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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aken62


  南格拉西洋的夜晚明顯比其他海域更冷,月色被雲層遮蔽,深夜的船長室沒有開燈,利維坦在氣管被壓迫的痛苦中驚醒,模糊的視線裡,有道身影跨坐在他身上、伸手掐住他的脖子,雙瞳在黑暗中閃著紅光。


  利維坦稍加思索,很快便猜出對方的身份,以前杰斯帕那些兒戲般的偷襲他都不當一回事,能無聲無息溜進船長室、又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試圖掐死他,放眼整艘船大概也只有那傢伙符合條件,「……斯卡雷特?我應該沒有惹到你吧。」利維坦聲音沙啞說道,拍了拍頸側那隻蒼白的手。


  隨著睜開右眼,光芒照亮了騎在他身上的人,斯卡雷特皺眉掐著利維坦、視線卻沒有聚焦,整個人彷彿身陷夢魘;他被突如其來的強光喚回神智,呆呆地看著整張臉因缺氧而脹紅的利維坦,視線下移、注意到死死掐在脖子上的那雙手,才後知後覺鬆開禁錮,狐疑地環視四周,「怎麼回事?」


  利維坦大口吸氣,「咳咳……這是我的台詞吧,如果我沒發現你夢遊的事情,或許克拉肯號就要換人當船長了。」斯卡雷特依然眉頭緊皺,「姑且確認一下,你有聽見歌聲嗎?不是船員喝醉後唱的那種爛歌,那來自更遠的地方、悠揚的歌曲……」利維坦搖搖頭,反正都莫名其妙跑來船長室了,斯卡雷特也懶得回去,他把利維坦趕到角落、自己霸佔一大半床鋪,像無事發生般準備繼續睡。


  「唔,不打算解釋一下剛才的情況嗎?」利維坦捻起對方頰側垂落的紅髮,「你跑來夜襲確實是件值得期待的事,但我指的並非這種認真要殺人的『夜襲』,蓄意謀殺船長可是重罪喔,換作其他人是要被懲罰的。」


  「也沒什麼特別的,最近半夜老是聽見女人在唱歌,大概是變異程度加重、影響到腦袋了吧。」斯卡雷特嘆口氣,又朝利維坦的方向擠近了點,「剛才也是,夢到某個不自量力的海妖,假裝成我那些不曉得是不是死了的舊友,結果被我當場拆穿,剛準備給它最後一擊就醒了。」


  利維坦輕撫對方髮頂,隱約猜出斯卡雷特不回去睡的原因,懶惰大概佔主因、其中一部分或許與同房的薇朵相關 ── 如果夢遊再度發生,他或許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親手殺死自己的摯友 ── 至少和毫無戰鬥力的薇朵比起來,利維坦這邊明顯更皮粗肉厚、也有阻止他的實力。


  「你是摸爽沒,快點關燈睡覺啦,不然那女的又要繼續唱了。」在腦後肆虐的那隻手終於被拍開,雖然有點可惜,但透過長時間的相處,利維坦也稍微理解了薇朵分享的那些;重要的是潛移默化,至少現在斯卡雷特對肢體接觸的容忍度,確實比剛開始高出許多。


  畢竟平常自己睡的時候沒有這方面需求,利維坦拿起放在床邊的眼罩戴上,摩娑著頸側清晰的掐痕,隔天被船員看到後,謠言肯定又要傳得沸沸揚揚,他倒是不擔心自己因此名譽受損,只怕有誰太白目跑去煩另一位當事人、直接被丟進海裡,南格拉西洋的低溫真的有可能會出人命。


  反正都要被人說閒話,乾脆自己坐實這個謠言,利維坦俯身壓上斯卡雷特,輕啄了下對方的臉頰,「我有個簡單的方法,能讓你接下來一段時間無暇顧及幻聽,想試試嗎?」說話的同時,利維坦試探性撩起對方衣服下擺,明眼人都知道他內心在盤算什麼。


  斯卡雷特的雙眸危險地瞇起,一把扯下對方衣領親了上去,「……速戰速決。最好真像你說的那麼厲害。」他施力把人按回去躺好,像剛才那樣跨坐在利維坦身上,除非對方在開始前明確表示希望這麼做,否則他一向不喜歡順應氣氛決定攻受,總得先過幾招再說。


