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tea party

還未完全退去少年感的兩名老友在今日未營業的咖啡廳裡，面對堆滿半張桌子的各式茶葉、咖啡豆、香料、甚至是基酒開始了全新的挑戰——愛爾蘭咖啡．魔法世界版。

「第一杯有股香蕉油味，右邊的像焦糖，烤焦的糖。」文森特伸手勾住第三個杯子：「你要不要試試看太陽金糖？」

「本來是要試星星砂糖的，不過昨天剛好用完。」捲毛的咖啡廳老闆聳聳肩，收回前兩個杯子。「倒是你怎麼了？不是順利畢業了嗎？但你看起來不太開心呢。」

「有點無聊。」深棕色長髮的巫師打了個響指，薑黃色的粉末飛起來畫出一朵雲，又變作雨滴掉入戴米安的杯子裡。

「夏洛特在家休養，表哥勒令我不准惹事……」幫忙找犯人算什麼惹事，頂多先趁機揍幾頓，文森特低聲抱怨兩句：「總之，現在閒得發慌。」

「所以你就來幫我的試作品加料？」戴米安攪一攪手上的奇妙液體，把小巧的杯子放在兩人正中間。

透明咖啡杯中莓紅色的果茶在增添了黃梔子粉末後變成了偏橘的色調。

「容我問一句，這個是？」

「野莓芙蓉茶，」戴米安把裝著粉末的瓶子拎出來放在一旁，補充道：「還加了黃梔子……黃梔子風味野莓芙蓉茶，請。」

喝就喝，不怕。文森特挑眉，拿起杯子品嘗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野莓茶中有著隱約的接骨木與芙蓉香氣，顏色鮮豔的粉末意外地只增添了些難以辨認的植物甘味。

「好喝噢！」文森特豎起拇指：「不過那個粉沒什麼味道欸，你要不要也泡一杯試試？」

戴米安的視線在瓶子與剩下的半壺野梅芙蓉茶之間來回移動，最後他決定相信文森特——但並不想嘗試。

「看在你還要繼續喝的份上，說說你的煩惱吧……怎麼突然覺得無聊呢？

我會幫你保密的——但是要是有什麼神奇的重現魔法什麼的我就沒辦法啦。」戴米安倒了兩杯沒有添加物的野莓芙蓉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友人面前：「你知道的，我對那些神秘的魔法沒轍。」

「哇喔，這麼溫柔嗎？肯定可以迷倒一大堆客人——可惜我已經有夏洛特了。」文森特用浮誇的語調說著無營養的廢話，才拿起原味版嗅了下，仔細分辨了味道：「果然，味道差不多——那果然還是加一點比較有趣。」

「有趣就多喝一點吧。」戴米安拿起茶匙，挖了一勺尖尖的黃梔子粉灑進對面的杯子裡。

現在文森特面前有了兩杯加料野莓梔子芙蓉茶了，一杯橙紅、一杯鎘紅。

＊＊＊

號稱在家休養的夏洛特沒有待在臥室，根據醫生的說法，骨骼都接上了、注意不要過度運動即可。

去書房散步不算過度運動，夏洛特信心滿滿的溜出房門。

他想了想、沒有溜到廚房找點心，轉而端坐在書房發呆，羽毛筆在紙上留下幾道弧線，疊在一旁的紙上畫了幾個不同的魔法陣草稿。

他在思考考核時遇上的食人妖。

食人妖有三個成年人高，皮粗肉厚、力大無窮，但是智商有限，卻有著天真的殘忍。

換句話說，還挺好騙。

但是用自身當誘餌太危險了，家人也會擔心……果然還是要想辦法讓魔法陣更快生效？

儘管一同訓練了幾年，學了一點被戲稱是花架子基本劍術，仍然不像文森特一樣能靠武器正面對敵，夏洛特學得最好的其實是隱匿的技巧——偷偷的靠近，然後把魔法卷軸貼在別人背上。砰，驚喜。

