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來聊聊和傳言同時發生的事吧
「我得出勤。莫妮卡很快就會來接你,這段期間好好待著。」
「放心。東西記得帶齊。」艾略特指向依稀能見到四分之一滿的寶特瓶,「喝了三公升水,我盡力了。」
「感激不盡,注意水中毒。」
瑪莉安整備武器與含血安瓿,隨手拎起塑膠瓶,臨行前回想任務內容──長舌人面鳥?哈比?用原有概念去揣摩算是一種認知嗎?疑問永遠沒有答案,唯一看得到的男人誓約守口如瓶,她只需要拿兩份薪水,辦兩份差事。
夕陽西沉。
黃昏是逢魔時刻,夜晚對恐水人也並非親切太多,所有玻璃都會成為能反射的凶器,理解異狀的人此後只能謹守孤立協議,不看、不聽、不說、不去理解,掩蓋住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每一日每一日盡快歸家。忘川水喪搖頭揮去近日傳開的怪物流言,選擇最少玻璃窗的路線,把東西送往美術教室後埋首奔跑回家,她一鼓作氣扭開家門大鎖。
「我回來了。」
並且今日也相安無事。
家裡難得在這個時間燈火通明,她左顧右盼,猜想門口就聽見的一聲短促狗吠是原因。她的父親從客廳領出一條漂亮的拉不拉多獵犬,犬隻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向她搖尾吐舌,一步步朝她走來,安坐她面前。
「突然搬到新環境辛苦你們了,我和妳母親也很難常在家……所以想說至少讓你們再有個伴。等妳弟回來我再介紹給他。」
她在父親的示意下戰戰兢兢地伸手,犬類濕潤的黑鼻頭嗅聞她的氣味,尾巴搖得更加勤快,卻教養極好地沒有撲上來。水喪逐漸放鬆,嘗試撫摸對方的腦袋、下巴還有脖子,短而乾燥的毛扎得她掌心發癢,淺淺微笑起來。
「太好了,看來你們很喜歡彼此。」她的父親說,解開原本扣在犬類頸部的項圈,連著牽繩一並交給她,「我還沒帶牠出去散步,不如妳和牠出去培養感情?」
「咦……」
晚上嗎?出門?但她不想出門。
「我知道妳不想走太遠,家裡附近繞一圈就好。牠也很期待的樣子不是嗎?」
汪!不曉得是否是她的錯覺,聽見散步的犬隻兩眼發亮,十足興奮的模樣,足以擊中每個人心中最柔軟的那塊角落。好吧,只在家裡附近簡單跑一圈應該不會有事……
「交給妳了,那我教妳怎麼把項圈跟牽繩戴上去。」她的父親在她旁邊蹲下身,記憶中很久沒有這種事情了,她一步步照著對方的指示行動,聽男性叨唸拉不拉多獵犬很聽話,叫牠坐下之後就能把項圈環過牠的脖子。
她手中的是黑色的塑膠皮革項圈,有皮帶般銀色的飾扣,她將皮革一端穿過銀環,選擇第二個洞固定,又瞧見身邊男性皺起眉頭,問:「要不要再緊一些?畢竟是大型犬,忽然掙脫的話會很危險。」
有其道理。她重新調整項圈往更內側的固定洞扣,換來犬類渾身的扭動掙扎,偶爾發出幾聲哀鳴,但還是很有教養地呆在原地。
「……父親,牠看起來很討厭。」
「真奇怪,明明還很鬆。」男性輕而易舉地把手指探過皮毛與項圈的空隙,「我幫妳固定住,妳一邊安撫牠一邊扣。」
「謝謝。」
她輕聲回應,重新環起項圈,用盡十七歲年紀能想到的所有溫柔安撫:好乖、聽話、不用擔心、很快就會扣好了,不然你和其他人可能會有危險,別怕、乖、沒事的、乖、乖……她的手指還是能輕易穿過項圈和獸毛間的縫隙,得再緊一些才行,但她已經找不出安撫的話,不如至少呼喚對方的名字?
