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 to where it all began."
認證成功的提示音與門鎖解除聲劃破寂靜。
確認門後沒動靜,身抵門板的西弗才緩緩開啟一道縫隙;鐵鏽般的腥味迎面撲鼻,明滅不定的白燈照亮廊道,散落滿地的文件與醫療器具倚著黑影,沾血病床、輪椅橫倒疑似人體殘肢的物體旁。遠方傳來一陣詭異叫喊,但周遭卻靜得僅聽見空調運轉與燈具發出的嗡嗡電流聲。
「開鎖成功。附近沒人,隨時能來。」語音留言由通訊軟體傳達,蹲伏門邊的西弗看向一旁收拾設備的同行者,「亞爾克瑪琳的隨身管家連駭入也會啊。」
「如果小姐需要。」與愛蓮娜有著相同色彩的青年以平板聲調回應。收拾完畢起身的他環顧堆放醫療器材的空間,看向來時隱藏於櫃後的門,「這一路鎖居然有三個,是帕德斯里托的『貨物通道』?」
「是。總不可能讓菲從他們眼前進來吧。」
他們終究無法改變菲迦蕾亞前來兒童醫院的決定。既然如此,只能盡可能降低她受傷害的所有風險。
愛蓮娜從她的管道得知帷幕擴散比預期還快,舊日月宗已準備縱火燒盡帷幕並將這件事歸於失控病患導致。她以聖骸倡議家族成員的名義放出醫院有許多戴環者孩童的消息,也攏絡隸屬舊日月宗數名想營救受困者的守密人,成功將執行縱火的時間拖至菲迦蕾亞猝睡症最少發作的時間區段。
曾於兒童醫院行動過的自己則依循記憶,繪製戴環者孩童病房的位置與地圖、替少女找出不使她直接暴露於舊日月宗與他人眼下的路——說來真是諷刺,帷幕下這條運送戴環者的通道反成為他們再次回到這裡的入口。
櫃後暗門發出移動聲,艾利歐特抱著被風衣包裹緊實的菲迦蕾亞來到他們身旁;少女有些扭曲的臉孔讓西弗本就緊蹙的眉頭又更集中了些。
「狀況還是沒變?」
「嗯、但沒關係,這就是『她』緊戒帷幕時宿主的感受吧……昨天起床後這感覺就在了,現在只是變強而已。」菲迦蕾亞拍拍自己的臉輕吁口氣,在艾利歐特的攙扶下站穩腳步,「和他們說的一樣呢。」
寄給菲迦蕾亞的信有舊日月宗關於『她』的文本紀錄,她感受的不適也註記其中,或許也是親身經歷與紀錄有諸多相符,她才選擇回應請求的吧。
「不能在這呼喚『她』?已經在緊戒就不用再往前吧?」
「『她』想往前,而且如果在這睡著火會吞掉退路……另外,我也不想讓你們也遭遇危險。」少女看著西弗露出有些困擾的神情、揚起嘴角,「謝謝你替我擔心——」
——但是我沒問題的。
相似神情與重合的回應使西弗攥緊拳頭。「不要這時候和休說一樣的話。」梗在口中說不出口。
搭上肩的厚實手掌讓西弗呼吸停頓,艾利歐特木色的眼看著他,「我會依當初和你的約帶她平安回來,我保證。」
回神的思緒從過去抽離。是啊,現在不只有自己了。
「舊日月宗的縱火行動準備完成,請兩位行動務必小心。」手機螢幕照亮一旁青年側臉,他朝兩人點頭示意後轉向西弗,「你想的話能先離開,兩位的退路我會負責確保。」
「……什麼廢話,我要等他們回來。」
「嗯,那西弗,等等見囉。」菲迦蕾亞笑著朝他揮手,確認門外狀況後先一步踏入走廊。
西弗注視託付給自己的少女背影,叫住正跨出門的青年「艾利歐特。」與他對上視線。
——西弗。就你自己的感覺,你覺得……呃、那個,休爾契……對菲的態度……真的只把她當妹妹對待嗎?
