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gathering in a blazing August afternoon

「我還是不太懂，雖然後來順利解決了團長家的鬧那個的問題，可是⋯⋯」

雷歐攪拌著薄荷茶，格倫塔趁機揶揄了一句：「還嚇得半死。」

「你也一起在走廊上狂奔了吧？別說是我做夢，」雷歐反駁：「克里斯多也在，難道你要說他也嚇得半死嗎？」

「停，打住。」過了幾年，外表終於長了一歲（但仍然像十五歲少年）的克里斯多看著菜單頭也不抬：「你們兩個都嚇得半死，不用反駁。」

小小的戰爭平息，團長米洛帶著寬容的笑看著他們打鬧。

在家族成員的靈魂安息後，他長年的悔恨終於歇下。歷經滄桑而略微顯老的面容在心靈平靜的幾年後反而透出了生機。

「明明那時候我和格倫塔只是學徒，怎麼說呢⋯⋯比起之前的隊伍都弱吧？為什麼會帶著我們去挑戰那個高難度任務啊？」

「這個我也好奇很久了，」格倫塔附和：「是因為克里斯多很可靠嗎？但我覺得他只會痛扁鏡⋯⋯」

「你們現在也是學徒哦！」夏洛特彎了下嘴角提醒剛放長假的兩名學徒。

「畢業之前不要說你們是小時候是我教的，你們兩個都好菜。」嬌小的娜塔莉半是嫌棄的擺擺手。

明明在同一張大桌上，女孩子們卻愉快的自成天地，聊著一些「改變身高外貌時要怎麼避免動作露餡」、「髮尾的分岔要怎麼保養」等等，莫名難以加入的話題。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偶爾加入其他人聊天。

還有傷害學徒們並不幼小的心靈。

曾經的森林魔女娜塔莉有著高挑窈窕的外型，是實力與氣勢滿分的魔女。

同行的還有擅長淨化幽魂但莫名擅長肉搏的妖精祭司。

米洛曾經計畫找他們一起去解決舊宅的問題，在那之前娜塔莉卻表示他狀況不佳，打算找個地方靜養——還意外的在挑好的地方撿到了兩個人類幼兒。

更在幾年之後把兩名孩童託付給友人，說是——

「我得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我也沒說錯啊，迷霧森林又不在一般走路可及的地方。」縮水成一米二的娜塔莉氣勢不減：「再說，我要是知道你要去解決鏡中⋯⋯妖，我就先跟你們去一趟了。」

看見長大了雷歐依舊不爭氣在聽見「鬼」開頭的發音時反射性的掩耳，娜塔莉勉為其難的換了字眼。

「頂多一場你死我活嘛。」連實體都沒有還想贏迷霧之子可不容易，娜塔莉腦袋上的狐猴耳朵抖了抖：「應該很補。」

「咳咳，不了。」先不說魔女縮水成女孩的外型，米洛神態誠懇的表示：「我又不是奴役童工的黑心團長。」

「米、洛！」兩名老團員的聲音完美重疊。

＊＊＊

「也是時候告訴你們了，那個時候決定處理鏡之屋是因為巫師公會有人接下了委託。」米洛深深的從胸腔裡呼出口氣：「那可是特殊魔物，我等了很久才有通過評估的人肯接。」

雷歐撓了撓後頸，疑惑道：「不對啊⋯⋯那時候沒有其他人加入我們吧？」

——我的徒弟們這麼傻？巫師都不會分？

娜塔莉無語的和克里斯多交換了一個眼神。

「不，你仔細想想⋯⋯也不用多仔細，」看不下去的格倫塔拍了拍雷歐多肩膀，把他的腦袋轉向一邊：「既然沒有多人，那答案應該很明顯了吧？」

「我可是集合的時候就發現了。」克里斯多對年齡最小的兩位成員投以明晃晃的鄙視眼神：「我就知道你們沒有認出來，還記不記得那小子的斗篷？」

被提及的人無辜地眨眨眼不作聲。

雷歐努力從回憶深處挖出畫面，懊惱著怎麼沒有在任務結束後拍紀念合照。

「呃⋯⋯好像是深藍色？」

「有點灰？」

「想想你們的新制服，小子們。」克里斯多敲敲桌子：「那是魔法學院的制服斗篷。」

＊＊＊

雖然外表像是十五歲，但年齡與米洛相仿的克里斯多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類，有位高權重的虔誠信徒、也有被遺棄的孤兒、