  既然斯卡雷特答應了,利維坦也不再搞那些試探的小動作,他舔舔乾燥的下唇,挺胯蹭過對方臀縫,動作間是赤裸裸的明示,「我以為你很清楚我的實力。已經是深夜了,真打起來會吵到其他人,不如簡單點,用猜拳決定?」




  隔天早上,利維坦額外披了件外套走出船長室,把整張床留給照樣睡到自然醒的斯卡雷特。甲板上的其他船員不約而同換上冬裝,被叫去刷地的杰斯帕瞄了眼姍姍來遲的船長,敏銳的注意力讓他很快發現對方頸側青紫色的指印,當下許多煽情的畫面浮現在腦內,他抓過旁邊某位船員,一臉促狹分享剛才發現的小秘密:「欸欸,我跟你說喔,船長昨晚玩很大耶!我看到他脖子上有掐痕!」


  沒有人討厭八卦,更遑論是克拉肯號全體敵人的八卦,甲板的一角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為寒冷枯燥的旅途增添樂趣。克拉肯號現在位於地圖正中央的南格拉西洋,最近的傳聞總繞著這片海域打轉,海面上不時飄過的浮冰,令他們不得不放慢航行速度,就怕那小小的冰塊下隱藏著巨大的身軀。


  天色在眾人辛勤工作的時間裡逐漸暗沉,厚重的雲層將光線遮蔽,悶雷作響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夾帶水氣的冰冷狂風胡亂拍打著肌膚,在這樣的氣溫下迎來一場暴雨,肯定會讓人丟掉半條命。


  威廉抬頭看向遠處夾帶電光的烏雲,「動作快,馬上要下雨了!」眾人試圖在雨落下之前逃離這片海,但船上的儀器彷彿鐵了心要和他們作對,羅盤不斷旋轉、難以分清方位,藍晶驅動的加速器也時靈時不靈,更別提那怪異的風,使帆失去了該有的作用。


  焦頭爛額之際,所有火光倏地同時熄滅,潮濕的空氣裡再打不起火星,只有那盞幽綠的烈焰平穩地燃燒著,將所見之處染上屬於它的色彩,雨夜中那艘長舟的纖細身影浮上心頭,恍惚間似乎又聽見了輕脆的鈴響。像是壓垮水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滴雨落在利維坦臉上 ── 暴風雨要來了。


  水流紊亂,迅速駛離這裡已是件辦不到的事情,但眾人只能不斷嘗試,收帆、下錨、綁緊貨物,將船頭轉向迎風處 ──


  巨物自翻騰的浪花中探頭,如同從冥界重返人間,漆黑船身泛著黯淡的光,大量海水從破敗的船體各處傾瀉而出,吱呀聲在擺盪間作響,殘破的旗幟上印著半張獨眼骷髏的笑臉,翹起的鬍子讓人想起某位人盡皆知的傳奇海盜……老傑的眼睛啊,不可能這麼巧吧?


  這艘幽靈船已經死了很久,沒人知道它究竟是不是屬於傑拉爾德,上頭也沒剩什麼值錢的寶藏,利維坦只在殘破的船長室內找到一個獨眼骷髏勳章,傳說中的「永生之鑰」本來就不是他出海冒險的目標,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笑一笑就好。


  「風雨越來越大了,你們快點回來!」留在克拉肯號的船員,在自然的力量下苦苦掙扎,船帆在無序的風中鬆綁,鼓脹成難以想像的模樣,在擔憂剛進入腦海的瞬間,威廉聽到了船隻的哀號 ── 布料被狂風硬生生扯開一條巨大的裂痕,在空中無助地飛舞,幽綠照耀下瘋狂甩動的帆布和繩索,猶如索命的厲鬼,增添恐怖氣息的同時,使得在甲板上行動成了道難題,稍不留神可能就會被帶著飛向天空。


