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新增1万例确诊 西班牙是如何错过最佳防疫窗口的
blah世界 2020/3/19 12:10
西班牙国土安全部在3月2日曾建议取消3月8日的妇女节庆祝等大型人群聚集活动。 但这一提议在当天的政府会议上遭到否决，其时，西班牙全国的确诊病例仅119例
当地时间2020年3月14日，西班牙巴塞罗那，格拉西亚大街上的行人。从3月9日到16日，短短一周时间，西班牙境内增长的确诊人数超过了9200例，截至3月18日，西班牙全国确诊病例已达13716例，死亡598人。图/新华社
【财新网】（世界说 林川）“二月开头，第一次见我拿一盒ffp2口罩回家的时候，我的房东老太太Carmen大笑：‘这小姑娘要上战场了！’”在马德里留学的Estela说。
回忆起过去一个半月的经历，几乎所有在西班牙的中国留学生都心情复杂。2月初，新冠疫情消息距离西班牙似乎还很远很远，本地媒体报道里只有一些简短的统计数字。尽管当时西班牙已经发现第一例感染者——一位来自德国的游客，但没有任何人将它视为什么危险信号。
“Carmen常问：你的爸爸妈妈、朋友们怎么样呢？”在西班牙的中国留学生Estela告诉我，那时，她的房东太太总宽慰她，情况不会有那么严重，“我总回答挺好，挺好挺好。源于其他的焦虑却很难说明。”
2月底，意大利疫情爆发，与意大利来往密切的西班牙不可避免地查出大量输入病例，Estela的房东太太开始紧张起来。几乎同一时间，我也和布尔戈斯的本地朋友聊到疫情，他很认真地告诉我：“我们肯定都会感染的，大家都会，我姐姐是护士，我知道很严重，我做好了（感染的）心理准备了。”
但疫情的严重程度还是超出了想象，只过了半个月，西班牙就成了全世界病例增速最快的国家：从3月9日到16日，短短一周时间，西班牙境内增长的确诊人数超过了9200例，截至3月18日，西班牙全国确诊病例已达13716例，死亡598人。
直到3月4日，西班牙卫生部都还认为病毒对西班牙的威胁十分有限。《世界报》这一天的疫情报道大标题是“卫生部排除冠状病毒在西班牙‘病例爆炸’的可能”。文中称，西班牙卫生部当时认为，意大利的情况不可能在西班牙重演，因为当时在该国境内发现的160余个病例均有可追溯的感染史，且均匀分布在全国各地。因此西班牙政府推荐的防疫措施，仅仅是减少与疫情高发地区人员的接触。
“按照目前为止西班牙的数据，”这篇3月初发表的报道写道，“除非出现某个不受控制的因素，否则这种流行病将以可控的方式缓慢增长。数字会在未来数周或十五天内不断增加，之后则开始放缓。”
媒体事后找到的政府文件还表明，西班牙国土安全部在3月2日曾建议取消3月8日的妇女节庆祝等大型人群聚集活动。
但这一提议在当天的政府会议上遭到否决，其时，西班牙全国的确诊病例仅119例。
然而事实上，“不受控制的因素”早在3月4日以前就已经在西班牙出现，并且还不止一个：巴斯克地区的“零号患者”在2月28日确诊，她是一位症状不严重的内科女医生，截至3月3日，曾与她有过接触的10人已检出阳性，并造成百余名医护人员隔离。而她本人并未有过相关疫区的旅行经历，事后的排查也未能找到是谁将病毒传染给了她。
更早之前的2月27日，在马德里和安达卢西亚也有三例地区性“零号患者”出现。三人均没有特定区域旅行史，流行病学的溯源尝试也没能成功。
从无法溯源这一点来看，这4例阳性患者情况都和意大利的1号患者十分相似，但直到3月初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2月27日马德里的两位患者确诊当天，西班牙卫生部卫生警报与紧急事件协调中心主任Fernando Simón对外强调，“由于目前并没有证据表明西班牙存在持续和社区传播的病毒，因此没有必要加强针对该病毒的措施。”3月2日在与国土安全部的会议上，这位官员再次表示“不推荐取消3月8日的妇女节庆祝活动”。
“超市里的酒精和各种消毒用品都没了，但是街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回忆2月27日的马德里，另一位中国留学生Yolanda说，“戴口罩会被指指点点，当然没有西班牙人戴口罩，一个都没有。”
Estela则表示：“欧洲的防疫宣传多少不太能让华人理解，洗手、洗手、还是洗手，口罩不是必需的，甚至常有媒体说口罩无用，会戴的都是感染者。我对Carmen说，我还是要戴着它坐地铁，虽然别人拿奇怪的目光看我。Carmen洗着碗，告诉我：你想戴就戴。才不要管人家怎么说。”
更严重的问题才刚刚开始浮出水面。
3月3日，在西班牙国土安全部与卫生部的那次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巴斯克地区的卫生服务局首先宣布在巴斯克境内的所有医院执行全面限制措施；马德里自治大区则威胁将自行从“遏制”阶段进入“缓解”阶段，且不排除采取更激烈的手段遏制病毒──比如先封锁暴发病例的区域十天。但地方政府要求将防控措施提级的类似要求，再一次被西班牙中央政府的卫生部驳回。
