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蛋07

夜晚，A獨自坐在懸崖邊。在她背後是明亮皎潔到有些孤獨的月亮，一柱被燒得焦黑的木條，傾倒的斷垣殘壁和在大火後僅存的幾根枯草。

一陣風吹過，枝葉晃動聲從遠處的森林裡傳來。A聽到後眼睛一亮，也沒轉頭，放下手中鳶尾花，露出淺淺的笑容，說：「沒想到會有旅人經過這裡，夜晚趕路很危險的，不如在這裡休息一晚，明早再出發。這裡嗎？如妳所見，幾週前發生了一場大火，把本來的花田和其他一切都燒毀了。對，這裏本來是一間修道院。」

在一陣除了大自然的聲音外沒有其他聲響的回應過後，她點點頭，說：「妳有興趣聽事情經過？太好了。」她抬頭看向星空，思索片刻，說道：「不過得從好久好久前說起。那時候我還在黑森林的修道院，和B在一起。」

「我還記得我們看過的無數星夜，說著逃出後要做什麼，把滿天星斗擅自分成不同星座⋯⋯我還教她怎麼把獵到的獸皮做成手環，再用刺繡時偷來的不同顏色的線來裝飾。妳看，就是這個。」A舉起右手，手腕上的獸皮手環用藍色與黃色的針線點綴。「現在看到星空還是會想起那段時間，與B相處的時光是我在克魯斯湯魯姆修道院時的救贖。」她摸著手環回憶道。

「我們計畫從那個監獄逃出，過程雖然挺不容易，但最後終於成功了；我成功了。她⋯⋯」A垂下眼，看著手中的鳶尾花，背後只有風聲和灰林鴞的夜啼。「我不知道教會的人是怎麼發覺這個計畫的，他們追在後頭，我和B沒命似的跑著；雖然我們對大森林比較熟悉，但他們跑得比我們快。最後，B把手環交給我，自己去引誘教會的追兵。」

「我在我們約好的地方等了很久，但始終沒有等到她，最後花了好大的心力才得知教會逮到她了⋯⋯你看到的那個墳墓就是替所她建，下面什麼都沒有。我本來打算把手環埋進去的，卻又捨不得。」

「剛開始，我本來打算就這樣一個人活下去的；但想到我們當時說好逃出後要做的事，於是我在這偏山一隅建了間小房，將那些被教會迫害的孩子接來。漸漸，這裡的孩子越來越多，本來的小木房在大家的努力下變成一間修道院。我們在修道院前面種出一片鳶尾花海，也就是B待在的地方；修道院後面則是小麥田。我教孩子們誦經、打獵、刺繡、唱歌、識字⋯⋯綻放的紫藍色花朵隨風搖曳，孩子們會和在大樹樹枝稍息的小鳥合唱，在空地上奔跑著、玩耍著，無憂無慮，彷彿忘了各自的噩夢。『這些孩子是我們一起拯救的。』我曾坐在B旁跟她說。」

「一直到三週前一名迷路的旅人路過這，」說到這，A眼神轉為呆楞。「我太天真了，竟然讓那人離開⋯⋯我該等他進森林後殺掉他的。為什麼我沒有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A不斷重複著三個字，越來越小聲，最後沈默了一下，才又露出淺笑，說：「抱歉，都已經過去了，沒嚇到妳吧？」

「後來那旅人帶來了教會。孩子們尖叫著被抓走，甚至有成年的孩子死在他們劍下；火點起，燃燒著修道院、花田和麥田——一切都化為灰燼。我到現在都還會聽到修道院被大火燃燒時的劈啪作響和孩子們的呼救聲。」A依舊帶著一抹淺笑。「而我，我跟以前一樣，獨自逃進森林，一個人都救不了。」

「妳知道嗎？今天是我第一次回來，走出森林是雨過天晴，陽光穿過雲翳，剛好照在已經毀掉的修道院。剎那間我明白了，或許我真的是魔女之子，上帝不允許我的存在。我曾以為我可以跟B一樣成為某些人的救贖的，直到最後才發現我什麼都做不到，所做一切都是徒勞⋯⋯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我需要妳啊，B⋯⋯」A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低頭無語。

「好心的旅人，能幫我一個忙嗎？我想把手環和這朵鳶尾花放到B旁，但我實在沒臉再去見她。」她把手環與花放在身邊的地上，回應她的依舊是風聲。「謝謝，能在最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她露出欣慰的笑容說。

懸崖邊再無人影。月光灑在被燒毀的修道院，在一通被劈成兩半的墓碑，在崖邊的花與手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