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rthday 48 hrs. 上

#灌籃高手 #宮城兄弟

宮城良田19 &宮城宗太22 生日快樂
半 if 宗太生存線，私設多
漫畫、動畫、電影談及有

00.

「宗太，我要一對一，再來嘛！」

「⋯⋯好吧，只能這次喔。」

1984年。

沖繩的海特別湛藍，彷彿凝望著海面便離不開視線；那年的漁獲同樣豐收，當地的居民在島的南端辦了場盛大的謝神祭典，耆老們都說這是神的餽贈。

而宮城家的兄弟在濱海的籃球場上，待了一季的夏天。

01.

宗太打著呵欠，不動聲色地吐了口氣，企圖驅散胸口的悶滯感。

他睡得並不安穩，飛機方才度過亂流，浮浮沈沈地伴隨著一路的夢，夢的內容記不清楚，只剩下強烈的窒息與失重感，以及夢中家人們的哭喊殘存在耳邊。

估計是耳鳴造成的，宗太想。

他捏著鼻子，看了眼身體歪斜、傾靠在自己身上的弟弟，宗太微笑地伸手和空服人員要了兩杯水，將其中一杯遞給正在看書的安娜。

宗太好奇地問：「在看什麼，那麼認真？」

安娜沒有回答，先是看完一段句子才闔上書本，她反問哥哥：「阿宗剛剛睡著的時候有做夢嗎？」

「好像有，」宗太想到很模糊的影像，有年幼弟弟哭泣的臉龐，以及一身黑的母親與妹妹，奇怪的是畫面中似乎沒有自己。他搖搖頭回道：「想不起來了。」

「哦。」安娜點頭，食指抵著下唇，歪著頭思考，企圖用簡單的言語解釋書裡的世界觀，「好難哦，我該怎麼解釋才好呢？」

叮，飛機廣播傳來即將降落的指示，中斷兩人的對話。

宗太扣好安全帶，按照指示幫身旁的弟弟繫上，睡在他肩窩的人因為時差，對於亂流抑或嬰兒哭喊聲全然無動於衷。隔著走道的母親也在熟睡，戴著迪士尼卡通造型的眼罩，用以遮擋陽光。

看著妹妹絞盡腦汁地企圖將文字變成言語，宗太改問道：「良田這幾天回來有跟你們聊美國的事嗎？」

「哦。阿良帶回來一堆紀念品⋯⋯也有阿宗的份哦，放你房門口了。」安娜繼續：「還有啊、我想想⋯⋯就抱怨那邊的天氣和食物，強調自己找到打工，也有認識的人也在美國可以互相照應，叫我們不用擔心。」

宗太點點頭，眉頭微抬，「只說這樣？」

「對呀，只有這樣。」安娜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得意地道：「哦，我還知道阿良在美國長高了兩公分哦。」

「兩公分？」宗太勾起嘴角，他伸手比劃，食指和拇指捏出一段髮梢的高度，「妳怎麼看出來的，是他跟你說的，還是你偷聽他跟同學聊天⋯⋯那個誰？花道、還是他的什麼學長。」

「才不是咧！是我聽到的。」安娜神秘兮兮地笑了，湊到宗太的耳邊悄聲說道：「阿良自己在洗澡的時候大聲唱出來的，聽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安娜探頭，確認自己的二哥依舊熟睡。

她模仿起對方在浴室高歌的模樣，唱著「啦啦啦——小小年紀不學好——♪ 長大長高兩公分——♪」，而後狡猾地邀功，說自己很懂事，沒有跟哥哥說阿宗最近也長高五公分，突破一百九了。

「安娜⋯⋯噗！」

「嘿嘿。」

一旁的當事人絲毫未察，另一邊的安娜則唱得起勁。宗太先是抽動嘴角，最後笑意蔓延了全身，肩膀一上一下地小幅度擺動。兩兄妹彼此交換眼神，哈哈地大笑出聲，突如其來的聲響吵醒鄰座，母親將眼罩摘下，看著笑成一團的兄妹倆露出困惑的表情，幾秒後才又帶回眼罩繼續沈睡。