  利維坦趕緊返回船上,敏捷地在混亂中穿梭,順勢回收這些搗亂的傢伙,低溫、風雨或發癲的船帆都沒能阻止他的步伐,「杰斯帕呢?他手腳最靈活,趕快爬上去更換備用船帆!」


  杰斯帕皺起臉,在狂風暴雨中認命爬上桅杆,選擇性無視賴床到現在的保鑣、暗自詆毀船長昨晚肯定是被壓在床上蹂躪的那邊,男人被幹聽起來就超遜!他要讓利維坦成為最遜的,就差沒有自己寫利維坦總受向的色情同人小說了。


  妄想中的另一位主角,直到杰斯帕換完船帆才走上甲板,斯卡雷特揉了揉略微痠痛的腰,在人群中找到薇朵所在的方向,徑直走到摯友身旁,將頭枕在她肩上的同時打了個哈欠。薇朵見狀伸出水母般的觸手,溫柔地幫人梳理頭髮,輕笑道:「我醒來時你就不見了,昨晚沒睡好嗎?」


  斯卡雷特閉眼小憩,彷彿甲板上那團混亂與他無關,「夢遊跑去船長室,乾脆改在那邊睡,結果有人硬是折騰到半夜,早知道就不要答應了,後來我也決定睡自己的,反正利維坦會負責收拾。」


  薇朵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畢竟她的摯友做事一向憑心情決定,她伸手攬過斯卡雷特的腰,親暱地蹭了蹭對方,「唉呀,真可惜,明明我也想疼愛你的。」斯卡雷特白了她一眼,「換成妳又是另一種意義的麻煩了,首先那張床肯定不能再睡,最後全都是水。」


  兩人閒聊的途中,船隻加速駛離風雨最大的這片區域,刺眼的閃電幾乎貼著船身落下,驟然亮起的白光短暫照亮周圍,所有人都看見一道不可思議的影子自海面穿過,巨大的身軀緊貼船身,甚至無法望盡它的頭尾。


  它有著與深海顏色相近的烏黑長髮,末端染上少許螢藍,美麗的粉色雙瞳彷若倒映星河,難以望穿眼底隱藏的情緒,它姿態優雅繞著克拉肯號游動,就像潛水時偶然邂逅了熱帶魚群、乾脆停下來與它們嬉戲。


  彷彿連時間都願意為此停留,只願一瞥那絕美的容顏,許久過後,一聲輕笑自海底傳來,在幽綠火光照映下,它的背影悠然離去。時針再度開始轉動,突然恢復功用的的加速器讓眾人掌握了些主動權,儘管下一刻它便再次罷工,負責掌舵的湯普森仍舊把握那瞬間的機會向前。


  那道身影離開後不久,海面上再度出現異樣的光芒,伴著細小的劈啪聲如樹枝狀散開,很快便被天上轟隆巨響的雷鳴覆蓋,與此同時,海中的灰白色影子吸引了利維坦的目光。


  牠從船身掠過,轉瞬又沒入漆黑的海中,彷彿來自深淵的幽魂,圍繞著船隻緩慢遊走,在晃眼間一分為二消失無蹤;古怪的螢黃光芒再次亮起,無神的雙眼鑲在蒼白的扁長身軀上,奇異的樹狀花紋攀附其上,隨著光芒熄滅,眾人又失去了牠的蹤跡。


  船體顫動愈發明顯,牠們長而扁平的身體靈巧地在波濤中穿梭,黃光隨著移動閃爍,猶如閃電劃破灰暗天空,船員們開火的動作一刻不停,幾次來回纏鬥後,本就一副屍體樣的怪魚總算不再動彈。




  低溫幾乎要奪走人對外界的所有感知,咆嘯的狂風和無盡的雨嘈雜不斷,綠焰使周遭熟悉的一切都顯得分外詭譎,此時世界安靜了下來。風暴並未止歇,眼前的畫面仍在播放,只有聲音彷彿被無形的手掌瞬間抹去,突如其來的靜謐沒能帶來平和,不安縈繞心尖,心跳在死寂中格外明顯。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裡,海面傳來了一道光芒,如墨的海水變得通透,光在深處緩慢移動、擴散,將整個海面染上詭異的紅,彷彿來自深淵的焰火,燃燒著深海的每一滴水,將整個世界映得猩紅如血。


