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Day in the Life Far from the Badge

A Day in the Life Far from the Badge

H.L


10:45 A.M.


叫醒他的不是夢想,也不是鬧鐘,是門板因開啟的力道沒拿捏好、狠狠撞上牆壁的聲音。

在有些吵鬧的招呼聲之中,胡安緩緩抬手,掀起臉上蓋著的書。來自七十年前放蕩公路旅行的片段還卡在他不甚清醒的腦海裡,和友人的說話聲混雜著,教他有些頭疼。


胡安從沙發上坐起,抬手隨意爬梳亂髮,耳邊是友人自顧自地抱怨著樂器行的維修費用調漲了。當他終於說完,才放下肩上的吉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疊鈔票,數了數後隨手擱置,「喏,上次的錢。」

胡安看著桌上那幾張鈔票,上頭的歷史偉人面容無不充滿自信與光輝。他抽回視線站起身,「我錢還夠用,你自己留著。」

「什麼,我有聽錯嗎?誰會嫌錢多!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沒有看對方,胡安活動了下筋骨,環視堆滿雜物的客廳,「你不是要存錢去紐奧良嗎?當舞團的巡演助理。」

「哦,你還記得啊!」友人抓了抓那頭深金的髮,笑得有點靦腆,「那……我就收下囉。謝啦。」

胡安走到蒙塵的櫥櫃前,蹲下身打開最底層的櫃門,「你如果要答謝的話,不如告訴我,之前帶去鬼屋夜遊的工具放哪去了。」

「應該在那堆箱子裡吧,我記得。」


在胡安翻找物品時,對方像是半刻也靜不下來似的持續說著話。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今天晚上會在派對表演,順便發送我的特製小物宣傳一下IG,他們都說今晚會去的人很多,可熱鬧了……你能不能載我去啊?」

「你自己不是會開車?」

他重重嘆了口氣,「我的駕照被吊扣了,要是再被條子抓到車子可能會被扣押。叔叔明天就要回來了,我會被殺掉的。」

「……行吧。」


允諾的同時,胡安終於在某個黑色大垃圾袋中找到了他需要的工具。

一根撬棍,上面沾著廢墟的灰塵和死蜘蛛;一把頗大的老虎鉗,有點生鏽了。

「你拿那些是要幹嘛啊?」


胡安轉頭看向他,手上的老虎鉗夾了兩下,淡淡道:「回家。」



4:30 P.M.



大掃除了整個下午,儘管淋浴能沖去身上所有的髒汙,仍帶不走腰間的痠澀感。

朋友說他不必做這些,但他不喜歡虧欠的感覺。那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砰」,壓死人。

胡安一手輕按著自己的後腰、另一手提著不透光的深色塑膠袋,突然的煞車讓他身子跟著晃了下,其他乘客毫不客氣地噴朝司機了句髒話,吱呀開啟的車門外是陰鬱灰暗的街景。


下了公車,越發接近目的地,他的步伐就越緩慢。

老家那座破敗社區附近有片空地,土裡混著砂石、雜草叢生,偶爾還會被堆放舊家具和來路不明的雜物,但他記得,同齡人依然稱那片地為「公園」,經常相約至此踢球玩耍。

當他久違回到這一帶,經過對街時,正好有個人站在公園裡。

身形不高、年紀還小,讓他駐足多看了眼。


只見瘦小的女孩先是整理凌亂如稻草的淺棕色短髮、接著盡可能把裙子往下拉一些好用裙擺遮掩住膝蓋,又揉了揉眼睛。

兩人距離不算太近,胡安卻很確定自己在那雙纖瘦腿上看到了瘀青的跡象,而那揉眼睛的方式,更是剛哭過才會有的動作。

他認得她。

諾伊斯家的小女兒,叫什麼來著?