一邊嫌麻煩一邊養大人類幼童的魔女、

還有落魄貴族跟吃飽太閒的巫師。

「『懷特』剛來的時候我其實懷疑過。」

儘管當時化名為『懷特』的人自稱是家傳的劍，克里斯多卻能確定輕薄而細長的劍刃並不是近百年流行的樣式。

「一般的家庭很難負擔訂製符文武器的價格，我還以為你是體驗生活的富家子弟。」

「跟團長一樣，條件允許就會選擇舒適的旅館、還喜歡單人房，」克里斯多數著手指敘述著，語氣不自覺的咬牙切齒：「不愛吃的餐點就吃很慢⋯⋯總之就是有點魔力，使用現成符文的那種，不缺錢的傢伙。」

「咳咳。」團長總覺得隱形的箭插在自己身上。

「不用假咳，你就是個可惡的有錢人。」克里斯多惡狠狠的瞪了團長一眼：「虧我還擔心你會坐吃山空。」

被波及的米洛摸摸鼻子。

克里斯多這輩子認識的一級巫師不多，其中兩個就坐在桌子的對面。

這並不會阻止妖精對朋友發脾氣。

娜塔莉興致勃勃的戳了戳新朋友：「你做了什麼呀？把團費的金幣變成銀幣？」

快樂看戲的夏洛特沒想到一下子禍從天上來。

「你又是怎麼想的？」克里斯多話鋒一轉，指向快樂看戲的人身上：「我以為你是魔力不足所以選擇符文劍，結果？一級魔法師？」

——我們團裡的魔法師成分太高了，如果我知道你也是，我才不會招募你進來。克里斯多沉痛的表示。

沒想到會被詰問的大魔法師試圖擠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也是有那種實戰派的巫師嘛⋯⋯？」

「初級劍使？不可能。」克里斯多從鼻子哼了口氣：「那種巫師要裝劍使不會只是初級。」

「硬要裝應該還是可以的吧？」格倫塔插話。

「不好說，如果要我裝成菜鳥也蠻難的。」娜塔莉加入戰局。

「師傅你不要趁機打擊我們的信心啦！」雷歐哀嚎。

——其實還可以更大膽一點，他們可能不會裝成劍使。

夏洛特的視線飄移了一下，心說還有可能會是舞孃⋯⋯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呃，那個⋯⋯其實我只是想體驗一般人的生活。」

年輕的學徒們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反倒是他們的師傅若有所思。

「好像可以明白⋯⋯那，你有什麼感想？」

「真的很有趣，對吧？」嘴角上揚的夏洛特伸出手和娜塔莉擊掌。

＊＊＊

擁有與動植物溝通的能力，森林魔女娜塔莉並非人類，而是迷霧森林的霧氣凝集而成的純粹魔法生物。

他的原型是環尾狐猴，化作人形時多半穿著黑白相間的衣物，一頭黑色的長直髮傾瀑而下。

未完全化作人形的女孩頭上頂著毛茸茸的狐猴耳朵因為愉快而不時晃動。

坐在對面的是身形纖細的年輕女子，淺金色的長髮盤成漂亮的花形，髮尾順著頸側垂在領口旁。

一個捧著茶杯，一個優雅的用銀叉吃著蛋糕，鶯聲燕語，言笑晏晏——單就畫面而言可以說得上賞心悅目。

「我呀，一開始也是想說用現在這個樣子冒險就可以了，結果老是被當作小孩子——這就算了，魔法師徽章可以解決大部分人的懷疑。」娜塔莉喝下一口降火氣的薄荷花茶：「最煩人的是還會遇到變態！」

夏洛特露出同情的眼神，娜塔莉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後來我就換了不會輕易被招惹的形象了，像這樣。」