  去吧。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所有人都明白海洋正在說話。


  來吧。它自靈魂中亮起,思緒一片澄淨,只剩下如此單純的念頭,紅色的海映在眾人眼中。


  渴望在內心深處滋長,向那深不可測的大海、向那翻騰的巨浪、向吞噬一切的深淵,人們生來便應當擁抱那片血色,化作水融入其中,過來,一步、再一步。


  利維坦差點就遵從那道聲呼喚跳入海中,幸好在即將踏出步伐時回過神來,克拉肯號停在腥紅之海的正中央,其他船員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影響,拉菲雙眼發直望著海面,感覺全身血液集中到下身,腦袋被殘暴的欲望填滿,她一把抓過距離最近的杰斯帕,二話不說就拉著人往房間拖。


  「救命啊!肌肉棒子女發瘋管不住下半身了,我要被這怪力女給生吞了 ── 」杰斯帕像在半空中被抓住後頸的老鼠般掙扎,卻沒有任何人願意伸出援手,其他船員看見拉菲獸性大發,跑得比誰都快、全都躲在遠處裝沒聽見,誰都不想落到被大車壓爛的下場。


  拉菲將杰斯帕丟上床,順勢鎖上房門,也懶得脫衣服了,雙手分別抓住兩側衣領、輕鬆將那些礙事的布料撕裂,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只能從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判斷她此時非常興奮。杰斯帕雙手抱胸、縮在床上瑟瑟發抖,「姑奶奶您行行好,去禍害其他人不行嗎?妳看起來像準備把我切個幾十刀,做成龍沙蝦拉……」


  往好處想,雖然拉菲全身肌肉,至少是個女的,他勉強還能保住自己的男性雄風;當初跟莉莉斯共度春宵時,他也是被對方騎得欲仙欲死,開個大車應該還好……這些僥倖的念頭,直到拉菲解開皮帶、扯下褲頭時被撞了個粉碎,杰斯帕一臉驚恐看著對方彈出的巨砲,那簡直跟手臂差不多粗!


  「難、難道我才是被上的那個……?」杰斯帕臉色鐵青摀著屁股,迴力鏢狠狠砸中自己,事到如今,就算想逃也來不及了。海爾和湯普森將耳朵貼近房門,起初杰斯帕還很有活力、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到後來轉為斷斷續續的抽泣,最後更是一點聲音都沒,屋內只剩床板快散架的哀號,過了將近一小時才終於安靜下來。


  班布里奇提著醫藥箱走進房間,發洩完畢的拉菲正裸著上半身坐在窗邊吸菸,床鋪一片狼藉、枕頭和床單彷彿都被野獸撕裂;杰斯帕雙眼上翻,呈大字型昏死在中央,手腳殘留著明顯的掐痕,連腿都闔不起來,被使用過度的穴口緩緩流出混雜著紅與白的體液,黃色的汙跡在下方暈開,一副被狠狠蹂躪過的淒慘模樣。


  「不是說禁止內射嗎?我才懶得管你們要找誰發洩,至少基本防護措施要做好,不要每次都被小頭牽著跑!」班布里奇黑著臉罵道,認命戴上手套,幫杰斯帕清理殘留在體內的東西,「搞到都肛裂了,衣服穿好就過來!既然要射在人家裡面,那就負起責任學習怎麼幫人清理,弄好了再塗藥!」他刻意加重力道,避免杰斯帕反而對這種感覺上癮,拉菲披了件襯衫湊到旁邊,和班布里奇一起指著杰斯帕的屁股討論。


  海爾和湯普森對視一眼,默默幫他們關上門,心有餘悸發表感想:「……呼,還好跑得夠快,否則今天癱死在床上、還被幹到失禁的就是我了。」湯普森全身肥肉都在抖動,「我剛才趁拉菲忙著辦事,偷偷把門推開一條縫,看到杰斯帕整個下半身折成V字、雙腿被拉菲抓著懸在半空,她就像打樁一樣,死命往對方體內撞!媽的,還好老子跑得快!」