「貝娜。」


腦海裡有個名字響起。胡安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與那記憶裡少女的呼喊重疊。

但與那聲宏亮嗓音不同,他的低喃自然不足以傳入女孩耳中。

要過街走得更近,她才聽得見——

可念頭才剛萌現,胡安便覺自己的腳像是千斤般沉重,動彈不得。


就算搭了話,然後呢?

他自己什麼德行?馬里諾家的小混混早就臭名昭著,難道要說「我幫你揍那些欺負你的渾蛋」嗎?光想就覺得蠢斃了。

無用的關懷只會讓當事人更難堪吧。


指尖揪緊塑膠袋的邊角,緊抿的唇一個字也喊不出來。

他就這麼停在原地,看著女孩最後一次整理髮絲後繼續邁開步伐,走入破舊凌亂的社區,最終,消失在視線中。



(配圖By諾瑪中)



5:20 P.M.



天色漸暗。

熱燙沸騰的怒火冷卻後,刺骨如針的寒意在心上只會扎得更深。

胡安站在某個連路標掉了不知幾年的街角,腳邊是破了幾個小洞的塑膠袋,後腦杓發腫且隱隱作痛,披散的長髮恰巧遮掩了受傷的部位。

傑克森區治安有多差,在這兒混大的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繼續待在這裡可不是個好主意,可他忙著閱覽手中的文件與信件,那些或拗口生硬、或彎彎繞繞的文字已經耗盡他思考的氣力。

反作用力的影響讓他雙手還有點麻,有幾次險些握不好那疊皺巴巴的紙張,但又被他及時接住,捏得更緊。

這是他費盡全力才奪回來的東西。


手機鈴聲響起。


「你在哪裡啊?說好要送我去派對的,記得嗎?」

電話另一端的埋怨,此刻聽起來惱人又可愛。

「我會去載你,」胡安深吸一口氣,「我晚點到,但我會到。」



7:00 P.M.



有點年紀的福特停下時,發出刺耳的煞車聲。

「嗚呼,準時達陣——愛死你了!晚點見!」

少年迫不及待開啟車門,揹著的吉他就像是翅膀一樣,讓他腳步輕盈無比,飛向充斥著震耳欲聾音樂與喧囂笑語的房屋。

胡安無奈地微微搖頭,原本打算連火都不熄就離開,等到約定的時間到再回來接人,卻透過搖下的車窗,望見人群中朝他招手的少女。

稍加猶豫後,明知會後悔,他還是拔了鑰匙。


「怎麼連招呼都不跟我們打,就急著走?」

在不停閃爍的炫彩燈飾下,那頭亮麗的捲髮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胡安低聲道:「我沒跟你們說我會來,而且也只是載那小子過來而已。」

「別那麼見外,上次不是很開心嗎。」

少女攬住他的手臂,自然而然地貼近他肩頭,藍眸眨了眨,眼中星點不知是美瞳效果還是燈火的倒映,「留下來?」

「我晚點還有事。」

她的笑意多了點苦澀,「什麼事?」


擦了香水的氣息很甜美,濕暖吐息讓乾冷的夜不那麼難挨。

人類本就是嚮往一切美好的動物,而感官提醒著他過去的美好。

胡安的手輕輕貼上她的腰,指尖觸及的骨感卻令他蹙眉。

「你又瘦了。」

她沉默片刻,「嗯。」

「……不要減肥減過頭了。沒人喜歡骷髏,而且你根本沒什麼好減的。」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含糊,幾乎要被外洩的電音掩蓋,「之前你很愛的奶昔,改天我可以教你打……」


勾著他手臂的力道鬆開了,身旁溫度緩緩抽離。

什麼話也沒說,她只是微笑著、輕輕擺了擺手,轉身加入向她不斷吆喝嘻笑的派對人群。

胡安站在原地片晌,直到那首曲子的尾奏逐漸淡出,轉身回到車裡,發動引擎,往赫爾姆斯區行駛。


後方房舍的亮光已遠到看不清,而前方的路燈還朦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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