总的来看，在3月初，人们生活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3月8日，妇女节庆祝活动如期举行，首都马德里的游行规模尤其庞大。尽管不能确定这些庆祝活动是不是在传播病毒方面起到了什么作用，但数据摆在那里：3月9日，全国确诊病例猛然从前一天的674例暴涨到1231例，日增幅达到了83%。马德里在当天自行决定，区内学校从3月11日开始停课。
感染规模就从这一天起进入了指数级增长，到3月13日已经超过5000例，3月14日又进一步增长到6391例，增速超过了同期的意大利。西班牙全国各大区陆续决定停课，封锁势在必行。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在3月14日召集了各大区主席召开全体视频会议，准备宣布国家紧急状态。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次理论上并无悬念的视频会议，最终却持续了超过7个小时；原计划在3月14日中午宣布的国家紧急状态被推迟到晚间。
会议上的两大“不同意见者”，拥有分离倾向的加泰罗尼亚大区领导人托拉和巴斯克地区领导人乌尔库留，都迅速拒绝了桑切斯的要求，认为中央政府宣布国家紧急状态之举，是在借疫情之名剥夺地区自治权；甚至是欲暗度陈仓地强行推动宪法第155条，以阻碍地区民族主义运动。
在两个自治区内，都出现了地方官员将本次宣布国家紧急状态称为“155条秘密行动”的声音。他们同时也指责中央政府在疫情蔓延初期反应迟钝，才酿成如今的失控状况。
尽管桑切斯最终宣布的紧急状态命令中称“无论地区与意识形态”，但巴斯克地区在同一天仅下令关闭博物馆、餐厅和老年人日间托管中心等场所；加泰罗尼亚大区则持续指责中央政府是在干扰加泰地区原有的防疫措施。
在中央政府内部的冲突同样无法忽视。由桑切斯领导的工人社会党和副总理伊格莱西亚斯领导的“我们能”党共同组成的这一届内阁中，在防疫问题上再次暴露出严重的政治利益分歧。
支持严格防疫的一派与担心失业率升高的一派互不相让；要求军队接管者与重视捍卫公民权利者的争执也难以平息。
政策讨论期内，草案泄漏事件不断发生，导致最终公布的法案看上去犹豫而摇摆──“不应关闭的必要场所”白名单里，甚至包括美发店。
而在国家紧急状态中权力得到迅速扩张的国防部、内政部、交通部和卫生部都是工社党党员出任部长。这更使得各界对于首相桑切斯“借机扩权”的指责不断。
在过去三年内，西班牙已经举行过四次议会选举，每一次的选举及其后的组阁过程都极为艰难。
在突然爆发的疫情面前，西班牙政治面的短板暴露无遗。《世界报》写道：“政府沉迷于内部争吵……病毒无情地发展，但在与病毒的斗争当中，公民却损失了一整天的时间。”
如今，西班牙医疗系统正在面临史无前例的考验。
自3月10日开始，西班牙各地医院面临巨大压力的消息不断传来。由于病例数字的快速上升，重症监护病房的收治人数在十天内增加了40倍，已迫近收治上限。
按照目前西班牙医学界的计算，考虑到全国性的“封锁”政策至少还需要一周时间才能看到效果，最迟到本周末，全西班牙重症监护病房接收的新冠病人就将突破1000人。
当前西班牙的病例有56%集中在马德里与加泰罗尼亚两地，这也是西班牙医疗和经济发展水平最发达的两个地区。
也是这两个地区在3月15日通报，由于其检测和收治能力已达上限，将放弃检测轻症患者和密切接触者。有专家指出，这是依据欧洲疾控中心3月12日发布的一份指南做出的决定。其中提到：“如果资源有限，则应实施合理的策略，其中包括对检测进行优先排序”，但此举却与WHO“应测尽测”的建议背道而驰。
3月17日，西班牙卫生部卫生警报与紧急事件协调中心主任Fernando Simón在记者会上承诺，将调动后勤力量恢复对必要人群的检测。3月18日，他再次承诺将在未来几天内实施大量的快速检测。
但在加泰地区主要媒体 La Vanguardia网站上进行的多项民意投票中，高达四分之三的参与者仍然相信“西班牙并未对这样的大流行病做好准备”；近70%的参与者称，自己已经采取了个人防护措施，72%的被调查者对疫情感到担忧。各项调查的参与人数都在17万以上。
3月18日，西班牙重症监护医护学会发布了对于新冠病毒大流行的可能应对方案。根据目前情况较为严重的社区所能提供的数据，该方案指出：如果不采取遏制措施，12周内预计将有278435人住院，55987人死亡，最坏情况下死亡人数可能超过87000人。目前，西班牙仅处于大流行的初期，这意味着能否在短期内迅速扩充医疗资源、同时尽可能遏制疫情的进一步扩散，将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
《世界报》在3月18日发表公共卫生专家的评论文章，称仅有封锁措施远远不够，西班牙需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也许现在看来已经晚了。但更晚的话，事情还会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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