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五臺】

　　『023，殺了他們。』冰冷的語調在耳邊響起。

　　這是賽菲羅斯第七次做這個夢。

　　六面鑲著雪白隔板的處刑室中，二十名面色僵硬的人們矗立台上，面對列作兩排的受刑者，在一雙雙寫滿惶恐及迷茫的目光注視下，「自己」再次搖頭。

　　並第七次開口：『我沒有抹殺自然兒（Natural soul）的權力。』

　　賽菲羅斯本以為這場夢又會結束於此，夢境卻依然繼續，「自己」被兩名穿著白大褂的人員帶入灰暗的隔間，背對門口等待「自己」到來的、面容模糊的男人轉過身的瞬間，強烈的電流刺激於脖頸肌膚炸開！

　　「自己」無法控制地倒下，捲縮著身體承受陣陣疼痛，在電擊停止時忍不住抱腹乾嘔，被汗水沁濕的髮絲遮蔽了視野，直至男人拉起「自己」回到處刑室，粗暴地撥開伏貼眼瞼的濕漉碎髮，並用那隻包覆在皮革手套下的長指撐大「自己」的眼眶。

　　『以為如此一來，他們就能得救嗎？』男人如斯說著，接著朝某處吩咐道：『就地處決生還者。』

　　一名手持槍械的軍官走進「自己」的視線，確認槍枝的狀態後伸長手臂，毫不猶豫地擊斃眼前人影。

　　“碰！”

　　焦黑的洞口釘上那人胸膛，倒下的身軀扭曲著四肢掙扎了兩息，歸於平靜。恍若揭開序幕的鳴聲，死亡的腳步並未因人群的躁動而停止。

　　二十聲槍響。掩蓋了撕心裂肺的哀號，屏蔽了哀戚懇切的慟哭，抹去了鮮活生動的人命。

　　然而……

　　痛苦害怕疼痛焦急憎惡驚惶忐忑死亡為什麼憤怒恐懼悲哀絕望無助悔恨殺戮困苦害怕疼痛焦急憎惡驚惶否定忐忑否定死亡憤怒恐懼悲哀絕望無助悔恨殺戮艱苦憎恨害怕疼痛焦急為什麼憎惡驚惶忐忑死亡憤怒恐懼悲哀絕望無助悔恨殺戮苦害怕疼痛焦急憎惡驚惶忐忑死亡憤怒恐懼拒絕悲哀絕望無助悔恨殺戮為什麼殺殺殺恨恨恨恨恨──

　　『住手────────────』

　　與簇簇綻開的血花一同襲捲而來的強烈情感佔據了「自己」的大腦，沉重、繁複而深刻的情緒大肆扯動「自己」的神經。

　　難以忍受的劇烈頭痛令賽菲羅斯一度認為會就此甦醒，但夢境仍未劃下句點。

　　再次睜眼，面前依舊是二十名神色忐忑的人們。

　　這一回，「自己」似乎做了什麼，雖然沒有觸碰任何人，但僅一個呼吸的瞬間，二十名受刑者同時失神跌落台下。

　　背後響起一眾觀察員如雷般的掌聲。

　　「自己」的感受則如墜冰窖。

　　──賽菲羅斯深深為此情境作嘔。

　　將那場恍若以惡意編織出的夢境拋向腦後，賽菲羅斯掬了把水醒神，便再度投身於槍林彈雨的前線。

　　冷冽流光淬著狠戾貫穿蒙面人影，捕捉到對方失去氣息前的輕聲呢喃，持刀之人歛下深峻五官中的青綠瞳眸。

　　順利完成追殺五臺諜報人物的任務，賽菲羅斯在隊友們的讚嘆聲中甩刀收刃，旋身踏上回歸神羅營地的路途。

　　同幾名二等兵坐在軍用卡車裡，錯落四周的補給木箱將賽菲羅斯和隊友隔絕開來，由木箱劃分出的兩個區域，一個充滿夾帶或調侃或關切的低語，一個則充滿難以自適的寂靜。

　　只要賽菲羅斯沒主動開啟話題或答腔，士兵們通常不會將其視為攀談對象。這些年來，賽菲羅斯已然習慣這段被人下意識拉開的距離，雖說他曾試圖加入談話，但氛圍始終不甚熱絡，賽菲羅斯也就莫可奈何了。