「⋯⋯不愧是良田，」宗太在笑聲中抓回理智，不忘調高肩膀的位置，讓弟弟繼續在夢中安穩。宗太問，嘴角仍殘存著笑意：「所以沒說其他的了嗎？」

「齁，你也知道阿良嘛。」報喜不報憂。安娜聳了聳肩將責任推還給家裡的大隊長，「還是阿宗自己問啦，你問的話他肯定會說的！」

果然，就算弟弟已經成年足夠獨立，作為哥哥還是不免擔心。

這是弟弟去美國後首次回家，不巧宗太在對方回國那天代表日本參賽，兩兄弟同一天都在機場卻錯開了時間，一個返家，另一位遠征為國爭光。

幸好因為暑假，弟弟還會在日本待上一段日子，安娜便提議等宗太打完比賽，全家人一起回沖繩，可以剛好慶祝生日。

宗太盯著正小聲囈語的人，美國的陽光讓弟弟的皮膚加深一個色號，僅管沒什麼長高，身材卻壯了不少。除此之外，宗太也注意到對方手臂上的幾處瘀青，他想起雜誌上那群身材魁武到不可思議的美國佬，猜想這一切肯定不容易。

不知道在美國打球，會是什麼感覺？

思緒喚醒回憶，宗太的耳邊響起教練的建議、球評與記者們對於自己的未來猜測，以及前陣子那通越洋電話中所拋出的橄欖枝⋯⋯宗太呼出一口氣，將滑落的毯子蓋回弟弟身上。

安娜看向宗太，撈起宗太先前的提問，「我知道了啦！」

「什麼？」宗太回神，看著安娜手裡捧的精裝書，「哦你指書的內容嗎？你說。」

「就是呀⋯⋯唔，世界上其實有很多個阿良，也有很多的阿宗哦。」安娜沒頭沒尾地說：「這本書大概就是在講這個吧。」

「蛤？」困惑的語氣和表情與弟弟如出一徹。

「阿良不是剛從美國回來嗎？」安娜解釋，把科幻書的理論帶入現實世界之中，也趁機偷渡了想對哥哥講的話，「然後我身旁的阿宗正在思考要不要去美國。明明阿宗在之前就有去美國的機會⋯⋯所以，說不定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阿宗已經在美國，而且比阿良還要早去哦！簡單來說，就是每一個選擇，都會分岔出另一個世界啦！」

比起與自己不相干的科幻情節，宗太更詫異妹妹提到美國、與自己的思緒同步，他示意對方降低音量，難得露出敗下陣來的表情。他用氣音在安娜耳邊小聲地說：「妳的暗示太明顯了，不是說好要保密。」

安娜傾身，越過宗太看著自己另一個睡到流口水的哥哥，「果然阿宗還沒跟阿良說。」

「⋯⋯對。」

「阿宗打得那麼好，去美國發展一定也沒問題的。」安娜點頭，看了眼媽媽後又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跟媽媽也沒問題的⋯⋯頭髮都被阿宗弄亂了啦，討厭鬼！」

揉著妹妹的頭髮，宗太反問起故事裡的情節，迴避安娜的直率。

這種事還真的逃不過安娜的觀察。在高中時，宗太便早弟弟一步被選入日本青年隊代表，在U18灌下卓越的成績；升大學後，更是參與許多能見度高的賽事，頂著國家隊頭銜角逐多場亞洲比賽，在各種比賽獲得MVP的封號。

因此，宮城宗太的姓名就此開展，多次出現在雜誌報導，除了受到日本職籃的關注外，也漸漸被國際看見。

就在宗太出國比賽時，家裡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電話。

當時安娜興沖沖地接起，發現不是自己的哥哥後，緊張地用鱉腳的英文與NBA某隊的教練通話，半聽半懂地得知電話裡的人邀請宗太參加NBA選秀，並強調如果擔心贏面不大，也可以考慮選秀後的夏季賽事。

