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T 01-2.礦坑沉陷

CPT 01-2.礦坑沉陷



  「平常不能。」他的表情鐵定對此充滿疑問,黑曜照生嘆了口氣,「出去再說明。你為什麼在這裡?」

  「有人撿到你的手機打給我,說你在這。」

  「……地底是圈外,而且我的手機在身上。」

  好吧。他們現在需煩惱的事情夠多了,不差這兩件。護身符再度發燙,渾身溼透的榊脫去雨衣,把進水的手機擱回口袋,幸好提燈光源十分充足。

  「所以,礦坑是你這次要找的怪談?有辦法能夠出去嗎?」

  「很可惜,我要找的是周遭曾有的民宅。另外這不是怪談,算歷史事件,是我看輕了人們對它的恐懼。」

  的確,他在電車上有讀到,這個礦坑曾發生礦災,在無預警的暴雨天來不及撤出所有作業人員,淹進洞穴的雨水漫過能回來的道路,加上山體滑坡,儘管工人們努力待在水淹不到的坑內高處,數星期的搶救終迎來悲傷結局,至今有人未被尋獲,連帶傳出坑中有人呼救、尋找著替死者的流言。

  「第二個問題,我正在找。」

  黑曜摸著四周土壤岩石,和他說明沒料到會經過水路,包內的隨身物品盡數遭殃,符紙派不上用場,顧慮顏料品質而選用的玻璃罐也因為衝擊磕碎,至少融進水裡的成分沒讓那群推人的存在跟來。

  二上榊有樣學樣,摸過一輪他半蹲高度的低矮場域,和男子宿舍雙人房的一半差不多大,隨後意識到更嚴重的問題。

  「是不是完全沒風?」

  「……沒錯,我們有窒息的風險。礦災最後救難隊挖出多具缺氧而死的屍體。」

  這可不是該平舖直述說的話?

  「那從進來的地方潛水回去?燈借我。」

  他鑽往入口,將頭埋入水中從岸上打燈,但視野所見除了岩石就是一片漆黑的通道,看不出有多長。

  「二上!」下秒黑曜把他扯出水面,要是晚一步他的腦袋會埋在土裡,「依據怪談的規則,它不會讓你溺死。」


  繼續探索而未果,水路被堵死後整個場域越來越悶,榊期望是心理作用,但聽室友急促的呼吸聲顯然不是,尚且沒事多虧他平常運動量大過對方。唯一的燈光開始忽明忽暗,不好的預感陣陣湧上,若是外面的雨繼續下,湧入的水會稀釋混在其中的顏料。

  「黑曜,我記得……因為危險,後來政府把礦坑深處的作業區埋起來封鎖。加上剛才的事,我們應該在怪談內部?」

  「可能性很大。我剛到的時候看過導覽地圖,它畫到礦坑舊址的盡頭,整條路不長,代表我們待的地方是『無法脫離、沒有脫離成功的人待的地方』的具現。」

  黑曜照生的臉在白燈下閃爍,轉乾的頭髮塌下來,兩人渾身濕透圍著一盞燈有如電影橋段,但下瞬間他們一齊開口。

  「直接抹我的血會有效嗎?」

  「你要嘗試用血嗎?」

  定案。他的室友翻出多功能瑞士刀,並盡量消毒擦乾後告訴他,「畢竟是全國知名的事件,我不確定你的血要多少。」真是好問題,要是血放乾又無法出去,被找到的他們身分可能會變成「受害者跟缺氧而死的殺人犯室友」,其中一個還腿腳不方便,實在詭異。

  二上榊接過打開的瑞士刀,刃面保養得當,足夠二上樒切菜。

  「待著總不是辦法。我覺得最好在燈暗下來之前嘗試……對了,你託我弟畫的符咒,用我的血畫可以提升威力嗎?」

  「但你的字很……」他的室友露出禮貌卻難以言喻的神情,「不好辨認。臨摹技巧大概也……」這是事實所以他不反駁,他不懂的是為何這算問題。

  「你來就好?黑曜,我會割在食指跟中指這邊,然後伸直、不要彎曲的話,你可以握住我的手畫……」事到如今的黑曜照生又透出種想拉遠距離的氣息,是因為肢體接觸?他禮貌性補上,「如果你願意的話?」

  儘管他們沒有拒絕這條路可走。

  「……當然。」

  得到允許,榊用刀具抵住皮肉,深呼吸後開始輕推,冷冽無機的鋒利刀片埋進他的皮膚,痛楚從末梢神經傳達到大腦,但血還不夠,再深些,接著用力朝旁一劃……銀刃染上的液體甩落地面時濺出火焰般跳動的光,黑曜跟他抽氣一聲,他是痛的。

