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Peccata／前置

　　就像是千百年前，在頂峰上頭守望著世界的巨龍一般。巨大的龍骨(*1)將布料撐起硬直的線條，調整用的活動關節明明是暗金色的，卻以浮誇無比的、像是童話故事中城堡塔頂的造型，自船體與尾面的連接處穿出。最前端裝配了玻璃半球，內層不知道上了什麼塗料，隨著天空的變化改變球體內的紋樣；兩側延伸出蝠翼一般的造型，佈滿複雜的管線，一直延伸到氣囊後段的鋼板上，一大一小的圓形窗口。

　　船體外型就像普通的訓練船，一根根鋼條裹住木板打造的船體，不過，底端的動力室與引擎室外殼以多層半透明的棕色夾層玻璃覆蓋，即便尚未發動也能清楚看見內部齒輪以及引擎的排列，不僅僅是功能方面的配置，中央最為巨大的齒輪在齒根圓表面上刻印著以中央塔為中心，周圍城鎮的俯視圖，其他的齒輪分區域形成不同地區的街景，就像是打造者在炫耀自己的技藝一樣。

　　——而這個大項目，雖然並非只有女子一人之力，但主要工程都是由她親手打造。

　　灰土色的中長髮被捲成包子的外型，用像是……或者說真的是隨手拿了一支內六角扳手固定住，女子在手寫板上頭打了個勾，將筆裝進筆套後隨手扔到旁邊的布堆裡。

　　「來吧。」

　　她扭開手邊的開關，氣囊逐漸鼓起，撐起之後才能看出皮革布料染出的圖樣。與浮誇的外殼裝飾不同，皮革上的圖樣在氣體灌入之後逐漸淡化，簡約的線條說不出是圖案還是一串串文字。

　　「最後一步……接下來就是試乘了。」執起平頭刷，向上微勾，向右平移，接著以流暢的弧線向下彎——她似是在糾結，突兀地停下手上的動作。多餘的油漆從刷毛中滾落，在木板上留下純白的淚滴。萊瑞菈及時拿布防止塗料持續下落，她看向角落生灰的木箱，放下手邊工具，走了過去，拿了另一個桶子回來。

　　「果然還是這樣好。」

　　木板上以哥德體寫著「Ivory」五個白色大字，若是仔細看便能看見下層近似木板的駝色油漆漆了一層淺淡的「Lana」。女子滿意地笑了笑，繞著船體檢查一圈後將升降台升高到飛船的停機坪上。

　　戴上飛行用的護目鏡以及耳機，她走上船體，啟動這個龐然大物。齒輪咬合的聲響逐漸向外擴散，逐漸變得赤紅的動力室看起來艷麗不已。萊瑞菈在控制室前停下步伐，深深吸吐一口氣。手掌覆上木板門，輕柔推開一道縫隙。

　　精密儀器面板上飛過一串串的數據及英文字串，綠色的座標在雷達圖上一閃一閃，毛玻璃般的彈跳視窗寫著「是否出航？」

　　她靠近室內唯一的座椅，拉下控制桿，點擊窗口的「是」，方才還在四處亂竄的數據匯聚至中央，轉換成一張大地圖，隨之展開的是巨量的筆記文件。女子搖著手中的觸控筆，對著筆記畫了個圈。

　　「出發。」

◇

　　你有在高空中看過城鎮嗎？巨大化的蒸汽機械城市，黑白的煙霧在半空交織，穩定的器械運轉聲繚繞於耳畔。平日將頭擡高到快要斷掉都不見得能望到的建物頂端現在就在自己的腳下。萊瑞菈對此是相當滿意的。當然，要是髒亂的貧民窟能被交叉橫亙整個都市的空中走廊給遮擋住更好。

　　巨大的中央塔樓幾乎穿過雲層。除了當初的工程師，誰都未曾上到最頂端——倒不如說，連工程師是否存在都有人質疑著。一旦靠近訊號就會中斷，即便迎頭撞上還是會被不明的力量引導著，穿過塔樓。萊瑞菈不打算用自己多年的心血去硬碰硬，選了一條氣流最平穩的航線略了過去。「等等在草原附近落地吧……順便找師傅看看？」

　　說是說去找師傅，但她早已變為在鬥技場內高聲吶喊，欣賞一朵又一朵在競技臺正中央盛放的紅白花葉的愛好者了。不是紓壓也不是為了下注所賺得的黃澄金幣，只是單純地享受著場中的氛圍以及氣息。與平日在維修廠進行的試飛時一樣，她熟練地拉著操縱桿，轉向電腦計算下的最佳降落地點。

　　錶盤短暫地閃爍，快速地幾乎無法察覺，女子並沒有如此敏銳的警覺性，自然而然地忽視這場異變，只是聽著語音指示一步步移動拉桿，直到中央塔樓再度出現在眼角餘光後才發現不對勁。

　　——「先不談撞塔樓會不會死這件事，就算有神祕力量會在最後關頭拉開飛行器跟塔樓的距離，會去做撞牆這種蠢事的人才是真的有毛病吧？管他是神造還是人造，只要進到塔樓內部，不就一清二楚了嗎？不過比起塔樓，果然還是那艘古代軍艦更讓人著迷……好想要近距離研究內部架構啊。」

　　「……每年一兩個是毛病，每周一兩個，妳覺得世界上有這麼多瘋子嗎？妳要記住——」

　　與師傅的對談突然浮現在腦中，不論怎麼都想不起最後的那句話語。所謂的神祕力量出現了，但是跟謠言與案例的情況都不相同——她快要被扯到塔樓正中央了啊！！！！

　　「讓！我！出！去！」當初不顧氫氣爆炸的危險多裝一個強力推進器是對的。重複著點火爆炸的行程，飛船開始往反方向脫離，就在離開吸引範圍的前一刻——

　　長年被煙霧遮蔽的天空乍地爆出一道光芒，即便是能擋光的護目鏡也沒能防住強光帶來的短暫失明。飛船內部突兀地失去動力，多餘的能量以及慣性就像被光芒一併吞噬一般。整個船體被地心引力牽引著，在最後一秒被白光淹沒——

◇

　　「那麼接下來為您帶來的是首都25里外，高空墜物砸死人的意外事故，該處為空曠無際的大草原，並非任何規範內航道航行處，因此目前無法找出墜落的木板來源。雖然上頭有幾個英文字母，但是沒辦法對此作出有效鑑定結果，後續報導會持續為您追蹤……那麼……下一則消息……」

——

*1 >> 半硬式飛船中，用以支撐氣囊呈現外型的主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