『所以阿宗，你想去美國嗎？』

宗太回家知道後，選擇請安娜幫自己保密。

「我們到了！」宗太指著窗外，小小的橢圓形裡盛滿了藍天與海洋，「啊，好懷念的藍色，果然還是沖繩的海最棒了。」

「⋯⋯阿宗又在逃避話題。」安娜噘嘴，嚷嚷著說不定某個時空下的哥哥已經是NBA明星球員了。

每個選擇都會岔出另一個世界嗎？

球場上的哨音與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入耳，心臟怦通、怦通地跳著，帶著興奮以及熱血沸騰。宗太想起自從國小開始，除了體育，他最好的成績一直以來都是英文。

『從今天起，我來當家裡的隊長。』

『良田放心去美國，家裡就交給我吧。』

機長講了串快速的英文廣播，宗太在妹妹好奇的下順暢地同步翻譯，翻到空服員面露笑容，歡迎乘客抵達那霸機場時，飛機也平穩地降落。

「阿宗，怎麼了嗎？」安娜問，似是捕捉到哥哥一絲異狀。

「沒事。我去叫醒良田，你跟媽媽說我們到了。」

宗太搖頭，急速的下墜感讓他一瞬間閃過稍早的夢，很快便在乘客解開安全帶的聲音中回到現實。

02.

「這裡放你們下來可以嗎？前面走幾步就是購物中心了。」

「謝謝阿宗，最愛你了！」

「那我呢？」

「宗太，良田。你們有記餐廳的位置嘛？」

從機場一路北上，四人不久回到宇流麻市。

距離晚餐還有一下午的空擋，安娜和母親選了間下午茶店，決定到市區走走，果斷拒絕兄弟倆的戶外曝曬行程，於是宗太中途停車，兩組人相約晚上再去居酒屋碰面。

「不可以打到忘記時間哦，」安娜用力揮手，叮囑著踏上球場便會忘記時間的哥哥們。她說：「主角不准缺席。」

「蛤？今天是三十一日嗎？我記得是後天。」副駕駛的人揉著惺忪睡眼，懶洋洋道。

「是明天！阿良你的時差太嚴重了吧！」安娜勾著母親的手臂回頭大聲喊道：「別忘了去拿我們訂的蛋糕哦，不然明天沒東西吃。」

眼神看向宗太，安娜加重了蛋糕兩字，不忘用眼神延續在飛機上未竟的話題。

關於美國那通電話，宗太是在自己回神奈川後，妹妹趁家人不在時說的。當時，宗太和安娜解釋他需要時間，也承諾將盡快決定，等時機成熟就會和母親與弟弟主動提起。

對此，當時安娜抬眉比出OK手勢，順勢和哥哥要了草莓蛋糕作為封口費。

那天安娜笑著跟宗太說：嘿嘿、這次也有我跟阿宗之間的秘密啦，放心在你想好前，我不會跟阿良和媽媽說的，不過機會不等人，阿宗就不用擔心我跟媽媽啦，你去美國也可以陪著阿良嘛。

除了允諾與顧及妹妹的心情，宗太也給了自己一個期限，希望在生日之前可以下定決心——而明天便是他的二十二歲生日。

車內的輕音樂過於柔軟，宗太索性換了捲錄音帶，不一會美式饒舌搭上重節拍的旋律從音響流瀉而出。

「我知道這首，」副駕駛的人哼起歌，腳一邊打著節拍，「美國都是這種音樂。」

「睡飽了？」宗太回，想起方才安娜模仿弟弟的表情噗哧一笑。

「恐怖，時差真的太恐怖了⋯⋯」弟弟困惑，打了呵欠後道：「所以我們等等去哪裡？宗太你在笑什麼？！」

避免飛機上的趣事被揭穿，宗太急忙否認，方向盤左轉，駛入銜接本島與離島的海中道路。

筆直的路一望無際，兩側都是蔚藍，兩兄弟有默契地瞇起眼欣賞風景，將墨鏡拿下放至頭頂。宗太搖下車窗，開心地大喊，任帶著鹹味的海風吹亂兩人的頭髮，心情也在視野寬闊後而變得放鬆。