  「等等,那是什麼?」

  「火……二上,你的血比我以為的更有用。手給我。」

  「沒問題。」

  第一筆如此漫長,他們挨著彼此半跪下,黑曜照生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圖樣畫得盡量大,筆畫的軌跡亮起暖而不燙的燄火,違反自然法則地在潮濕的泥土上燃燒,深紅的外層包覆越發金黃的芯,發出吞食木材般的劈啪聲響,驅散壓境的黑暗與窒息感,榊似乎開始理解古代人類崇敬太陽跟火燄的心,他願意相信他的血不吃氧氣。

  空間窸窣地顫抖,地層鳴動,痙攣的胃袋內鐵定長這樣。榊穩住身形,手指新裂的傷則被加倍用力地按上地面,方才他下刀斜,讓整件事變成扭轉凌遲一塊牽連未斷的皮肉,裂口吃進滿是稜角的沙塵跟碎石,針刺般的感受在柔軟的內裏滾動,劃開、扎進更多更深的肌肉纖維,令他皺起眉頭。超痛,尤其是轉彎跟力道由輕加重的筆劃。但身旁的人穩穩握住他的手掌作業,側臉大有不容打擾的氣勢。

  他轉移注意力的目光落到受傷的左手,黑曜的掌心最初溫度比他低多了,不曉得渾身濕透、在等待窒息的恐懼中獨自待了多久,此刻又因緊張亦或火(血?)烤,逐漸找回應有的血色與溫暖,和他手背相貼的皮膚沁出薄汗,依然保持對火的謹慎戒備,而火燄已快滿盈整個空間……

  「什、黑曜,畫快點!」他們分明是從場域一半的位置開始畫,榊對回神的人大喊:「這裡在變小!」

  好,接下來的痛是他自找。


  如果這個怪談是礦坑,可被他的血燃燒驅趕,它的實體或許是整個空間。如果他跟黑曜照生必須缺氧而死,也不會是在山體中憑空擠出的位置,那樣沒有氧氣也沒辦法被找到,發現不了的屍體不能增加人們對怪談的恐懼。

  由圖樣頂端拉到底的最後一筆,二上榊在火光中望向對方。

  「黑曜,我們驅趕它之後會在哪裡?」

  「最糟是導覽地圖的盡頭。」他的室友頓了頓,臉色驟然嚴肅起來,「二上,礦坑構造是向下的,我們會在水……」

  語音未落,榊深吸一大口氣迎接灌入的暴雨,見到血液燃起的明火在水中成為細碎溫暖的星點光帶,隨著稀釋而消彌熄滅,他追逐光源,水流中靈巧翻轉身軀,朝在洞穴陪他們苦撐的提燈游去,從水底拎起,重新回歸高品質科學的懷抱。

  他的腳猛地被扯了一把,意識到溫熱的掌心才沒直接踹過去,黑曜照生在光線中和他同樣忍住氣息,僅此而已,擺動的手腳無處安放,向上的動作也被低矮的頂端卡住,吐出泡沫──不會游泳?

  榊再度迴轉,單手扣住對方的腰,人越掙扎、把他抓得越緊越往下壓,他就扣得越穩,順著力道將人按往自己,充當安撫,別慌張、還沒事、冷靜下來、我不會放手──直到他的聰明室友由無所適從安分下來,努力違抗本能地放鬆力道,鬆垮地抓住他的襯衫,才靠踢水撐起兩個人的重量。這令榊回憶起也沒學會游泳的弟弟,似乎有類似的事情,但深邃的海比能見底的礦坑恐怖多了,對吧?重點是一手帶人一手提燈該怎麼游泳。此番困惑的心情如同早上,在搖漾水下,親愛的靈性動物叼著魚的畫面閃現腦海,異常不合時宜卻有用,榊張口咬住提燈把手朝黑曜指的出口方向游去。

  短短一段路在氧氣不足下成為跋涉,他寧願準備萬全去游五十公尺水道,幸虧整理過的礦坑平整,免去閃避石柱的風險。待二上榊終於觸到岸邊土壤,他撐著人一同探出腦袋,呼吸新鮮空氣,把室友推上岸,再手腳並用攀上地面……「唔?」