女孩的身形抽高，短短的四肢拉長，娜塔莉在短短的半分鐘內變成了高挑而體態豐滿的成熟女性。

他拉開椅子坐下，白皙的長腿隨意的交叉，眼線描繪出銳利的眼神與顏色濃烈的唇共同組合成強勢的氣質。

「雖然偶爾會遇到色狼，但比較沒那麼噁心人。」娜塔莉擺擺手，強勢的外型一下子煙消雲散，椅子上又是那個身高不過一米二左右的黑髮女孩了。

克里斯多艷羨的嘀咕著他也想要這種魔法。

「原來克里斯多想要變成魔女嗎？」夏洛特放下刀叉，語氣誠懇的表示：「我可以畫幾張變形捲軸給你。」

雷歐和格倫塔發出起哄的呼聲，被克里斯多一人貓一拳之後才息聲。

「才不是那樣好嗎？我是想看起來成熟一點！」

「聽起來像是想趕快長大的青少年。」娜塔莉不客氣的笑了起來。

克里斯多對老朋友翻了個白眼。

「這就是我一直維持剛剛的外貌的原因啦。」娜塔莉轉轉食指，在茶壺中注入新的熱水：「那你呢？聽說你也不是用原型加入冒險團的吧？」

「啊，這只是個很普通的『無聊的富家公子體驗生活』的劇本⋯⋯哎呀，不要瞪我嘛。」夏洛特無奈的歪了下腦袋表示：「我出生的家庭比較——咳嗯，魔法師家族，你們想像一下——就特別一點，所以我很好奇一般人的生活。」

「畢竟世界這麼大，怎麼能不讓人好奇呢？」

「嗯。」夏洛特笑著接過娜塔莉遞過來的茶杯：「一開始我還沒有喬裝打扮，只是在長劍上添了些符文——本來是想假冒沒有魔力但擅長設計符文陣的附魔師。
結果體驗到了不少初中階魔法師都會與上的困擾。還趁機瞭解了不少學院提供給一般學生的補助呢。」

「哦？」

「是團長偷偷拜託我查的哦！」夏洛特微微一笑，將話題轉回妖精祭司身上：「其實克里斯多也私下拜託過我呢。」

克里斯多脹紅著臉表示自己只是心血來潮隨便問問。

或許大學生都長滿了膽子、又或許是魔法學院養成了學生濃濃的好奇心。

魔杖變成的薄刃長劍擺在桌上，雷歐好奇的將它從造型簡潔的劍鞘中抽了出來。

「哇好輕！」

格倫塔則好奇的湊上去觀察上頭的符文：「噢噢哇變成魔杖了！」

娜塔莉想了想決定無視兩個傻徒弟，問著：「後來呢？就遇到米洛的冒險團了？」

「後來⋯⋯我遇到了一些令人頭痛的傢伙。」夏洛特鼓起臉頰：「最過份的是那種想騙女孩子私奔順便侵佔家產的傢伙，無恥。」

「還有想找出隱藏在幕後真正的設計者的⋯⋯人。」夏洛特把罵人的詞換成了中性的名詞：「後來我假裝翻窗然後用傳送魔法逃跑了。」

這到底是倒霉還是太容易被盯上？克里斯多露出牙痛的表情。

「相較之下，覺得魔法師有錢、或是跟魔法師做生意的人都是肥羊的那些強盜都不怎麼討人厭了呢。」夏洛特看著天花板的紋路幽幽的補了一句：「反正到了鎮上都是野生的旅費——九成九都在公會懸賞單上。」

後來夏洛特每換一個城鎮就會做出一點改變，最後以少年劍使的身分與冒險團員相遇才固定了形象。

「我記得是在酒館遇到克里斯多的呢！」

「這麼說來，」娜塔莉回想了一下：「克里斯多，我們該不會也是在酒館認識的吧？」

曾經想找真正的物理職業團員的祭司克里斯多，此時此刻決定再也不要在酒館撿團員。

「但是最後決定要加入的原因是團長的字——非常漂亮，讓我印象深刻。」

「怎麼說呢？『那套暢銷書的作者』以居無定所為由，只和出版社書信聯絡。後來那份手稿被捐給了圖書館⋯⋯我剛好看過，很精彩。」夏洛特補充：「克里斯多應該認得，米洛先生的字。」