「是說良田要不要找時間學開車？」炙熱的空氣盈滿車內，宗太的鬢角旁很快涔出汗滴。

「有想過，只是太忙了。我記得澤北說過公路旅行很好玩，想找時間帶爸媽跟學長們一起。真是的，他到底哪來的美國時間？」顯然在飛機上充電完畢，許久沒見到哥哥的人興致勃勃，不忘與宗太名詞解釋：「哦澤北就是山王那個跩不拉嘰小平頭，你們沒一起打過球，但宗太應該有印象吧，他滿有名的。」

宗太沒吐槽哪個山王工高的不是平頭，也不在意北澤與他的什麼學長，將話題轉回弟弟身上，「所以美國好玩嗎，這一年還習慣？」

這次弟弟倒是頓了一下，他將頭瞥向車外，強風將髮絲向後吹拂，開口問道：「你來美國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麼捨不得我？」宗太笑，騰出一隻手揉了弟弟的頭，「球場快到了，車廂後的球袋裡有籃球，來之前充飽氣了。」

「對啦對啦想你了⋯⋯臭美宗太。」弟弟哼哼兩聲嗆聲道：「等等一定要贏你。」

「放馬過來。」

＊

下午的陽光依舊炙熱，公園的附設球場自然沒什麼人。

宗太將車隨意停放路邊，兩兄弟換上球衣，暖身後便迫不急待地走至籃下開始比賽。不過他們並未如妹妹預測的結果，在弟弟成功進了第一球，宗太便發現對方在攻防時，總是下意識護住右手腕。

宗太擋下一次進攻後停下動作，「你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弟弟不在乎說著，注意力全在球上：「只是練習賽被同學撞到，繼續。」

宗太抬眉。

「⋯⋯真的沒事。」

「良田。」宗太靜靜等候回應，只用眼神便得以施加壓力。

「真、真的只是小傷而已，校醫說不要過度練習，讓手腕多休息就好，所以不用擔心，我還是可以打球。」身為兄弟多年，受傷的人知道這件事沒辦法敷衍翻篇，他伸出手，想到了什麼後急忙補充：「唔、但還是別跟母親說。」

「過來我看看。」宗太的語氣放緩。

最後比賽因傷中斷，兩人換下球衣與球鞋，將車開至附近的賣場，蹭著冷氣耗了許久才甘願重回室外。他們沿著海灘散步，弟弟聊起哥哥在亞洲盃的表現，幾分鐘後宗太自然地將話題引到春季的NCAA美國大學錦標賽，沒有過度追問，適時給予對方鼓勵。

「不只是身高優勢⋯⋯他們真的很強。」

「良田一定可以的。」宗太拍拍弟弟的肩膀。

浪花一波來又一波走，帶離陷進腳趾縫裡的熱砂，沁涼了身上的暑氣。

兄弟倆有默契地往兒時的秘密基地前行，爬至入口時才發現兩個成年人的身軀幾乎塞不進小小的洞穴，濕熱的汗水身側透著彼此散發的熱氣，他們身體緊貼在一起，小心翼翼不撞到四面的岩壁與雜物。

「宗太，你在找什麼？」疑惑的人挪了點空位給正在東翻西找的哥哥。

「我記得在這啊⋯⋯呼，我找到了！」

宗太高喊，手裡的醫藥箱原本被藏在鏽蝕的廢棄物中，一旁擺有同樣陳舊的球袋。他將藥箱放到腿邊，拉開球袋的拉鍊。宗太吹開厚厚的灰塵，細小的塵埃散在空氣中因為陽光折射迷濛而清晰，往昔的日子也在空間裡重映相疊。