——其實不那麼有攻擊性也沒關係。像母親那樣能夠拉開精靈弓或是像文森特那樣都很帥，但是父親的魔法道具和戴米安的奶茶也能帶來幸福。

啊，戴米安的飲料不算魔法，嚴格來說。因為沒有牽扯到魔力。雖然戴米安的黑暗料理肯定會被誤認成毒藥，還被歸類在魔藥專精的巫師特製版。

「大家都不在，好安靜啊。」

夏洛特撐著臉頰看向窗外，無聊的嘆了口氣。

幾團長著尾巴的毛球突然跳上窗框——是幾年前文森特撿到的貔貅。

這幾隻傳說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奇獸似乎有著改變型態的能力，但通常夏洛特看見的都是毛茸茸的、等比例長大的貓。

——或許是幼時的回憶造成他們格外偏好這個外型？不過毛茸茸的確很好摸。

夏洛特招手，領頭的大毛團擠進窗框，蹭到夏洛特身邊，其餘幾隻跳到他懷中愉快的發出呼嚕聲。

大毛團等夏洛特揉毛到心滿意足地瞇起眼尾，才叼起他的裙襬輕輕拉扯。

「唔？你想去哪裡嗎？」

大毛團長長的喵嗚一聲，翻肚打了個滾示意牠可以載著夏洛特移動。

夏洛特抱著小隻的貔貅坐上毛團公車，好奇著他們的目的地。

大毛團離開書房後沿著走廊快速奔跑，又順著樓梯向下，最後停在一扇門前。牠扭過頭來蹭蹭夏洛特，希望魔法師願意打開存放了糧食與小點心之地。

「原來是餓了啊。」

＊＊＊

戴米安與文森特之間有著一整排的水晶咖啡杯，最靠近戴米安的杯子裡盛裝著莓紅色的野梅芙蓉茶。若仔細觀察每杯飲料的差異，將會發現飲品向另一端逐漸變成橙紅色。

「完美的漸層。」戴米安看著一整排的杯子，「你打算讓他們變成我店裡的新裝飾嗎？」

文森特吹了一聲口哨，面前的杯子們飛了起來。細細的水流從水晶茶壺壺嘴中冒出來，違反地心引力的飛入最高處的杯中。

溢出的莓紅色茶水離開傾斜的杯沿，落入顏色略橘的下一個杯子裡，顏色漸變的茶水一路向下流，最後神祕地消失在最低處的杯子裡。

「像這樣？」

戴米安無奈地放棄那套暫時淪為玩具的茶具，換掉浸濕的咖啡濾紙，添上新磨好的豆子，重新煮了一壺咖啡：「幫忙保溫，大魔法師。」

酒杯被放在烤架上，魔法雪花冰糖在一盎司的愛爾蘭威士忌在中融化，在沸騰前的一瞬間從火苗上移開。

文森特故技重施，咖啡從壺中飛進咖啡酒杯裡，液面精準的停在特定的高度線上。

「你知道今年畢業考的事吧？」文森特同時開口。

——噢？ 戴米安拿起湯匙，小心地倒入漂浮奶油。

「你是說那個『不解風情的木頭居然抱著首席出來』的小道消息嗎？你們交往的事情終於公開啦，恭喜。」

「那是出自一些考量……不過沒錯，機會難得。」而且撒嬌討抱抱超可愛。一抹喜色浮現在文森特臉上，上揚的嘴角不久又落了回去：「夏洛特很少這麼主動，上次還是被綁架回來的時候……」

戴米安把咖啡酒杯推向前的動作一頓，疑惑地眨眼。

「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次你不在。勉強算是虛驚一場。」哎。文森特接過愛爾蘭咖啡嚐了一口。

