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T II 00.事故物件

CPT II 00.事故物件




  榊:有栖先生,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榊:請吃飯能不能換成別的?處理……怪談?

  有栖 菖蒲:你遇到怪談了?在哪裡?怎麼樣的?好玩嗎?

  有栖 菖蒲:另外不用加敬稱

  榊:……好不好玩不知道

  榊:但造成我的困擾


  地點是磐門大學附近出租的單人套房,二上榊把鑰匙插進門鎖,打開大門和燈,將身後跟著的人請進門,「鞋子放門口就好。」榊率先脫好自己的運動鞋,在玄關拆開剛才在超商買的拖鞋放到地面,不能怪他,他回到租屋處就是睡覺,假日也大多用在補眠,清醒再叫外送,忙到沒朋友,更別提回國不久、社會人士友誼難培養等各種因素。

  有栖菖蒲的皮鞋下是黑色短筒襪,他套上拖鞋進門。

  「你的租屋處意外整齊呢。」

  「畢竟是租來的地方,這樣要搬也不會很麻煩。」

  榊回答,問對方是否要把大衣掛起,他去拿衣架。

  「不用,今天只是確認情況。告訴我事情經過。」


  事情從法醫學研究室那晚開始。二上榊有些無奈,他早聽屋主說過這裡是事故物件,才會在交通和生活機能方便的條件下相對物美價廉。當時無神論者沒太在乎,好好住了快一年也沒事,結果撞完怪談當天他踏進門就覺得不太對勁,屋子還是屋子,擺設也從未動過,但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對,隨後預感應驗,他家中接連發生東西無故從高處落下的事件。

  「該說是開始意識到原本無法意識的東西嗎?還是把原本就存在的東西看出另一種意義?總之那件事後我觀看世界的視角發生改變,連帶影響到我的生活,沒想到二十七歲還能有這種體驗。」

  有栖省略掉後面的感慨,直接回答。

  「都對。」

  「嗯?」

  「恭喜你,二上。這裡確實有怪談。」

  「果然?你怎麼知道?」

  「不是陰陽眼,但我『看』得出來。」

  「要不是你不收錢,就把你當神棍了。」

  榊嘆出一口氣,努力回想良心只有一半的房東說詞,他因為低價前往詢問,才發現那是廣告沒撤乾淨的漏網之魚,對方原本預計請專人來住這間事故物件,專家報價著實不小,於是如果他願意住滿一年,可以讓他低價入住──『抱歉,你花錢請人來住這,現在跟我收錢?』『我找的可是專門協會,會簽合約跟附保證書!如果住完後還有怪事可以客訴!』──好喔。

  秉持好奇心,他有問變成事故物件的原因,房東本想簡單帶過,後來在他租別間的半試探下才開口。

  上個住在這的租客是單親家庭,為了維持生活,家長從早到晚十分努力工作,剛上小學的小朋友也很懂事,放學後會自己購買餐食、完成作業等事項,雖然日子有些辛苦,兩人感情很好,直到一件突如其來的意外。

  『唉,那天家長深夜回來的時候,發現小孩子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旁邊的桌上放著高腳椅跟小凳子,警察那些來的時候猜是想幫家裡換燈泡,又因為身高不夠,在桌子上放椅子墊腳,不小心沒踩穩……』房東沒說完,別過眼,『家長因為難過搬走了,後來的住客則開始說會憑空聽到親近的人喊自己、試圖攀談,有些甚至是已經過世的對象。』

  『就算不是因為地段不錯,我也想好好處理這件事。』

  榊想潛台詞應該是:反正他住了沒用的話再請人就好,對房東沒有損失。


  「我知道的資訊就是這些。」

  「找到了。」

  有栖菖蒲說,拿起方才他敘述時不斷操作的手機給他看,似乎是蒐集怪談的論壇,對方懶得幫他把頁面拉到最頂,所以榊直接看見最後一句,不曉得那孩子孤零零過世前在想什麼、又是什麼心情……是不是在無人的黑夜中喊著家長呢?

  真是夠啦網路匿名人!要是被當事家長看到不覺得很過分嗎!