宗太看著雜誌上自己寫下的字，對於過往發下的豪語不禁莞爾。

「太懷念了吧。」宗太說。往事歷歷，而現在自己開始看起美國職籃雜誌時，卻是習慣把願望放入心底。

「我也記得。」一旁的人看著封面上那件山王工高球服，小幅度地舒展身體，「只不過現在的對手又更強了。」

「打贏他們就可以啦。」宗太說得自信，一邊將手伸向空中，忘記脫下的護腕在眼前劃出一抹紅色的弧度。他感嘆道：「唉可是好可惜，我也想跟山王對戰呀，居然三年都沒被分在同一組，唔⋯⋯不過按照安娜說的，或許有另個我曾跟山王打過比賽。」

「我又不是你，哪來那麼簡單⋯⋯」沒有聽到宗太最後一句的自言自語，弟弟只是搖頭，回想高二那年打贏山王後，便被愛和學院打敗的情形。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用力收攏手指，「我必須比那時候更好才行。」

「所以你現在才該讓手好好休息。來，我幫你固定手腕，這樣好比較快。」宗太掏出藥膏，笑著指了指生鏽的醫藥箱，「剛剛順便買的，然後這裡剛好有繃帶。」

「呃、你確定要用這個嗎？」嫌棄盯著已經擺了十幾年，被潮氣浸濕的爛繃帶，邊緣翹起，還黏有黑青色的黴斑，「用這個包紮的話皮膚會爛掉吧，宗太你是要謀殺我！」

宗太大笑，又從背包抓出一捲彈性繃帶，「開玩笑的啦，手過來。」

確定只是玩笑，弟弟才乖乖將手放進宗太掌心，後者先拔下弟弟右手的黑色護腕，詢問受傷的時間點，反覆確認幾個問題後才擠出藥膏塗抹至傷部。宗太專注凝視弟弟的手，將藥膏用拇指均勻推散，力道適中地替對方按摩舒緩壓力。

「好、好了啦！」

「再等等，要有耐心。」

感受到對方對方掌心涔出汗水，宗太又做了簡單的推拿才開始進入下個步驟。因為手沾了藥，宗太用嘴撕開繃帶外袋，在手腕纏繞一圈，熟練地固定綁妥。

自打球起，兩兄弟時常在球場上受傷，宗太很小的時候就學會自己包紮，只有偶爾才會拜託母親，而小他三歲的弟弟理所當然地由自己照顧。

「很久沒幫你包紮了。」宗太說，看著弟弟抽回手習慣性地摸著手腕，語氣欣慰又帶著驕傲，「我們良田真的長大了。」

「謝謝。」弟弟突然叫住宗太，「對了，宗太——」

彆扭的人難得沒有反駁，只是盯著自己的手腕。

包紮工整服貼，藥膏的透涼沁入肌膚，而這一切都來自宗太的關心，熨貼了弟弟在美國惴惴不安的心。良田轉頭眺望蔚藍的海，想起某年沖繩的海也跟現在一樣漂亮，藍得被爺爺奶奶讚歎這是百年一見，只要向海便仿若置身夢境。

也是那年他真正愛上了籃球，與宗太整個夏季都泡在球場，甚至因為自己的任性，害哥哥與朋友失約，放棄出海釣魚的機會。

「以前不會去想你不在的生活。

現在我去了美國，好像更難想像沒有宗太的日子了。」

良田轉頭，衝著宗太露出燦爛的笑。

眼前的海水激起清澈浪花，奶奶說過沖繩的一切源於海的祝福，而兩兄弟的童年全浸泡在這片海水之中。

03.

