信者至信處，信者見信物，親口說出的言語會成為暗示，誘人相信，改寫怪談。
『而且因為不想讓學生太好過，人體模型老師出的題目會很難。』
「──你是故意的嗎？我居然連下班都在拼這個？至少幫我打燈！」
重傷或死在這還談什麼專案管理。
「請。」
燈光大亮，榊逐一辨認，開始抄起身邊特徵最明顯的零件，在不間斷的聲響中一塊塊把蛋白質複合脂肪的東西見縫插針，塞回該在的地方，「顱神經12對，胸廓25塊骨頭，12月25號！12月25號！聖誕快樂！」
聖誕過後，有栖看榊又喃喃唸了些諸如「九大行星、九大系統」、「上段十二指，中下空迴腸」、「胸椎兩側有肋凹，棘突迭瓦下斜尖」之類的東西，手一秒沒停，應該能夠安全撤退，慰藉人體模型怪談在校之靈。
有栖高高拿著充當手電筒的手機，想著這口訣真有趣，不過作為親身經歷改變的人，他得說一聲，老早不是九大行星了。冥王星在二零零五年遭到除名，對當時還是優秀小學生的他著實衝擊不小，連行星的定義都會改變，原以為比他人心思可靠些的知識充滿變卦，無論出於新發現或掌權者都一樣，那還有全心投入學習的必要嗎？不如去成為能改變定義的人。
「對了，你有想過有天肝臟不叫肝臟嗎？」
榊的手頓一下，把手上正拿著的器官卡進正確位置，「你是說它叫Liver嗎？」
「更像是『胃』之類。」
「除了要習慣外還好？對我來說，不管它叫胃或胰臟，普通情況它就得放這。謝謝人體模型老師和大體老師過去多年對我的照顧。」
模型內在接近大功告成，榊的語調也開始如常，剩有栖反省「很難」這個詞太過籠統，下次要說：跟用獨立宣言當密鑰的加密文件一樣複雜。
「不過，你說的事有個更前提的疑問，它原本真的叫『肝臟』嗎？」榊滿懷敬意抱起人體模型，眼神像是抱在懷裡還怕弄疼了塑膠，準備把模型帶回生物教室。他們的影子被窗外重新探出頭的月光映在地面，拉長，「看到了文章某些內容、記憶中有某本藏書，重新再確認時卻完全沒這回事，旁人跟電子紀錄也都無法佐證……這種事滿常發生的吧，搞不好是你弄錯了？」
「哈，你的患者知道二上醫生在這說大腦不可靠嗎？」
「放心，因為抱持這個理念，我的患者沒有活人。」
榊單手把模型攬在身旁，就著有栖手電筒的燈拉開教室滑門，側著將塑膠人體運入室內，擺回立架上頭。
「我從沒發生那種事，也不會弄錯。」
「有自信是好事，有栖。」
聽者在榊背後聳聳肩，抬手瞥了一眼手錶，比他想像得快太多了。有栖改走到前方領路，「順便去地下書庫。」
榊不認得路，跟著有栖菖蒲走。
除濕機嗡嗡作響，有栖筆直地走到某個書架，從整排書籍後方找到目標古書，把有五十音和鳥居圖案的紙張鋪平在地面，再拿出一枚硬幣放上去，標準的狐狗狸樣式。據說過去有位少女深諳此道，卻因太過詭異而被師長跟同儕排擠，後來她與請來的靈成為朋友，也不再於人前占卜，只會悄悄溜進地下書庫進行儀式。有人看準這點把隱密的書庫上鎖好幾天。
絕對靈驗、必然準確，代價是你們都得償命。
「這真的沒問題？而且是我來？」
「沒問題，」有栖菖蒲邊把氣槍上膛，向二上榊再度做了一個示意上場的動作，「你想問什麼都可以。」
那……榊用手按住硬幣，照著對面給的指示念出請求降臨之詞，隨後聽到書庫落鎖的聲響，也訝異自己的手指真的吸在錢上，完全拔不開。現代的磁力新發現能讓他問三個問題。
「狐狗狸大人、狐狗狸大人，請問你是狐狸、狗、還是狸貓？」
……對面不做答。這樣就不算一個問題。
「狐狗狸大人、狐狗狸大人，請問這表示都是怪談，不要分這麼細嗎？」
答案是對。有栖愉快地笑出一聲。
「狐狗狸大人、狐狗狸大人，請問我弟二上樒會原諒我嗎？」
對面表示：機率是二分之一。也是，這種事情果然不該假手超自然力量……但這難道不是廢話？不是會就是不會？
「狐狗狸大人、狐狗狸大人──請問我旁邊這位『有栖菖蒲』到底是誰？」
硬幣挪到的第一個字是「し」。
「榊，你也很故意呢，明知這個問題對你太早了。」
遭他懷疑可能刻意找他麻煩的人瞇起金眼，BB彈迅速射穿紙上的神社和紙張，扣動板機的兩次像是對準腦跟心臟，要讓對面死兩遍，鳥居流出些許黏稠漆黑的汙泥，二上榊不介意那句話跟眼前現象，BB彈沒那麼容易死人，「你說什麼都能問。」同時他的手指終於能挪開錢幣，可喜可賀，他們沒走到看有栖會不會救他那步。
「那我要告訴你兩個好壞各二分之一的消息。」
有栖菖蒲保持微笑收槍，拿出早早藏於地下書庫的手持式金屬切割機。完了，榊沒料到對方有藏這個，難道他要在此英年早逝？但對方只走上樓梯，把鋸子對準闔緊的書庫門縫開始作業，切割聲響大到榊得去對方旁邊才聽得見人說話，「第一，你似乎有點誤會，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反而很中意你，我喜歡有趣的人跟怪談。」
噢，可是你不會把被怪談傷到算進去。二上榊心想，目睹有栖菖蒲一腳踹開切斷鎖的出入口，默默幫這個姿勢打了十分，一看就知道平常有在練身體。
第二──高興嗎？你在今天就完成兩個怪談，超前專案進度，很快就可以去跟弟弟道歉囉。」
「啊？……等等！太快、太快了！」
「哈哈哈，你真是優秀的助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