  除了被暴力傾向控制的拉菲,烏利亞看見那片血海也頓時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他顫抖著摘下眼鏡,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絕望地低聲自語:「我們完了……誰都逃不掉的……」萊特看見戀人突然情緒潰堤,急忙跑到人身旁試圖攙扶對方,「烏利亞,你怎麼哭了?」


  烏利亞揮揮手拒絕對方,但又不忍心看人被推開時難過的神情,主動伸手牽過萊特,感受來自戀人的溫暖,「我只是覺得,這肯定是天譴、是洛忒斯降下的詛咒……我們本來就不該擅闖塵封的康達禮亞,那是一座違背光典的瀆神之城……」


  「別在甲板淋雨了,帶牠一起去旁邊暖暖身子。」利維坦拎起在眾人腳邊不安踱步的海犬,將牠塞進烏利亞懷中,被打濕的毛皮下仍能感受到活物的溫暖;萊特見狀也脫下外衣披在烏利亞肩上,牽著對方坐到樓梯口休息。


  無人注意的角落,薇朵把斯卡雷特壓在牆上,急躁地啃咬著對方的嘴唇,比常人更長的舌頭順勢深入口腔、交換了帶著鐵鏽味的深吻。斯卡雷特趁著換氣間隙,用手掌阻止對方再度親上來,「妳怎麼突然發情了?」薇朵低頭吸吮他手腕處的皮肉,感受血液流過皮膚底下的脈動,輕喘著用高聳的胸脯去蹭對方,「我只是……有種特別渴望鮮血的感覺,令人渾身發癢……」


  薇朵看過很多人流血,在那之中,屬於摯友的血液是最美的顏料,被鮮紅皮質手套包裹的纖指深入衣領、撫過對方白皙的胸膛,上頭還殘留著昨夜未消的點點紅印,她輕輕摩娑著那處吻痕,靛藍的雙瞳中是赤裸的渴望,「再給我你的血,好嗎?」


  回答她的是後頸處的重擊,薇朵眼前一黑、直接被手刀敲昏,斯卡雷特穩穩接住暈倒的摯友,覺得這傢伙的反常舉動肯定是因為腦子出問題了,就跟旁邊那些突然發瘋的船員差不多。至於在血海蔓延時瞬間逃進船艙、模仿海貓叫聲嘗試與牠溝通的威廉,直接被大家選擇性無視,只有路過的溫斯洛用關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一連串的劫難早已讓船員們疲憊不堪,只能靠毅力苦守海上唯一的依靠,儘管克拉肯號看上去已經如此狼狽、彷彿隨時都會被下個浪頭吞沒,卻仍沉默地在這場暴風雨中載著眾人前行。


  暴雨彷彿永遠不會停止,落下的水滴帶著寒氣砸得人生疼,在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後,利維坦才發覺冰雹不知何時混入其中,被狂風扯著帶出驚人的殺傷力。冷冽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湧入,無情地灌進每一個縫隙,令人膽寒的嘎吱聲從未停歇;在自然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人類竟是如此渺小,操控船隻已是不切實際的嚮往,只能任憑風浪推著朝未知方向疾馳。


  此趟旅途的終點,是個彷彿要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海水狂怒地旋轉、逐漸分出古怪的色彩,黃綠與瑩藍利刃般將圓從中間分割,克拉肯號像是誤闖眾神爭鬥之地的螻蟻,一個不慎便會被輾斃。眼前的畫面太超脫現實,身體的疼痛又過於真切,水聲與雷鳴震耳欲聾,幾乎聽不見自己嘶吼出口的聲音。


  要不是那標誌性的瑩藍,大概也無法認出頭上這巨大到不可思議的圓,是不知何時探頭的羅娜。它完整而飽滿,與海上的漩渦相互輝映,光落在整片海域,被成片的藍包裹,照理說月亮不該離海這麼近,像是伸手就能觸碰到一般,恐懼攥緊了心臟,它在凝視著底下的一切。


  克拉肯號停在黃藍的分界線,無助地被不可抗拒的巨力拉扯。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這場噩夢般的現實只允許做出一次選擇,否則便是永恆的沉淪。


