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幸運

小幸運

Plurk whisper

  雨持續下著,烏雲密密裹住整個城市,既不像夏日雷陣雨的酣暢淋漓,也不似歐洲街頭佐著咖啡香的綿綿細雨,只是容易令人聯想到藍色的、典型的台北冬雨。

  陳孟語卻喜歡在這樣的雨中呼吸。不太大也不太小的雨勢,適恰地抹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模糊那些令她精神疲乏的字影,讓她得以享受短暫的寧靜。

  小的時候,她在暗巷裡築起一道小小的堡壘,在那裡沒有人能夠欺侮她,她也毋須故作善良。那裡有一把木馬搖椅,一隻流浪小貓,還有一片專屬於她的星空,能在雨聲裡如常閃爍。

  母親期待她成為每個人的守護天使,因為人是如此脆弱又自私啊,而像她們這樣擁有天賦的人,必須擔負起責任:對於身心煎熬而痛苦的人們應當懷抱善意,對於自尊受損而傷人的同袍應當保持憐憫,對於為了利益而害人的惡者應當堅定反抗。

  但是該怎麼區分這些,而這些是否又真的拆分得開,陳孟語不是很明白。她只知道,沒有依附在人類身上的字鬼,純粹而美麗,是人類讓它們變得危險而難懂。而她壓根不想對它們進行更多干涉。

  要不是那個午後,許宸安撞進那條暗巷裡,陳孟語甚至不覺得會有那麼一天的到來。

  那天也下著這樣的雨。嘔吐物把臭水溝的氣味變得更加難以形容,陳孟語原本不想理會,但那小小的身子浸在雨中,像極了那隻被她撿進堡壘的小貓。她遲疑半分,半途折返,在雨中為她撐開一角小小的陽光。許宸安甚至沒有注意到她。

  她輕輕捏住自己漂浮在左肩的一隻字鬼,在濕冷的空中寫起字來。霎那間,許宸安身邊那些黯淡而雜亂的線條瑩瑩發亮,彷彿回應著她的字句,原本震顫不已的字鬼舒緩下來,皺摺不堪的邊角平穩展開。許宸安急促的呼吸恢復穩定,轉頭看了她一眼。

  陳孟語發現自己下意識屏住氣息。她不曉得是因為那對碧綠色的眼眸,還是周遭平復下來、澄澈透淨的字鬼。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從天賦中得到近乎幸福的感受。

  許宸安改變了她對天賦的想法,而這樣的她也成為了她最親近的朋友。她們總是膩在一起,做些什麼,或是不做些什麼;她們交流天賦的能力,約定好將來要搭擋行俠仗義,帶給更多人幸福。陳孟語第一次對未來有了具體的想像。接著她最親近的朋友離開她,去到地球的另外一端生活。

  許宸安告訴她這次要在台灣久待下來的時候,陳孟語以為自己在作夢。闊別幾年,她帶著能夠完全隱藏字鬼的能力,以及一隻傻呼呼、雪球似的薩摩耶,回到她身邊。她們考上同一所大學,一起搬到台北,成為彼此的家人。

  在她失戀的時候,許宸安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給予她安慰和溫暖,讓她無比感激。於是在她發現許宸安第一次那麼在意一個人的時候,她想要予以回報。

  謝喬齊外表看上去像特立獨行、逞兇鬥狠的那種人,實質上卻是務實體貼的超商店員,最特別的是她的字鬼——不正常的扭曲凹折,透露出強烈的寂寞,卻維持著某種井然有序的結構。

  也是在這樣的雨中,她撞見謝喬齊抽菸,字鬼在許宸安的隱匿下消失蹤跡,嚴密得滴水不漏。陳孟語從來沒有見過她對誰如此執著。只是好奇,她說,還有擔憂。但陳孟語沒有被說服。於是她帶著謝喬齊去遊樂場,想認識是什麼樣的人讓從來對世事漠不關心的許宸安改變了。

  對方意外機警,敏銳得過頭,迫使她半推託地說:其實許宸安想追妳。

  她並不認為這全然是藉口。尤其是在她看見自己送給許宸安的那頂鴨舌帽,那麼自然地出現在謝喬齊頭上;還有謝喬齊當著眾人的面告白,許宸安那急於否認的反應;甚至是同一天晚上,送人就醫的許宸安音訊全無,前所未有地直接外宿。

  相處那麼久,世界上沒有誰比她更了解許宸安,甚至連許宸安自己也比不上。

  所以隔天在陽光燦爛的猴硐,陳孟語沒有告訴她,自己一個晚上沒睡,在所有可能的地方找她,找不到,就在家裡等她電話等到天亮。

  看見她們相擁,看見她們相視的眼神,所有疑問就不再是疑問。

  那可是能夠讓防備心極重的宸安放心展露字鬼的人啊。

  她最親近的朋友,最重要的家人,如果能夠比她早一點找到幸福的話,那她只有衷心為她開心,陳孟語是這麼想的。因為宸安走進她的生命裡,是多幸運的事。

  而比起跟她一起淋一場又一場的雨,她更希望她的耳畔,陽光常在。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