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ONE〉
@butterfly__effect鐵灰羊毛大衣的口袋裡有一張紙條、三顆彈珠。
口袋邊緣有著白色的粉末,萊希的右手指腹上亦然。在食指與拇指摩娑間,痕跡淡了不少,她湊到鼻尖嗅著,卻聞不出是什麼。左手上捏得生熱的彈珠實際上沒什麼重量,卻沉甸甸壓在她心頭。紙條早已被她揉皺了扔進垃圾桶。
公園的時間來到傍晚五點。
萊希將又小又圓潤的彈珠掐在指尖上,思索著丟與不丟,四周的霧氣依舊沒有散去,就算從玻璃珠裡看出去,霧茫茫的事物也不會因此變得清晰。公園裡的搖搖馬安安靜靜,它們被驅使才有生命。這跟心跳、血液流動這些事沒有任何關係,活著的形式,總是那麼狹隘地被侷限於人類貧脊的認知。
雅各布最近問萊希,為何信件後署名的方式變了,不──或許該說,她什麼時候有興致寫信了?萊希問信裡寫了什麼,雅各布沉默了。他說那些是翻倒的墨汁,什麼都看不清楚了。雅各布總是不善於說謊的,就像萊希幼年傾覆在浴缸熱水裡尖叫著有鬼時,雅各布帶著浴巾衝進來摟住她說著「嘿,我在這」、「這裡什麼都沒有呀」,環著她的臂膀卻顫抖得如墜冰窖。
他們都看見了,不過雅各布教會她視而不見。
萊希在跳格子的線條旁踢斷了一小截粉筆,低頭在地面上看見格子以外的橫線與字母,“Alone”上頭的G顯得意義不明,最右邊的底線沒有填上任何字母。筆跡略顯潦草而生硬,似乎還能模擬出書寫字母的人握筆的方式。她想起以前學字時,還曾因為將字寫成攀爬在作業格裡的毛毛蟲,被雅各布拿直尺鞭打指節。相隔十數年的疼痛竄入神經,結蛹羽化,她又重新記憶。
那時寫得最差勁的總是第七個字母“G”。
不過萊希不恨雅各布,長兄如父,在她心裡雅各布更像一個父親。雖然偶爾固執不知變通,但仍用笨拙的方式教導她如何愛人與處世(儘管沒能教會她擁有挑對男人的眼光)。所以二十多年來,期許雅各布能順利成家立業是她懇切的願望之一,即使這個男人一頭栽在對經濟的鑽研不可自拔,也因對她的擔憂無法放下,和不少女人交往過後又告吹。那些人尤其不能理解雅各布對萊希的各種金援。
「雅各布,她又不是你的小孩。她都二十幾歲了!」
當時雅各布的女友在電話裡大叫,萊希在一旁喝茶都聽見了。雅各布欲言又止,對方從生氣大吼到啜泣不解,他只能用拙劣的方式安慰著,並表明萊希是他唯一的妹妹……
「天殺的,雅各布!我才是你的女人!」對方高分貝尖叫時,萊希端著茶杯的手都抖了,可是雅各布仍然沒有一絲退讓。他雖是安慰,卻也沒有動搖任何未來要繼續照顧萊希的念頭,對方氣急敗壞地要雅各布在萊希與她之間擇一……
長達九年的感情,最後還是因為橫了一個人而生生斬斷。
萊希沒問過雅各布後不後悔,只是陪著他去退訂了戒指,並一起將他書房裡與前女友相關的照片都撤下,收過的信件與禮物都扔進盒子裡上鎖,就放在閣樓等待時間將過往都塵封。最後實木書桌上只剩下兄妹二人的合照,陽光明媚的下午,雅各布的啜泣聲從昏暗的書房隱隱傳出。
萊希逐漸將自己抽離雅各布的部分生活,以防將來有人想要踏進雅各布的世界,卻被自己擋在前頭。她還是扔掉了一顆彈珠,就算那不屬於萊希,二與三之間,她選擇前者。即使最後剩下的兩個,也都不會是她的。
重新將彈珠收回口袋時,萊希壓著裙子蹲下身,在“G”後面補上了字母,完整了這個單字。她知道這是什麼遊戲了。
絞刑台(Gallows)。萊希總是懂得猜字,超出規定的字數又如何?早在她丟掉彈珠時,規則就由她來訂了。
最後被吊起來的人是誰還不一定。
萊希拍拍手上的粉塵,將那截粉筆踩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