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T II 01.太平間
租屋出事的一星期前。
隨著面板上滾動的箭頭，電梯數字向下掉去，播報完樓層後叮一聲，門朝兩側揭開。
深夜中人群稀疏，人影邁出步伐經過主要走廊，拐進明示「非醫院員工不得進入」的岔道，刷過申請來的感應卡推開門，繼續走。磐門大學法醫學研究室坐落附屬醫院地下，位置偏僻，人跡罕至，燈光更比主幹道昏暗不少，節省資源般僅足以照路，沿途經過的幾個房間也靜悄無聲，他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袍子下的口袋傳來手機的震動，讓二上榊從眼前剖開的胸腔回過神來，愣了幾秒才想起這是早些時候設的鬧鐘，代表他該收拾好現場，鎖門離開。眼前這具屍體傍晚送來，晚上取完病理切片，死因最終確認是服藥過度的自殺，澄清家屬的疑慮，這位先生是怎樣的孩子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但請接受現實，節哀順變。
震動自動停歇，而榊將手上、台邊分類放好的內臟一一歸位、裝填，確認無誤後細心縫好Y型切口，將對方和身側剪斷的肋骨一起送還冰庫，回頭整理器具、關上燈、鎖好研究室。他換下外袍後伸懶腰，決定回租屋處前先沖澡，卻在本該空曠的走道上見到人影，人力短缺的學系中也不認識那種。
「不好意思──先生，這裡普通人不能進來。」
「我有許可。」
那個紅髮男人擺了擺手中的電子卡回答，卻連識別證都沒帶，經過他逕自朝內走，前面除了他們研究室跟大體室外沒有其他設施，有夠奇怪，何況有卡片不一定有許可，出事也是他要負責，榊轉身抓住對方手臂，「請問你來做什麼？」
「找東西。」男人維持笑意地把手臂抽回來，第一次正眼看他，好像突然發現有其他人在這，「我不會花很久時間，再一下就好。凌晨一點、除了大體室前不開燈。」
榊才意識到對方沿路來的方向都是暗的，對方關掉了走道上其他的燈，記得他的教授有告訴他至少出入口的燈要留……
碰！
他猛地看向太平間，旁邊的人還在說：「嗯……你們會鎖門嗎？這對它有效嗎？如果它會被門鎖擋住，要怎麼發洩自己死無全屍的憤怒？」
「你是記者？」榊想翻白眼，覺得可能是某些東西掉下來，畢竟人力跟經費同樣不足，設施年久失修，「我們有職業道德操守，會好好復原屍體……至少回到他們被送來時的樣子。」
「外面的謠言可不這麼認為，說燒剩下的骨灰太少，鐵定是大腦和臟器被偷、四肢和頭被分離，死無全屍。」
「看來你們需要給專業更多尊重。」
臟器跟大腦不會變成骨灰。
碰！
二上榊皺起眉頭，對方一起看向太平間，撞擊聲接連不斷響起。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再遲鈍也該曉得情況不對。氣溫驟然下降，空氣轉涼，屍臭和福馬林的味道逐漸濃烈──空調壞了？榊還聽得見機器細微的運轉聲，頸上掛的護身符沉沉貼緊皮肉，每根汗毛都豎起，古怪的預感，但眼前的年長男性踩得文風不動，說：
「我一直很好奇，如果四肢跟頭都被分離，要怎麼撞門？」
「裡面沒有東西會動。應該是架子倒了、或有人沿路掉下來。」冷藏櫃內部是相連的，一個地方斷了有可能牽連全部，遺體掉下來也不曉得會受到多少損傷，現在不確認，明天還是得寫報告，「你待在這，我去檢查。」
榊掏出鑰匙走去，沒看見身後的人挑高眉毛，漫不經心從大衣內拿出裝好消音器的槍，在又響起的撞擊聲中暗自上膛，慢慢跟隨，邊無所謂地問：「你不怕嗎？要說是第二個人掉下來？」
「哈哈，聽起來不只兩個。」榊忍不住笑了，打開太平間的鎖，「而且我是無神論──啥？」
後面的人毫不遲疑從他身後開火，把迎面朝他脖子抓來的手掌射到地上，更精確地描述，憑空飛起的手掌，現在正在融化，旁邊散落著其他肢體和內臟，彷彿被不知名生物甩來的一截手臂凍得僵硬泛紫，被持續扣板機的人擊落，斷骨鋒利的邊緣從他臉頰擦過，刺痛感讓榊後退幾步，來路不明陌生人單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充當掩體或誘餌，越來越多屍塊落到地上融化。
對方語調異常歡快，「看來今後不會是了。二上榊。」
是從哪裡看了他的名牌？不對，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等等、停下！屍體少了我要寫超多報告！」
「別擔心，超討厭法醫的那具是怪談。」
榊看清了沒射準而落到地面的東西是BB彈，這傢伙到底是怎樣。
「不信的話，等我處理完你再點吧。」
砰！砰！砰！砰！
「你能說明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嗎？……抱歉，怎麼稱呼？」
走廊恢復安靜，他們重新把整個走道上的燈打開，地面一片乾淨，只有幾顆圓滾滾的塑膠子彈孤零零待著，何其無辜。二上榊重開研究室，找到系內用的醫藥箱，對著鏡子清潔再消毒好臉頰傷口，上藥包紮，所幸他在太平間遇到的飛天屍體雖然詭異，造成的傷口倒是很普通，沒有喪失知覺或發黑發紫之類。
「先叫我……有栖菖蒲就好。」有栖隨意坐上解剖台，把玩方才大大活躍的氣槍，又被他趕下來，榊搬來一張椅子，看見對方乖乖坐上去後才重新消毒檯面，「另一個問題，那是怪談。」
「有回答等於沒回答耶，有栖先生。」消毒完畢，加上重新清點屍體、打掃走廊，現在一定快兩點了，唉，明天還要早起，「不想講可以直說。」
「我只是在思考，畢竟沒想到你會回去重點那些屍體。」
「就算我現在離開，明天還是要點。」榊聳肩，他在這裡工作兼學習，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
有栖菖蒲說把「怪談」當作集滿條件就會出現的東西即可，它們從流言中誕生，因為恐懼和信仰增強，也因為遺忘而衰弱乃至消失，另外磐門大學附屬醫院地下目前只有這個，暫時不用擔心。
「太平間果然很容易傳出怪事……你找怪談幹嘛？」
「啊，因為很有趣。」
「……希望你下次別把別人捲進來。」
他們刷卡離開，保險起見多留下兩盞燈，對方在醫院門口和他要了聯絡方式。
「呃，有必要？」
他問，有栖金色的眼睛則盯著他的傷處瞧，涼爽夜風中笑著說，「就算用不到，請讓我請客作為賠禮。」
聽來不虧又合理。但榊真心不希望用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