漂浮奶油與魔法雪花冰糖中和了烈酒的辣度，在熱乎乎的飲品中增添了一絲絲冰雪的氣息。

彷彿看見雪花飄落在窗台上，但身陷沙發中，在溫暖的火爐旁烤著火，渾身上下只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覺。

文森特立刻將這次的咖啡排名擺在方才的香蕉油與焦掉的糖之前。

等戴米安完成了給自己的那杯，才接續了方才的話題。

「那ㄧ次夏洛特回來時都不肯說發生了什麼，就是抱著我不放。」文森特忍不住笑了一聲：「你一定想不到，後來我還跟夏洛特說了擁抱很溫暖，可是還是要小心被心懷不軌的人佔便宜。」

還沒開竅的榆木腦袋文森特不清楚自己究竟什麼時候動心、抑或是從一開始就搞錯自己的情感。

終於開竅之後回想，才總算明白為什麼有些時刻表哥會欲言又止、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他。

老朋友的表情看起來也一言難盡，鬍子都遮不住他僵硬的嘴角。

「幹嘛？那時候的我可是鄰家好哥哥。」

「喔，是嗎？」戴米安用毫無誠意的口吻句點了這個話題。「那你肯定不知道夏洛特很認真地追過你，高中那時候。」

「我看起來那麼瞎嗎？」文森特用一副休想騙我的表情回應，然而他自己清楚明白開竅前的自己說是鬼遮眼都不為過。

一段過往的回憶浮上心頭，表哥艾倫與自己的對話清晰的恍若隔日。

『你和你的小未婚妻在一起了？』

『嘖，有點鄰居情誼好嗎？齷齪的大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只有夏洛特願意參與我們家的日常訓練？』