宗太覺得自己喝醉了，整個人像是懸浮離地，在海中漂著。

餐點還沒上齊手邊的酒早被灌去大半，因為天氣熱喝得猛，等宗太回神就已經是這種暈乎乎的狀態，他撐起頭，不動聲色地靠在椅背稍作休息，猜測大概是店員將酒液的比例搞錯，或者根本忘了加水。

好想去游泳啊！！宗太身體輕飄飄的，桌底下的腿像踩水般不自覺上下擺動。

「良田你想去游泳嗎？」無厘頭地，宗太轉身詢問鄰座的人。

視線從以海色為景的啤酒海報中移開，弟弟略帶吃驚地回應：「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心電感應吧，」宗太隨口一提，將問句再度拋給安娜和母親，「安娜和媽媽呢？」

「好是好，可是好熱。」想到室外的溫度，安娜喝著可爾必思猶豫。

弟弟看了眼宗太，淡淡說道：「感覺找一天去游滿適合的，也可以下午去比較不熱。安娜你這幾天跟朋友有約？」

母親盡是笑意，喝了點酒的臉頰紅紅的，「有空的話一起吧，你們小時候也常常去海邊玩。」

「對啊，好像搬到神奈川後就好久沒有一起玩水了。」宗太附和，不斷推銷著自己的提議，「走嘛！」

「那游完我們去附近新開的刨冰店，」安娜說完，與兩位哥哥分享起今天的行程，「對了，下午我跟媽媽去百貨公司，剛好買了新泳衣，很巧吧。」

「對吧，所以我就說是心電感應，」宗太笑瞇瞇地拉長語尾：「——專屬宮城一家的心電感應！」

一句一字圍繞著海，宮城一家聊回了沖繩的日子，眼神波光粼粼地閃耀著。

母親在宗太講到弟弟的糗事時噗哧一笑，隨口貢獻了幾件孩子們的兒時趣事，被糗的人試圖翻出兄長的笑料，卻怎麼想盡是宗太的英勇事蹟，只好氣餒地將砲口轉向妹妹安娜。

「誰尿褲子了？」安娜聳肩，「阿良才都揪著阿宗打球，不讓他跟朋友去釣魚，黏人怪。」

「安娜妳才是要宗太晚飯前偷偷帶你去吃冰，結果吃太多半夜鬧肚子，差點沒把我們嚇死。」

「什麼冰？」母親插話。

「媽，你什麼都沒聽到。喂、這很久了！幼稚阿良你也太會記仇了吧。」安娜哼哼兩聲，又從回憶裡抓起對方的糗事拋擲而出。

在一旁觀戰不勸的宗太大笑，制止著弟妹在空中揮舞的手，飲罄杯中最後一口酒，「暫停暫停，店家要上菜。」

送菜的是一位老先生，拿著超大杯的啤酒和一盤色澤通透的海葡萄。老先生堆滿笑意，「來，這是店家招待。」

「那麼好？！」安娜睜大眼睛，偷指對桌角落的一位客人。她小聲說：「他就沒有。」

老先生笑笑，將小菜放在桌上，「都是同鄉，招待是當然的。妳是小薰吧，好久不見，孩子都長那麼大囉。」

「原來您還記得我。」母親連忙道謝，拿起酒走出餐桌要和老闆娘問候。

「謝謝老闆。」宗太說完，休戰的安娜和弟弟也跟著點頭致謝，等外人走後，才指著對方笑，表示一定是沖繩口音跑出來了才被發現。

話題漂得老遠，每一句卻都是開心的回憶。安娜一邊回嘴，很快決定好明天的計畫，打算睡到自然醒，在家吃午飯然後吃生日蛋糕，等下午再去海邊游泳。

很快剛送上的啤酒又喝掉半杯，酒精流淌在身體之中，宗太聽著弟妹的閒聊和拌嘴完全放鬆了下來，彷彿回到沖繩，所有的勞累便得以消散。