為菲迦蕾亞進入帷幕開始準備時,與她從窗台返回房內的艾利歐特將他拉到一旁問了個意料外的問題。高熱與焰紅的記憶一角閃過眼前,西弗頓了幾秒後垂眼,「……我不知道啦,畢竟他有好多事都沒和我們說。直到最後,我想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規劃、又計畫了多久,才決定執行。」
是啊,直到現在他也還是不懂休爾契究竟是什麼時候摸透他的。
西弗看著菲迦蕾亞選擇的青年,將休爾契託付自己的、當初自己交付的話對青年再次覆述——
「她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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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們的眼線對吧。」
由於年齡相近,偽裝宅邸唯一玩伴被引薦給兩人的首天下午,庭院樹下讓女孩枕在自己膝上午睡的少年便戳破了他的身份,「我知道狀況,不會給你麻煩的。另外……雖然主要是監視我,但能幫我照看菲就太好了。」
休爾契輕整膝上女孩有些凌亂的金髮,「這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你一直表現得像今天這樣她會發現的。所以,放鬆點沒關係。」
畢竟這身體不能做的事太多了。
「……為什麼拜託我?」卸下佯裝和善的面容的男孩沒聽漏那句微弱低語,但開口卻是另外的提問。
「我認為你可以信任。」
「啥?」
正當男孩認為眼前戴環者是善良得讓人覺得天真的那類時,對方僅苦笑回應「就當是我的直覺吧。」
被休爾契自家族庇護、與菲迦蕾亞不帶目的的相處隨時光增疊,虛偽的恭順和善在時日中消磨。當他逐漸習慣這脆弱而安穩的日常,破碎卻比預想還來的快。
「啊、西弗?太好了!他們說臨時缺人當接待所以請我去晚會幫忙,能幫我和休說聲我晚點回去嗎?」
少年如往常打算前往休爾契的房間,選擇平時鮮少行經的走廊卻巧遇身穿樸素禮服胸口別著號碼胸牌的的菲迦蕾亞。還來不急回應,少女身旁的引導便匆匆將她帶離。
第一次,愣在原地的少年心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
晚會。帕德斯里托不定時在主宅舉辦、偶爾販售高價商品的聚會代稱——直到撞見菲迦蕾亞他才得知今晚是舉辦日。即使從未明確詢問,他大概還是知曉休爾契與他們的協議內容。在休爾契身體狀況因艾森曼格綜合症急遽惡化的如今,他們已經不打算遵守了嗎?
往休爾契房間前進的腳步猛地跨出又倏然止步。他們給予的任務是監視兩位戴環者,確保兩人在家族掌控中;連他也被封鎖消息,就代表不打算讓他透漏風聲給休爾契吧。針對兩人的方針他應該要遵守才是,但是——
「西弗……怎麼……」
綿延虛長的聲音令少年抬頭,心神不寧的他已經下意識來到心肺功能接近完全崩壞的青年身邊。周遭全是家族眼線,觀察儀器實則盯在背上的視線令他如稻草人般佇立。
「……我沒怎樣啊。倒是你,再坐起來一點嗎?」將備用枕頭塞到休爾契背後讓他呼吸更為順暢的空檔,少年湊近他的耳邊,「她去了晚會。」
輕淺的吸氣聲停滯,微點頭回應震驚後青年疲憊般閉上眼,「這樣啊……」
「下令叫我去找她嗎?你的話他們應該還是會——」
「……西弗。你之前、說過想離開這裡,對吧?」
「啊?」
「那次、如果能實現一個願望。」
「呃、好像有。」那是某天三人茶會時休爾契的詢問,他隨口說說的、不經意的願望——只要家族還在,就是不可能的願望——他記得菲迦蕾亞的願望是休爾契的身體能好起來,而休爾契卻沒有和兩人說他的願望。
「現在呢?如果、我說,我能做到?」
睜開的紫色眼眸望向少年。從未見過、靜謐燃燒的視線令他本能地吞下唾液,「你想做什麼?」
「能當我的腳嗎?我要去她身邊。」
「去她身邊?但是你現在身體——」
「我沒問題的、麻煩了。」
露出微笑的休爾契伸出手,少年自然握住因病而些許變形腫脹、冰塊般的手指。藉著外力青年撐起身軀,將雙腳從床鋪甩下地板。
「你們要做什麼?」
一旁的醫護快步走近。支撐休爾契重心的少年還沒行動,青年另一隻冰涼的手已經摀住他的眼睛。
漆黑中少年覺得房裡出現鳥鳴,耳邊響起的是總是溫和但此刻卻冰冷憤怒的嗓音——
「你們,通通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