  有栖輕快地走到兼作餐廳的客廳桌旁,跟他確認沒更動過格局跟家具擺法,便繞著桌子轉了一圈,脫下大衣扔給他,「剛好也是晚上,我來體會一下吧。背對桌子站著就好?」

  呃,二上榊是無所謂啦,但剛才說今天只聽情況的是誰?話說光看到這件大衣的牌子、感覺一下手上的材質,他的手就貴到要被燙傷了,天啊。

  「我想想,站著跟之前睡在沙發上都有聽過。」

  「好。對了,你聽到的是誰的聲音?」

  「……我弟。」


  那他大概會聽到央的聲音──

  『都過去十幾年了,最初認為找怪談不好的不是你嗎?』


  啊。

  察覺到時他已經拔出氣槍朝後方射擊,即使回身後的牆面空無一物、整片潔白如新也無法停下扣動扳機,執著地瞄準同一處,回想都不需回想、思考也不必思考,遺忘默數殘餘的彈量、被回彈的塑膠子彈擊中都無所謂,在淡白的漆面,在應是少女額頭的高度,留下漆黑的孔。

  「──喂!」

  二上榊衝來抓住他的手向下壓,真不愧是待過急診室的人嗎?下秒發現他沒有要停的跡象,反而用雙手更加按牢他,讓他向地面打空彈匣,先一步在他更換彈藥前扭過他的手腕,奪過氣槍丟遠。

  「清醒點,你是怎樣?」

  「我得讓那個怪談知道有些回憶不該碰。」那是直到如今,事到如今,回頭去看都依然眩目無比的記憶,有些人就是獨一無二,不該有贗品。他笑起來,「我改變心意了,二上榊。我今天就會解決這件事。」

  一旁法醫學生盯著他的臉龐瞧,持續握緊他的手腕,然後一字一句告訴他:

  「它一晚只出現一次,你明天再來。」

  對方用大衣牢牢包裹好氣槍,塞進他手中再把他送出門,而他不著急離去,在門口站定一會、思索,隱約聽見屋內傳來BB彈很難清理的抱怨。


  回家填充彈藥,整裝,出門,吃宵夜,喝醉,凌晨一點,反正明天不用到公司。閒晃,歸宅,洗澡,補眠,睡滿四小時準時失眠。起床,穿戴,清晨六點,那個租屋處附近有全時段網咖,真方便啊。付錢,離開,轉移陣地,連鎖咖啡廳,早上十點,選了窗邊的位置坐下。續杯、續杯、早午餐,洗手間,女服務員塞來寫有聯絡方式的紙條。續杯、續杯、續杯,下午五點,上班族該歸家的晚餐,二上榊來訊:我要加班到九點半。續杯、續杯、續杯、續杯,晚上十點多,法醫學研究室真的把一個人當三個用?

  終於出現在視野內的青年腳步混合下班的清爽跟疲憊,手上拿著晚餐或宵夜。他把喝到一半的黑咖啡擱在桌面去結帳,顧不得對方還沒弄清狀況就拖著人上樓。

  「你太早來了吧……我不是說要加班?」

  「我想越快解決它越好。」

  「好喔。」榊拿出鑰匙開門,隨口問:「你幾點到?等很久了嗎?」

  「六點。」

  「四小時?好有耐性。」

  「早上六點。」

  「……來早了也遇不到啊,有栖。」二上榊如昨天先一步踏入家門,「第二次歡迎光臨。」


  「首先,為了避免你再次失控。」二上榊拿走有栖菖蒲的大衣掛好,宣布今天邊切屍體邊得出的結論:「我決定分享我跟我的『幻聽』相處快一年的狀況,以及最後為什麼決定找你。」

  「嗯。」有栖心不在焉關好大門,把氣槍上膛,背對桌面,留給他一個挺拔的背影。

  「太好了,就當在它出來前隨便聊聊。」榊坐上沙發,位子選在對方回頭射擊的彈道外,自顧自地吃晚餐與開口,和空氣說話的動作如此熟練,就算有栖完全不回答也無損半分興致。

  我說過是聽見我弟的聲音吧,其實它在搬進來頭幾天就出現了,不過被我當成幻聽,沒多在意……啊,我弟還活著,只是我九年前左右惹他生氣,依我對他的理解他一定還在氣,會回國有部份也是覺得該處理這個問題,但我現在還不太想面對,反正有回來就是第一步。

  他以前真的很可愛喔,會哥哥、哥哥地叫,小小又圓圓的,臉還常常會因為獨特的堅持跟理由整個皺成一團,變得像俯瞰包子的頂部。長大後……唔,雖然有點陰沉,本質上還是可愛的?我覺得啦──總之,因為「幻聽」很有趣又不太角色崩壞,我就養成了跟「幻聽」聊天的習慣,順便當成我的道歉預演,哈哈。