他想，沒有比賽的日子很愜意，愜意的日子僅管沒有太多行程，只要是一家人待著就很舒服。

「這個好喝嗎？」身旁的人悄悄湊到宗太肩膀小聲詢問，「我可以喝一口嗎？就一小口。」

「不行。」宗太彈了弟弟的額頭，酒酣耳熱間聲音也放得輕柔，「才十九歲而已，媽媽就坐在面前，你也太明目張膽了，該不會在美國已經偷喝過了吧！」

「差一歲而已，」弟弟抱怨，不忘吐槽道：「而且母親去上廁所了好不好。」

「我聽到了，阿良要偷喝酒！」安娜瞇著眼，下一句卻倒戈陣營，看向同樣宗太哀求，表示自己也想試試味道。

差一歲才能喝酒的人說得理直氣壯，「不行，你還小。」

「⋯⋯你才還小！愛裝大人的臭阿良。」第N輪的鬥嘴繼續。

宗太看著安娜起身企圖戳對方的鼻子，笑著伸手制止。

他故作無奈地聳肩，指著不遠處與老闆一家寒暄結束，正朝座位走來的母親。母親手裡不知何時變出兩個袋子，很快無謂爭論被更重要的事取代，安娜說了句「不跟你吵了」，期待地等待接下來的慶祝環節，另一人也轉移注意，跟著宗太一齊看向母親。

母親將印有相同運動品牌logo的紙袋，一手一袋遞給了兩個兒子。

「宗太、良田，生日快樂。」

兩兄弟異口同聲，「不是明天才生日？」

「先開禮物，明天吃蛋糕。」安娜催促著兩位哥哥打開禮物，「誰叫阿良跟阿宗生日在同一天。太虧了啦，這樣生日都只能過一次！

「才不虧。」弟弟搶聲，發現宗太的視線後又急忙撇頭。

「好啦，快打開！」

兩兄弟再次道謝。

隨後，他們動作一致地從紙袋拿出紙箱，再以同樣的頻率打開紙箱。箱子裡是兩雙款式相同、尺碼相差一號的紅黑色球鞋，相較於弟弟看了幾秒便將球鞋小心收回鞋盒，宗太則絲毫不顧形象，仗著身處在半獨立的包廂，便大剌剌地脱下涼鞋試穿，將沾有沙的赤腳穿上球鞋，炫耀地在桌邊模仿起運球的動作。

宗太挑高下巴，做了個帥氣的傳球姿勢，「良田也試試看嘛！」

附和地伸手完成空氣接球，被點名的人回道，「哎回家再說啦。」

「這樣我們就可以穿同一款球鞋一起打球了！」說完宗太湊到弟弟耳邊，故作神秘地問：「那——良田要送我什麼？」

「哪有人跟自己的弟弟要禮物的？！」

「有啊，」宗太笑嘻嘻地說，指著自己，「我。」

「宗太你真的是⋯⋯有是有啦。」回答的人聲音越來越小，說自己有準備，等回家之後再拿給對方。

「我就知道，最愛我家良田了！」宗太跳起模仿投籃的動作，因為醉酒暈眩，眼前模模糊糊的。他突然覺得偶爾這樣暈乎乎的也不錯，回到座位又灌起店家送的啤酒。宗太笑嘻嘻地比著身旁的人，大聲說道：「有兩個良田欸。」

「在說什麼啦宗太，你不會喝醉了吧？！」

宗太不予理會，而是抓著弟弟擠到對桌的座位，他晃了晃腦袋，對著安娜說：「嘻嘻，安娜看起來也有好、好多個⋯⋯嗝。」

宗太左手摟著妹妹，右邊勾著弟弟的肩膀，大聲高喊最愛你們倆弟妹，也最愛媽媽還有爸爸。安娜笑嘻嘻的，從哥哥的懷抱中抽出一隻手，突然想起什麼，轉頭面向兩位哥哥。

「怎麼了⋯⋯」大概醉得厲害，宗太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蛤？」同樣在狀況外的弟弟也困惑地看向皺起眉的安娜。