　　檢查完手機的訊息通知，送出一封「任務很順利，正在歸營路上」的簡訊後，賽菲羅斯雙手抱胸闔眼養神，士兵們窸窸窣窣的交談聲便越過狹小縫隙傳進耳中。

　　「喂、你的臉色真的很不好，要不回去後去一趟諮商室？聽說效果很不錯。」

　　「才不要，我又不是神經病！」

　　「只是抒發壓力而已，別想太多。」

　　「去找她們不也行嗎？還是說那些諮商師也是……」

　　士兵們的談話內容在爭論中逐漸偏題並越發猥鄙，賽菲羅斯忍不住開口：「和專業人士聊一聊沒有壞處，他們都很熱心，應該能夠幫助到你。」

　　沒有想到「英雄」會加入話題，二等兵們不由得陷入一片怔愣，接著連忙附和，「就是說啊！員工福利不用白不用嘛。」

　　「賽菲羅斯也去過諮商室嗎？」

　　面對一干二等兵的探尋目光，賽菲羅斯點了點下頷。

　　見狀原先那名二等兵態度明顯軟化，「既然英雄都這麼說了……那我就試看看吧，希望這不會讓我顯得很遜。」

　　「怎麼會呢？我肯定不會因此貶低你的。」一旁的同伴將手搭在他的肩甲上安慰道，「欸、記得指名找謝爾緹小姐。」熟悉的人名夾雜於那人低聲叮囑的話語裡，賽菲羅斯反射性地側耳聆聽。

　　賽菲羅斯甫一返回戰場便接獲任務，於是他立刻率領小隊潛入敵營，如今距離謝爾緹隨軍的當日已有月餘，雖說期間手機收過不少來自青梅的慰問簡訊，但賽菲羅斯鮮有時間回覆，剛才按下發送的回訊還是第一封，因此他真不清楚謝爾緹的近況。

　　強烈的愧疚和失責感頓時攫獲賽菲羅斯的心神。

　　身旁的對話還在繼續，「謝爾緹．維克特小姐嗎？我喜歡這個名字，你推薦她？」

　　「我幾個去過諮商室的朋友都嚷嚷著謝爾緹小姐會魔法，聽起來很神奇。」

　　「真的假的，她該不會是使用魔石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聽個大概，說是位很有耐心的人，和她談過後胸口會覺得暖暖的，但也有人說謝爾緹小姐行事挺霸道，結束後看到她都會繞道走，不過又和我說了一堆她的事情，唉……我可不是戀愛導師啊。」

　　賽菲羅斯薄唇輕啟：「看來她確實幫了很多人。」他垂下一對銀睫，這麼說：「回營後大家就地解散，好好放鬆吧。」

　　神羅軍隊的駐紮點是一座棄守的五臺村莊，殘存的建築和房間終是不足，於是指揮官下令在空地撐起一頂又一頂墨綠戰地帳篷，神情漠然的士兵們來回穿梭其中。

　　踩著踏板走下卡車，賽菲羅斯這才剛落地，友人的招呼聲便掠過耳際。

　　「辛苦了，賽菲羅斯！」

　　「喲──眾所期待的英雄回歸了吶。」

　　回首一望，安吉爾的高挑身影與傑內西斯那頭張揚的紅髮映入眼簾，賽菲羅斯嘴角微微揚起，「安吉爾、傑內西斯，你們也是剛回來嗎？」

　　揹著一把寬刃大劍──破壞劍的安吉爾回以同樣的微笑，下頷的鬍渣相較記憶中濃密些許，「嘛啊……大幹了一場呢。」

　　「只是怎樣都比不上英雄創下的功績就是了。」傑內西斯調侃似地開口，接著道：「接下來等著被我亮眼的表現超越吧。」

　　賽菲羅斯和安吉爾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無奈微笑。

　　先前三人曾在二等兵訓練室切磋打鬧，肩膀意外負傷的傑內西斯許久未癒，由於那場戰鬥的起因是自己和傑內西斯的爭論，賽菲羅斯總感到自責，和傑內西斯之間的氛圍也變得尷尬。

　　不過眼下的相處氣氛似乎回復以往，賽菲羅斯這才稍感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