  畢竟是幻聽,我聽到它喊我就會聊,無論是論文寫不出來、拒絕學姊的告白、今天獲得的切片結果、發現非自然死亡、沒辦法關懷哭得死去活來的家屬、不小心對抗議內臟被偷的反智人士翻白眼、是不是該替自己設個道歉死線……「幻聽」就連口不擇言嚷嚷我要殺了你這部分都跟我弟很像呢。

  我們就這樣相安無事過到現在,它最近卻開始讓些危險的東西掉下來,我傳訊息給你時才剛花錢處理好砸下來的吊燈,包紮完我被燈泡碎片割破的手指,好險沒事,這可是我吃飯的工具。另外,我個人還滿好奇這部分的,既然「幻聽」還沒出現,能請有栖怪談權威跟我分享它為何突然作亂的見解嗎?


  聽者頭也沒回,繼續撫摸槍身,二上榊不怎麼介意,放下用畢的餐具前傾身體,現在是六點起床的常人會想睡的十一點二十分,「真的不願意分享?我就陪你背對桌子站著,它搞不好會快──」

  榊的聲音撞上對方的,他意識到剛才是思考時間。

  「因為你開始『相信』了,二上。你某方面是很靈活變通的人吧,醫院地下室的時候也是,只要確定那是『現實』,你不會拒絕眼前發生的任何事。」

  「相信?」

  「怪談被越多人相信或恐懼會越強大。你相信了怪談,不再是無神論者,所以加強了它對現實的影響力,也加深你對它的危險性。」

  「……我對它的危險性?」

  你對它比較危險吧?

  像是聽出他語調中的強烈困惑,有栖本日初次愉快地笑出聲,「你是很乾淨的體質,不相信的話沒影響,相信就會發揮原有的功用。現在你光活著都會礙它的事,你們不可能回到過去的相處模式。」

  「是喔,那模仿我弟請我搬家去見他不就好了?」榊聳聳肩,說話算話地起身站到有栖隔壁,留下足夠對方帶槍轉身的距離,「明明有超自然能力,何必像人一樣用殺人解決問題?」


  『哥。』


  喔?所以是在等他。要怎麼通知有栖……簡單點好了。二上榊把手伸到隔壁人的視線範圍,指了指自己的後方,比出手槍的模樣。

  下秒背後傳來巨響時他就後悔了。榊回過頭,只見水泥壁面凹下一個邊緣不太平整的圓,整塊都是如遭鞭炮炸過的灰黑痕跡和焦臭味,此刻正由最深的中心點開始向外龜裂,溶解的黑泥甚至飛散到天花板和地面。

  「……你換了子彈?擴散性?爆炸型?」

  應該是後者,彈孔只有一個。

  「還有加強威力,要是讓它又逃掉就不好了。呼。」

  「但你要我怎麼跟房東交代──」

  又怎麼在這住下去!隔壁一定在報警了!

  「放心,我會處理好。」有栖菖蒲大功告成又靈活地收好氣槍,隨手撥出一通電話和對面交代幾句,又拉遠話筒問他,「另外,你搬來我名下的房子怎麼樣?比這離磐門附屬醫院更近、更高級、每天還有專人打掃補冰箱。不收房租。」

  「啊?為什麼?」

  你講得未免太順。

  「你應該沒辦法待下去,這也算是我負責的範疇。」

  有栖說的沒錯,不過他在想那對方一開始就不該拿改裝子彈拆別人家。另外,張口就來房子,你到底什麼身分?他上網查過有栖菖蒲,訊息少得可憐,若不是太有錢就是假名,可能兩者皆是。

  「不收房租好可疑……」

  「就等你這句話。為了降低你的疑心,我特別準備很適合當死線倒數的夜間活動喔,替你的道歉專案管理,我們都能得到利益。」

  原來你有記住我需要死線?不,重點不是這個,說好不收房租呢?難道房東都這樣釣魚?況且,「夜間活動是怎樣?」

  聽起來很像成人各取所需,要他開始小白臉生活……等等,仔細思考好像滿賺?他好歹看了超過半小時的有栖背影跟……配飯,臉也有進好球帶,嗯……不過也可能是當詐騙車手之類的,用坐牢當期限,出獄即道歉。這就不行,他弟會為了案底氣上加氣,直接爆炸。

  「我說過你很『特殊』。」

  對方和他趕在善後團隊來臨前踩著樓梯溜到頂樓,夜景中亮滿象徵新宿夜生活的燈,時間已過十二點,昨日與今天交接,對每個人都是全新的凌晨。

  「最多七夜,成為我在磐門高中找怪談的助手吧,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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