「齁你們一定又是打球打到忘記。」安娜嘆氣，看了眼居酒屋牆上的時鐘，「忘記什麼？忘記拿蛋糕了啦！」

「Fuck.」弟弟猛然站起。

原本安靜在旁的母親開口，「良田——」

「⋯⋯抱歉。我現在去拿。」

「等等，我載你！」

「宮城宗太！」媽媽指著空酒杯厲聲制止。

不等安娜說完弟弟便往居酒外走，宗太想了一下表示蛋糕店不遠，人應該很快就可以回來，也向母親和安娜抱歉，玩得太盡興忘記兩人交辦的重要任務。

被母親勒令喝熱茶醒酒，宗太喝著茶，吃起餐後水果。三人插著蘋果和西瓜片，當季的水果很甜，安娜臉頰塞得鼓鼓的，提議明早可以一起去市場，挑一顆大西瓜，重溫以前在老家外走廊的愜意時光。

水果盤在話語中被清空，只留下弟弟那一份。安娜不時看向窗外，說出的抱怨夾雜擔憂，「阿良好慢喔。」

「我出去看看好了。」宗太起身。

母親叮囑著天暗了小心，安娜則開起玩笑，撿拾早上的話題要宗太看清楚，不要帶了個平行時空的阿良回來。

宗太走出戶外，人聲的熱鬧被蟬鳴已經海潮聲取代，風陣陣吹來少了白晝的蒸騰，風中帶有鹹鹹的氣味。宗太瞇眼，吹著風等待清醒。

『下次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了，結果最後還是沒辦法跟宗太在同一隻球隊。』

『宗太真的不來美國嗎？』

其實他早就知道弟弟準備給自己的禮物是張美國單程機票，也不曉得是打工多久才積攢了零用錢買的。雖然相差三歲不曾同校，但是弟弟隨著自己的腳步愛上籃球——現在更比自己早了一步踏上了雜誌上的夢幻舞台。

宗太很慶幸，也很驕傲。

父親去世，他背起家庭的責任，現在副隊長去美國了，身為宮城家的隊長，有義務要留著守候。平行世界嗎？或許這樣是最好的安排，反正在日本也可以打球，美國的夢就留給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一直以來，宗太想給弟弟的禮物便是這份後顧無憂。

『好可惜，這個夏天不能一起打球了。』

『放心，一定會有機會的。』

宗太心想，就算決定可能可惜，未來會有一段時間與弟弟距離很遠很遠。

但就算在日本，或是美國，他們都能有很多個夏天。

路燈的光暈黃微弱，亮處下有蚊蟲飛舞，估計是醉酒的導致，宗太的視線模糊難辨。他穿越光亮，往黑暗裡朝雜貨鋪的方向走，突然意識到這裡不是神奈川，這種小店早在夕陽西下會打烊收店。思及此，宗太加快腳步，筆直走了很久很久，卻在下個街口看見熟悉的居酒屋招牌。

怎麼回事？他一路往前卻繞回原點。

宗太愣神，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起身時卻在原本空無一人的路燈下見著熟悉的人影。

這不是良田嗎，剛剛怎麼⋯⋯沒看到？

宗太看著在路燈下嘔吐的弟弟，明明幾分鐘前才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到餐廳外，卻顯得有點陌生，這時地上的人也注意到自己，抬頭與宗太對視，表情從作噁的不適感變成詫異，而後瞪大雙眼摔倒在地上。

「良田？」

「⋯⋯阿宗？」

這時宗太才注意到，面前的「宮城良田」穿的上衣與弟弟今天身上那件不同，手腕同樣包著繃帶但包法非常凌亂。宗太一陣暈眩，急促的下墜感讓他幾近窒息。那句「阿宗」飽含了太多情緒，竟與飛機上的夢境重疊，耳邊持續傳來沙啞的嘶吼與絕望。

他大口喘氣，不敢向前確認眼前的人。

—— 說好要 1on1 的，你騙人！

——笨蛋阿宗。大騙子，你就不要回來了。

宗太的腦中，橫亙而出一段不屬於自己記憶的夢境。

[TBC]

1984年，由湘北戰勝翔陽的報紙年份（1992）回推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