存在感不高的中年大叔靦腆的笑笑，表示自己也很意外用自身經歷改編的小說會如此暢銷，看到這個表情少年似的克里斯多就來氣。

他大力的拍桌，在手掌與桌面接觸前一刻突然想起脾氣溫和的咖啡廳老闆和他笑眯眯的友人，於是收斂了力道，將手按在桌上，伸出食指譴責的指向團長。

「你們知道這個人有多過分嗎？」克里斯多和在場唯一一個還沒聽過他抱怨的老朋友喋喋不休：「我每次看到書店都會進去看看有沒有續集，結果作者就在我身邊？這點就算了。」

「他原定的結局是主角回到老宅的前一晚，夢見滅門前的時光！甚至沒有交代能不能解決盤據的惡靈！開放式結局？還不如說是斷尾！」

雷歐和格倫塔會想看對方一眼，在對方眼中讀出：「啊，又來了。」

那是米洛以自身經歷，加上歷來的團員為原型創作的作品，克里斯多不止一次覺得有些熟悉，但直到發現作者之前都以為只是巧合。

「而且到真正完結了，那個『牧師』還是單身！」

格倫塔的手搭上克里斯多的肩膀，不怕死的表示：「可是你得承認，這很真實。」

在祭司繞著桌子追殺學徒的同時，娜塔莉看著米洛噗哧一笑。

＊＊＊

「啊，有時候真令人羨慕。」雷歐伸了個懶腰，將十指交叉枕在腦後。

「嗯？」

雷歐的視線落在咖啡廳前院，金色的魔法陣一層套一層。怕熱的女性們撐著陽傘討論建立簡易版迷霧森林傳送捲軸的可能性。

即使再過一兩年就會變成畢業生了，雷歐並不認為自己像當時的夏洛特一樣厲害——再怎麼說，本體是鏡中倒影的妖魔鬼怪還是太反人類了。

「反正我是沒辦法收拾那種恐怖的鏡中妖⋯⋯娜塔莉居然無視大太陽的聊開了？」雷歐轉頭看向格倫塔：「哇，我們是不是親生的徒弟啊？」

「親生個頭，我們是娜塔莉在門口撿到的好嗎？要是倒楣點，搞不好在娜塔莉回家前就被吃了。」格倫塔對著青梅竹馬翻了個白眼，猶豫了一下才繼續：「是說，你有沒有發現我剛才沒說話？」

沈默忽然降臨，雷歐僵著腦袋拒絕順著格倫塔的視線看向身後。

「你不要嚇我，咖啡廳才不會有⋯⋯欸，你那是什麼表情啦，幹嘛不說話？」

格倫塔的表情從欲言又止、瘋狂用眼神示意，切換到了放棄的模式。

一聲輕笑響起，低沈如大提琴的嗓音滑入空氣：「我曾經也覺得自己是同輩裡面最厲害的，直到認識夏洛特——他的確是天才。」

原來是另一個熟識的大魔法師，夏洛特的男朋友，同時也是咖啡廳的老闆的摯友——兼兩人的飛行學教授。

而雷歐與格倫塔才剛從這個人出的期末考魔掌中逃脫。

雷歐不害怕了，他現在的心境和剛才截然不同，但想法仍然相似——想找個坑把自己埋了躲起來。

雷歐與格倫塔多年的默契在此時重新接上線。

——謝菲爾德老師剛剛就在嗎？我說的話都被聽到了嗎！

——對，你這個白痴。

「別緊張，只是有人想知道你們待會是否會去迷霧森林，對吧？」低馬尾的男子笑彎了眼角。

「我本來想等你們聊完再來的，」捲髮的咖啡廳老闆有著乾淨溫和的男中音，他提著一個特大號的紙袋靦腆的開口：「如果你們也要去迷霧森林的話，可以幫我和老樹先生打個招呼嗎？他很喜歡西西里咖啡。」

「喔，當然沒問題。交給我們吧！」雷歐接過那個紙袋，拉著格倫塔趕緊逃離尷尬之地。

花園小徑接住了他們的鞋底，雷歐直奔緩緩旋轉的魔法陣，格倫塔則攔住正打算回旅館的米洛和克里斯多。

「要不要一起去迷霧森林？」

克里斯多環著手反問：「那是沒有許可不能擅闖的地方吧？」

「「只要有老樹爺爺喜歡的故事就沒問題了！」」

來自格倫塔與不遠處的雷歐的聲音完美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