  「 ── 現在什麼情況?」斯卡雷特頂著暴雨走到利維坦身旁,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問道,外頭的天氣過於惡劣,當初那女人果然只是腦袋壞掉的狂信徒,交換來的不滅冥燈除了會發光以外,一點屁用都沒有,在神戰般的壯闊場景面前,更是直接熄火裝沒事了。


  「不知道,但被捲進漩渦中心就完蛋了!」許多船員都喪失了行動能力,利維坦一把摘下眼罩,努力辨識海流的方向,立刻做出決定:「湯普森呢?往黃色的地方開!離得越遠越好!」


  湯普森肥胖的身軀迎著狂風,彷彿被踢出的皮球般滾到船舵前,儘管眾人使出全力向黃綠海水的邊緣開去,可大自然的巨力無情地壓倒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看著與漩渦中心的距離漸漸縮短,不甘攀附上心頭。在徒勞的掙扎間,有人看見了那道若隱若現的銀色光芒,在海面上繞著優雅的圈。


  如緞帶般長而薄的東西,不知何時圈住了克拉肯號,在一次次旋轉中收緊身體、壓迫著彼此的空間,直到徹底貼合。


  木片擠壓的聲音刮著耳膜,牠炫耀般自水中抬頭,尖利的長牙不符比例地從口中岔出,鮮豔的絲狀鰭條張揚地隨風飛舞,鎧甲般的銀鱗傷痕累累,有幾道深且長的傷疤儘管已經癒合,仍能看見內部的肉色,大大小小的武器插在身上,牠卻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銀色的身影融進浪花,靈巧地在船側遊走,名為塔塔拉斯的巨型海蛇狀生物,用長得過頭的身軀將克拉肯號層層纏繞,最後狠狠束緊、限制了船隻的行動。


  塔塔拉斯無神的雙眼望向甲板上渺小的幾名人類,無法聚焦的視線卻不像鎖定著任何人,僅憑本能剷除擋在牠面前的障礙,經過一連串猛烈的炮火轟擊,牠終於產生退意,纏繞船隻的身軀逐漸鬆開,新添上的裂口滲出淡金色的液體,隨著波浪在海面暈開,如同覆蓋著一層薄透的金紗,閃著異樣的光澤。


  牠遠遠繞著船打轉,銀白的身子隨著浪花蜿蜒,數秒後突然張開嘴朝克拉肯號衝來,下巴脫臼般張成難以置信的大小,甚至能直接看見暴露在外的喉嚨,逕自橫衝直撞、想將整艘船一口吞下。


  船員們竭盡所能避開塔塔拉斯的捕食,尖牙堪堪擦過船舷,衝擊掀起巨浪、將船隻推開,就在眾人認為牠會乘勢逃離時,塔塔拉斯突然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像被對折般彎了回來,速度依舊驚人!


  數秒過去,衝擊並未到來,塔塔拉斯再次不合常理地急煞,無神的魚眼繞著克拉肯號晃了一圈,接著低下巨大的頭顱輕抵船尾,一股推力傳來,彷彿要引領眾人前往某個方向 ── 遺憾的是,那目標看上去就是他們先前拚命想逃離的深淵,塔塔拉斯執著地把船以兩倍速頂往混亂的中心。


  白霧隨著吸吐出現又泯滅,風雨像是被透明的帷幕隔開,越過那條分界線後,外頭是狂亂的風雨肆虐,位於中央的這塊區域,卻不可思議地平靜。藍月似乎又近了些,本能尖叫著阻止眾人抬眼注視它,可那巨大的圓仍時不時闖入視線角落,冷冽的光芒幾乎凝作實體,螢藍壟罩著一切。


  克拉肯號繞的圈越來越小、速度越來越快,離開的可能性早已破碎,只能看著船隻一點點滑向漆黑的深淵,那便是終點。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湧現,鮮明或褪色的畫面一一閃過,那些支持眾人一路走來的東西,拼湊出一幅名為克拉肯號的巨作,而如今,這場冒險將要畫下休止符。


  「風雨沒有停息的跡象,留下大概也是死路一條,我打算直接開船衝進漩渦裡,運氣好的話,搞不好能活下來。」利維坦緊抓船舷穩住身形,「不曉得是哪幾位神明正在爭鬥,剛好路過的我們就成了掃到颱風尾的衰鬼。雖然完全在預定之外,我也不認為憑克拉肯號目前的實力足以弒神,但要是能跨越這次試煉,你們肯定會變得更加強大!」


