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No.01】

　　她發誓森林裡最不愛洗手的浣熊都比那些人乾淨。

☩

　　黑色的裙擺擦過長長的走廊，伊莎貝爾握著垂掛胸前的十字架項鍊，她在腦中細細咀嚼方才年輕神父於彌撒時的演講與禱告，旅行回來的青年變得更成熟，開始對主所給予的事物有了自己的看法與解釋，站在一個老師的角度——及自己的私心——她覺得很有成就感。

　　「伊莎貝爾修女，早安。」趕往上課的年輕修女們在擦肩而過時對她說，伊莎貝爾點頭回應，陽光在老修女柔和的輪廓上鑲上金邊，直到她拐往右邊走廊。

　　陳舊紙張與墨水氣味在開門時塞滿鼻腔，伊莎貝爾小心繞過書架間的走道，越往裡面走堆在地上的書籍群落開始增加，最終它們以一套厚重的桌椅為中心開始往上疊起高牆。

　　「N，妳在嗎？妳應該找時間把這些都放回架上，不然安東尼神父會生氣，他最囉嗦了。」伊莎貝爾提高音量說，不久後一個滑輪摩擦木頭的長聲從左邊傳來，抱著書本的人俐落跳下書架梯子，灰藍色的眼睛穿過剪得參差不齊的瀏海看了過來。「這次我可不要陪你一起聽他訓話。」

　　「這些我還要用。」N將手上的書疊到書牆上說。

　　「妳又把頭髮剪得那麼短。」蒼老的手指穿過暗金色短髮的間隙。「還去洗澡了？」

　　「我不喜歡蝨子和跳蚤。」

　　古舊的厚書重重撞擊桌面，揚起的塵埃卻很少，伊莎貝爾稍微抬高眼皮望向背對窗戶窩在椅子上的N，回神過來少女軀殼裡的野獸已經長眠過幾個冬夏，只有某些時候會在夢與清醒間露出尖牙。

　　「妳最近的診療不順利？」灰藍色從書頁上移開，伊莎貝爾輕輕笑了出來。「每次不順利妳都會窩在這裡。」

　　「⋯⋯嘔吐、起水泡，這種病徵之前我們遇過，妳記得嗎？」N皺起眉，每說一句話她的額頭就往書頁上敲。「我們的方法真的有用，而且我已經簡化過了，家裡要打掃乾淨、吃東西前要洗手、定期用清水幫小孩洗澡，我還帶了一塊肥皂給他們，是，可能不夠一大家子八個人洗全身，但洗手還是可以，連森林的浣熊拿到食物都會先把土洗掉再吃。」

　　「妳的意思是這家的小孩，到現在還是沒辦法吃東西嗎？」

　　「我去之前，請艾蜜莉修女幫忙做了布丁，他們收下的時候還真夠爽快的。」N發出用力哼了兩聲說。「重點是，他們寧願把寶寶泡進啤酒和奶油裡，也不要用肥皂！」

　　看著學生氣噗噗地的模樣，伊莎貝爾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泛著淚光的眼角有某種得意的欣喜，這讓N對她鼓起嘴唇發出波波波的抗議聲。

　　「那樣很沒禮貌N。」她抹掉淚珠，拍拍暗金色的腦袋。「這個工作不容易對吧？」

　　「我沒說過我覺得容易。」

　　「要人相信他自己不相信的事是幾乎不可能的——」

　　「我知道。」

　　「——但總要有人去做。」

　　「停！妳不准開始講解任何福音的任何一節。」N再次調整坐姿，將注意力放回書上。「我不當修女。」

　　「那妳清出一個地方給我，我就讓你耳根清淨。」

　　灰藍色的視線往旁游移，當陽光從窗戶的邊角透進來時，伊莎貝爾坐上重見天日的絨布矮凳，翻開手邊第一卷羊皮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