  黑曜比他更快,掐緊他的肩膀,接著用腳卡穩他的軀體,榊毫不猶豫抬腳踹下拖拽他的人影,藉著室友援手成功離水,鬆口拎燈,拔腿狂奔,前方出口透出的幽暗路燈簡直象徵天堂。

  當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他深深體會重回人間的感慨,意識到愉快前便笑了出來。

  「……哈哈,好不容易變乾的衣服又濕透了。」

  「我可不想再去一次。」

  他同意,想擦乾鏡片時才發現反射抓著室友的手腕,鬆手放下,一時不太習慣能直接見到黑曜頭頂的感覺,對方退開幾步,這樣便會看到漆黑的眼睛,「不過黑曜,你比我想像的還高。」

  榊摘下剛才出生入死的眼鏡,簡單用衣物抹過,殘留一些細碎的水滴又被雨水打濕,他放棄。

  「……你比我想像的會游泳,謝謝。」

  「不客氣,因為我的靈性動物是海豹。」

  對方果斷放棄話題,這很像尬聊,卻是件兩人都活著才能做的事,他們朝輪椅走去,「我也不常看見你摘眼鏡的樣子。」

  「喔,據認識的學姊說很帥,憂鬱斯文。」

  「也就會吸引人目光的程度吧。」

  「那就叫很帥……喂!」榊又攬了往前摔的人一次,不然他室友將顏面著地,黑曜和他同樣錯愕,很快發覺腳無法控制的原因。

  「你動了我輪椅的位置?」

  「抱歉,我本來想找有沒有你的線索。」

  榊坦然道歉,陷入種不知該先讓人坐在地面或架著直接放上輪椅的二擇一,後來選擇後者,黑曜則推動椅子,彎腰回收那塊綁有助連繩的石頭,告訴他:「其他東西應該在坑內,等天氣放晴再來拿比較安全。」

  他沒意見,但想先吃飯,順便了解一下狀況。


  兜兜轉轉一大圈,遲到的晚餐依舊投奔拉麵的懷抱,感謝願意在凌晨接待全濕他們的老闆娘,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手機慘遭進水折磨,不清楚報修能搶救多少資料。二上榊摘下眼鏡避免起霧,聽旁邊的黑曜照生說明,再隔壁的女性竊竊私語,落水可能是他跟室友免於被搭訕的最好防護。

  《古事紀》中記載,當伊邪那岐終於逃出黃泉國,他用千人之力才能搬動的大石堵住此世與彼世的入口,也被稱作黃泉比良坂,現在普遍認為在島根縣。

  「我用那塊石頭來代替千引石,是一種界線。」

  「據說算是借……不,更像是偷。告訴我方法的人說,在對方發現私物不見前歸還,就會像從來沒有拿走過。」

  說明就到這,他的室友繼續進食,使用餐具的姿勢透露出良好家教,彷彿線索已經足夠,但他一頭露水,有說明等於沒說明,所以你的腳究竟為什麼能動?怎麼偷?從誰那邊偷?而若是千引石隔開現世與黃泉國,那千引石後不就是黃泉?

  「二上,我請客。」

  他喝光湯,理解到對方輕巧逃開問題,普世可見地以金錢作交換,但他本就沒有窮追猛打的興趣,於是笑著回答:「黑曜,謝謝招待。」

  隔天榊將手機拿去送修,面對老闆剛開機的那句「時間怎麼顯示幾十年前?」打哈哈,趕緊在機器徹底報銷前備份。把資料轉移到之前的舊機,他點開聊天室,發現其中有未讀的訊息,時間分屬傍晚路上小心的十分鐘後、包紮手指與就寢中的間隔,兩條一樣的內容。


  黑曜:謝謝


  OMK

  「二上、二上,這張照片上的是你嗎?」

  「哪張?」湊來的螢幕下方有幾個主題標籤,背景是拉麵店,「……落水美男?是我沒錯。」

  「怎麼慘成這樣?我也好想被上這個hashtag……那第二張呢?」

  「黑曜,我室友。」

  「黑曜……歷史學部那個?頭髮放下後完全認不出來。」

  他多看幾眼,頗有同感:「加一。」弄清楚關鍵問題的同學喪失追問的興趣,收回自己的手機,「但真虧你能跟他住這麼久,不是說他旁邊會出怪事嗎?所以當時抽到的人才退宿。」

  「是喔。」榊細想過往,沒什麼印象,頂多附屬高中跟礦坑兩件,都是他自找,沒人逼他踏進美術教室跟搭上電車,怨不得誰……或者黑曜本身就是怪事?會畫符、驅趕怪異跟請他吃飯,現在要加上偶爾能站起來,夠怪了吧,但身為不可知論者,他正巧不抵觸普遍來講的「怪事」。人類連宇宙都摸不透徹,哪來的信心斷定什麼事不可能存在,得稱古怪?

  普天無奇不有,本無怪事。

  最後二上榊問:「之前是誰跟他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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