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T　01-1.礦坑沉陷

　　 「我看到了，學長的靈性動物。」

　　二上榊的座位對面，一位留著短髮鮑伯頭的女孩子說。他們之間隔著簡單的方型塑膠桌，上頭鋪著靛藍色絨毯，手帕大小的方形深紫軟墊，再擱一顆渾圓明亮的水晶球，而他在一票人群的包圍中忙不迭地點頭，想著對方的目光方才明明沒落到通透球體，抑或，這裡不是塔羅社團的教室嗎，原來靈學界的大家互有交流？

　　一旁帶他過來參觀的朋友屏住氣息，等待眼前據說是本校第一靈的大一小學妹發話。

　　「是海豹。」

　　然後學妹如此斷定。榊好像聽見人群中有誰小小咦一聲，他也挺困惑，出身沖繩的他固然擅長游泳，眼下卻出現生活在極圈水邊的哺乳類，要是海豹生活在沖繩他會擔心對方熱死。

　　「海豹是……在冰上滑、會吃企鵝跟魚的那個？」

　　「嗯，很圓很可愛。」

　　「很多迷因的那個。」

　　「大阪水族館也有。」

　　他聽說過這回事，輸入搜尋引擎鐵定能看見圓滾滾的明星海豹。榊忍不住笑出來，決定待會要去購買海豹貼圖，「了解，謝謝妳花時間幫我看。」

　　「學長要入社嗎？」

　　「不好意思，兩個社團對我來說有點太多了。」

　　榊起身並將椅子復位，桌對面的學妹和他做出相同舉動，告別對方後他又去體驗一連串的塔羅占卜、紫微斗數、馬雅印記跟高位存在溝通，腦袋裡始終都是海豹的事情，回到校園主幹道時他順手在推特上追蹤了海豹BOT，讓渾圓軀體在時間軸上來回翻滾，見到黑曜照生發來今天不回來宿舍的訊息。

　　他室友夜不歸宿的頻率說多不多，少也不少，以前他沒多在意──大學生（包含他）哪會天天乖乖回宿舍──黑曜也散發出種不想被多問的氣息，兩人維持舒適愉快的距離生活，在美術教室一件過後……還是該說他室友喝了第一杯手搖、跟他們三個人看了一場快樂電影之後？榊才有種碰到能提問的界線邊緣的實感。

　　榊：OK

　　榊：跟你的超自然工作有關？

　　黑曜：算是

　　那兩個字在已讀後不久才跳出來，遠超過輸入所需的時間，很像一陣短暫沉默，跟黑曜被他問到電影感想時相同。果然。如果他沒和對方見過同樣的東西，真不曉得回答會變成什麼。

　　榊：路上小心

　　傳送海豹貼圖。已讀了。二上榊正好走到下堂課的教室，隨手把手機塞回口袋，依助教所說地先把報告交到講台，走到常待的位置入座，在花白頭髮的教授進場前思索去哪買晚餐。

　　逢魔時刻。鐘聲之後非制式的鈴聲響起，曾幾何時設定的純音樂由弱漸強，不屬於通訊軟體發送的通話，而是更為古早，彷彿投資詐騙、詢問貸款、說你個資被盜用需要立刻前往最近的ATM的通訊方式，他竟然能在當今時代接到同輩人的電話。

　　原以為是室友改變心意，接起後卻傳來斷斷續續的雜訊，鐵定是在訊號很差的地方，電波可能又比網路再可靠些。榊耐心等候，對面延遲許久才稍來第一句話，並非他聽慣的室友嗓音，該出於年事已高的婦人，蒼老低啞，彷彿是洞穴深處飄出的幽暗迴響，呢喃的字句牽連在一塊，難以辨識內容。

　　「婆婆？您是撿到這隻手機嗎？」

　　「……新時代……孩子……踏入……」

　　「啊？您在哪撿到這隻手機──」

　　「████，我們在████。」

　　哪裡？對面不斷重複地名，他甚至聽不懂是哪幾個字。榊秉持嘗試的心情，打開語音輸入，輔助google地圖，真讓他定位到了，搭電車一段距離會到的礦坑景點，白天人們的觀光勝地，感謝偉大的現代科技。

　　接下來的問題很明顯是，該不該去。

　　頸項上掛著的護身符微微發燙，二上榊思量著原定的晚餐拉麵，現在跑去店面仍有機會趕上肉多湯濃的限定菜單，但他欠著黑曜照生兩條命，他的跟二上樒的，至少自己的命得自己還，同時也明白自身是個未來會後悔當下撒手不管的人，依據情況或許得被折磨一輩子，更別提他弟知道他無視金主求救訊息的事情，不死也半殘。

　　踏出校門，他調轉方向，他身上的錢足夠搭電車。

　　風聲獵獵，砸人會疼的雨水在柏油路上蓄積起透明的膜，前來途中榊查過手機，這場突發雨從昨天持續到現在，就算他當機立斷以雨衣取代雨傘，鞋襪業已濕透，好不容易抵達幽暗路燈下的售票處。眼下無人，簷下放有紅白色的警告牌，鮮明黑字寫著：雨季土石鬆軟，暫不開放。再走一段就是慰靈碑和草木並生的山頭，漆黑洞穴頂端的斑駁牌子是礦坑的名字，他認得出每個字，卻無法理解方才老婦人的發音。

　　「嗯？」

　　警示之外，是他見慣的輪椅。

　　二上榊走近，拉下滿是雨水的帽簷查看，確信從顏色到款式都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黑曜照生的腿腳靜靜停在不會被雨打濕的一方天地，超自然現象總是會在他感覺今日夠多的時候再度發生。

　　他解開固定的輪子，想確認更多細節，發現推開的輪椅下立有一塊小指高度的灰石頭，上頭各繫有一圈注連繩，「這是……」榊蹲下來，石頭在風雨中紋風不動，他嘗試推動的指尖像碰到一堵牆壁，皆是無法理解的事情，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室友在礦坑裡面。

　　 二上榊用手機充當手電筒，進入洞穴，呼吸與踩入水波的腳步奏響黑暗，很快連雨聲都消散，徒留空氣淤積已久的窒悶，而可步行的盡處是一口垂直向下的方井，比起礦坑舊跡更像深淵，四面八方的雨水不間歇地淌入地底，無欄也無警示的晦暗聽不見水聲，甚至沒有木造電梯，如同黃泉未曾想放行死者歸來，一聲巨響伴隨天搖地動，榊尚未踩穩腳步，後方有股力道將他向前推，剎時落進水底又被水流簇擁向前，終於從水面探出頭的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攀爬上岸，蹲低身體適應變矮的頂部。

　　回首不見來時路，上岸的他尋得另一盞燈火跟訝異的神情，提燈下他室友的影子被拉得殷長，他比對方更吃驚。

　　「……黑曜，你其實能站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