『啊？為了學點防身的技巧啊，不是嗎？』

『……嗯，對，他很有天分。』

『你好怪。我先出去送夏洛特回家，拜！』

……梅林的鬍子啊，全世界只有我不知道夏洛特追過我。文森特往椅背上靠，雙手交叉在胸前，長長的馬尾在身後晃動：「……好吧，我是。但我現在不瞎了，真的。」

「沒關係，夏洛特和我已經做了一本有關於你愚蠢故事的合集。」戴米安舉高手中的愛爾蘭咖啡：「乾杯！」

文森特在空中撈了一把，一杯漂浮的野莓芙蓉茶飛進他的手裡，配合老闆的動作喝了一口。

過了片刻，他忍不住開口：「所以，我到底錯過了多少事？」

戴米安端詳了一陣難得視線亂飄的老朋友，緩慢地開口：「文森特，你也有這一天啊——看來今天該設個紀念日。」

＊＊＊

小小的夏洛特第一個學會的魔法是回家的傳送魔法陣。

然後是改變外型的魔法耳環，出門在外避免被惦記的好幫手。

搬到梅森地區之後，傳送魔法幫助了一個倒霉的『迷路旅人』回家。

不過『迷路』這種事情有一就會有二，最後這位『迷路常客』成為了夏洛特的摯友。

至於耳環⋯⋯

得到食物的貔貅們愉快的巴著餵食盤進食，夏洛特在一旁看著看著思緒便飄到千里之外。

艾爾蒙家淡金色的長髮在末端捲成漂亮的弧度，紫色的眼眸半掩在睫毛下，纖細的手指輕觸了下耳垂。

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出門不戴耳環了呢？是在超硬核的實戰派訓練之後？

抑或是習慣了某個人總是會送自己回家之後

——即便已經變得很厲害了，但在他們的實戰派的恐怖標準下大概只算及格。

某個人說著喜歡新奇的事，但夏洛特總覺得他本人才是個不解之謎。

文森特．謝菲爾德其人，開竅前簡直是棵奇樹，但……總而言之，開竅真是不得了。

從情商被雷劈進化到如此敏銳用了多長時間呢？

大概和自稱鄰居家哥哥變成追求者差不多長，前者用了兩年半，但某一天就過渡到了後者。

……就很不得了，可能又被雷劈了一次，他忍不住思考哪裡容易打雷。

——等公開訂婚之後就真的是未婚夫了。要找時間跟戴米安說……不曉得他會不會以為我們又在開玩笑？

夏洛特的思緒毫無拘束的飄往新的方向：旅行遇到的小學徒們應該快到學院了。要不要順便約在戴米安的店裡呢……

＊＊＊

捲毛的好脾氣店長難得掌握機會，從欺壓老朋友這件事上獲得了滿滿的成就感，終於決定放過文森特轉而說起自己的事。

「不定時穿越實在太危險了，而且我發現轉角的香草店有很多吸引人的魔藥材跟香料！」戴米安無奈地攤手，又彎下眼角笑了起來：「況且艾爾蒙先生說通道就要穩定了，之後我要回家也很容易。」

「你之後打算定居在魔法世界了嗎？」文森特曲起指節，在桌上敲了敲：「這可是今天數一數二的好消息。」

「不如我們叫夏洛特過來慶祝一下吧？剛好我們也有個消息要告訴你。」文森特笑瞇瞇的看向櫃台上的古董電話，「而且我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是艾爾蒙先生仿造科技世界做的新道具對吧？」

戴米安看著老朋友興致勃勃的表情，擺明了就是想玩新玩具的樣子。

「對，自己去用吧。」沒辦法，自己誤交的損友自己擔著……好在現在也只能打到夏洛特家，戴米安想。

＊＊＊

「您的電話。」

低低的叩門聲響起，艾爾蒙家的管家托著一個轉盤式電話出現在門口——仔細一看、上頭並沒有連接電話線。

「謝謝。」夏洛特接過電話筒，嘴角帶上不自覺的微笑，很快地答應了邀約：「蛋糕開的咖啡廳？好，待會見。」

體態圓潤的老管家笑呵呵地把電話往身後一藏，電話便消失在他背後：「小姐要去找帕芙洛娃先生嗎？」

「嗯，文森特也在。管家爺爺可以幫我準備傳送門嗎？」夏洛特想起腳邊的毛團們，「啊，還有貔貅……」

「夫人說不能再讓他們吃零食了，」管家降低音量：「我待會帶他們去運動。」

天氣正好，陽光燦爛，加上有魔法陣可以直達——沒有走太多路，謹遵醫囑——夏洛特開心地瞬移回房間，打開衣櫃挑選出門的衣服。

＊＊＊

「雖然『通道』快要開了，但你們那邊的人還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吧？」文森特掛上電話，隨意找了個話題：「畢竟你說科技世界的人大多不相信有其他世界嘛。」

「是啊。以前『迷路』的時候，我都只好假裝生病或翹課。」戴米安將使用過的杯子一一放在托盤裡，「不過沒有關係，『迷路』以後也有很多好事發生——就像那句老話，一切都在變得更好。」

戴米安一直覺得最幸運的事情之一就是遇上了友善的艾爾蒙家，以及認識了這對巫師朋友——雖然單身的自己持續受到傷害，唉。

敲門聲響起，戴米安轉頭時便發現文森特敏捷異常地出現在門邊。

文森特笑容滿面的向內拉開咖啡廳的大門，低頭看見了——

——一隻半人高的倉鼠。

怎麼不是夏洛特？文森特的笑容瞬間變得禮貌而微妙，默默地僵持在門口，想著：這什麼？儲備糧？

——這個人類是不是在想些沒禮貌的東西。 站在門口的大倉鼠想。

「啊，請進。你這麼早就來了嗎？這是我的朋友，文森特。」從廚房出來的戴米安一眼看見了門口的大倉鼠，「這是我上次在向日葵草原遇到的，也是我新聘請的大廚，他叫做凱特。」

新鮮出爐的兩名大魔法師與異世界友人的友誼還會持續下去，他們的未來還會有著更多的邂逅與驚喜。

而位於魔法學院外，那家無名咖啡廳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