  利維坦轉身望向眾人,視線掃過每一位船員,「這或許是旅途的終點,也可能是嶄新冒險的起點。就算有誰產生退意,我也不會阻止你們,願意跟上的就隨我來吧!」


  「放棄的話,不就等於要隻身被丟在這裡了嗎?頂多就剩艘小船,你還不如直接叫我去死呢!」威廉雙腿發軟,依然死死抱著桅杆,「如果紅寶石安妮號即將沉沒,我也願意陪它到最後,我的命早就跟它綁在一起了!」


  「我們可是無根者,注定無法在陸地生根、以船為家的人。」海爾摩娑著捲翹的八字鬍,瞄了眼待在船艙的溫斯洛和班布里奇,「不過呢,溫斯洛大哥、班叔,你們兩個年紀也大了,身上掛著的牽絆太多,不再適合憑藉滿腔熱血向前;哪條路說實在都凶多吉少,留下至少還有能回去的地方,要是這時候退出,也沒人會責怪你們。」


  「對啊,溫斯洛大哥,我們根本沒怪過你,你也不用總想著要負責。你要是真覺得不做點什麼不行,那就等將來回到火燭灣時,順便幫我跟臭老太婆帶個話吧!就說我娶了個超級火辣的美女老婆,根本不屑回那破地方,老子要在海上繼續過快活人生啦!」湯普森雙手叉腰哈哈大笑,儘管他口中的美女完全是幻想出來的。


  「……等等,為什麼講得好像我要在這裡脫隊了?」溫斯洛用看傻子的眼神瞄了三人一眼,「船長完全靠不住、你們三個關鍵時刻也常常掉鍊子,還是得有個值得信賴的老將坐鎮才行。更遑論出海這麼多年,我看你們是把在船廠學的技術全忘光了,衝進漩渦之後,肯定少不了需要工匠忙碌的地方,要是此時選擇離開,才是真的讓你們去送死,這樣我做夢也不會安心的。」


  「哼,我也放不下你們這群年輕人。雖然我想過很多次要退休,但那也是找到願意且值得信賴的人接任船醫之後,姑且再陪你們走一段路吧。」班布里奇將頭轉到一旁,「真是的,我都一把老骨頭了,還要經歷幾次這種折騰啊……」


  「爺爺,太好了!」萊特懷裡抱著海貓和海犬空不出手,只好湊近用頭蹭了蹭班布里奇,「雖然烏利亞睡著了,但我們也會一起留下喔!天上的藍月又大又亮,它肯定會守護大家的!」


  「我也留下,是船長給了我第二次人生,才不想回去又窄又破的酒館當搬運工呢。」拉菲把昏迷的杰斯帕像米袋般扛到肩上,「這傢伙怎麼辦?完全昏過去了,丟在這裡肯定會死吧。」海爾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搖頭評論:「用過就丟,妳這樣會被說成是拔屌無情的渣女喔。」


  「既然本人無法決定,那就少數服從多數,強制同行吧!」利維坦笑著幫杰斯帕做出決定,看向還沒給出答覆的斯卡雷特。對方只是安靜地凝望距離過近的藍月,感覺到來自利維坦的視線,狐疑回道:「看我幹嘛?我可沒有止步於此的打算。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只把人類當螞蟻,祂們肯定想不到自己總有一天會被螞蟻殺死,而薇朵會將這一刻用畫筆記錄下來。」


  所有人都做出了決定,沒有任何一位船員離隊,克拉肯號義無反顧駛向漩渦中心,被捲入強勁的海流,在猛烈的旋轉及撞擊中閉上雙眼 ── 




  利維坦再度睜眼時,看見的是緩緩暗下的天空,刺骨的海水浸濕了他身上的衣物。多麼平靜的海啊,利維坦在其中靜靜漂浮,輕輕晃盪。


  「 ── 嘿!這有個漂著的人,丟個東西把他撈起來!」


  喊你呢,在海上漂盪、無處紮根的人啊 ── 那麼在最後,你獲得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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