水喪分神朝限制犬隻行動的男性問起拉不拉多的姓名。
「如果能叫名字……應該會好一點?」
「噢,他有個妳會喜歡的好名字,」男性咧嘴笑了,說:「叫做──」
艾略特•摩根。
那些掙扎都是反抗死亡的手指,那些犬吠都是劇烈呼吸與咳嗽的聲音。
她瘋了般大力喘氣,四周沒有家也沒有拉不拉多獵犬,只有教室和狼狽不堪的美術老師,五指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留下血印子,白皙的頸部纏繞漆黑的麥克風電線,線的兩端緊握在她的手心,她的指甲把手掌掐出了血痕。
「咳、咳咳!清……醒了?」她的美術老師說,睜著溢出淚水的藍眼睛,「……忘川同學?」
「咦……什麼?我……」
「沒事、我沒事。」對方原本抓住她的手鬆開,輕拍她的手臂,又沾黏上更多的血液,嗓音帶著聲帶受損的沙啞,「但我希望妳先、鬆手,然後從我身上下來……我才能、把電線解開。」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又──」
艾略特聽聞學生的母語,理順自己的呼吸,放輕放緩語調又重複說了一遍。
「放心、放心,忘川同學,深呼吸。我沒事,妳也很安全,照我說的做。」
首先把雙手鬆開。
「嗯、嗯,我立刻鬆開……」
不用擔心,妳做得很好。然後從我身上下來,害怕的話就握住我的右手。
「但是上面有傷口……」
就是因為有傷口……妳可能聽不懂吧,總之把我的手握緊,壓住傷口也沒關係。
「……老師,我握住了。」
很好,哭泣也沒關係,但千萬不要放開喔。要好好記住人就是長得像我們這個樣子,不是四肢步行也沒有尾巴,有雙手雙腳,各有五根指頭,會說妳聽得懂的話,會有和妳差不多的體溫,被利器割到就會流血受傷。
「……好。」女孩子仍不停流淚,握緊他的手,重複著歉意,「對不起。我真的、非常對不起……」
沒事喔。他說,單手開始解開頸部的電線,耳邊聽到狂奔的腳步與開門聲。
「艾略特!我從走廊就看到這裡沒開燈,你沒事嗎!」
「莫妮卡,等等──」
「所以,我的妹妹直接打昏你的小老師,再把你們兩個一起帶回來?」
忘川水喪低著頭,回答了是。
「別那麼兇嘛,瑪麗安。」
「你先安靜。要不是戒指有藏刀片,你已經死了。」任務回來的女性探出一口氣,「這次我也有疏失,想說這麼短的時間不會有事……你叫忘川水喪吧?為什麼想當美術小老師?」
「……當初有人告訴我,我會是容易吸引某些東西的恐水人。但是,我進到美術教室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那邊很乾淨。待在摩根老師身邊也是……」
「所以妳也簽了孤立協議。」
水喪點頭。
「那就好解釋多了,妳的美術老師、我們的雇主,艾略特•摩根是戴環者。美術教室不是有放一些畫嗎?那個顏料參了他的血。」
「咦?」
「一幅很貴喔,至少都能賣百萬以上。」艾略特說,向高中女生揮了揮戴了銀戒的右手,手掌割出的傷已經包紮好,剩下頸部的環狀瘀血和抓傷能證明剛才發生的事情,「妳乾脆留下來吃晚餐如何?這種體質也挺困擾的吧,等下給妳個護身符。」
「咦、咦?護身符?」
「對,我的私人財產。」艾略特笑著回答,彷彿家常便飯,「妳師太的骨頭。」
「話說回來,你的輪椅不是電動的嗎?」
「是啊,但忘川同學跑得比我還快,大概有到時速三十公里?」
「是增幅嗎……」
「也可能是天生就跑很快。有了聖物之後應該就能像普通學生一樣參加有興趣的社團、每天睡飽、對著鏡子好好整理儀容也說不定。」
一定會是很棒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