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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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i

※試閱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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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擺放著一盒紅黑網格包裝的巧克力禮盒。

  我盯著它,腦袋想事情想得出神,直到某隻綠色寵物惡靈在耳邊吵嚷,全身反射性震了一下,我才回神故作鎮定,嫌吵似地掏了掏耳朵。

  「不過是一盒巧克力也能沾沾自喜,真是不受歡迎的男人的悲哀啊,靈幻。」

  沾沾自喜?我哪有擺出那副表情啊,惡靈的眼睛難道只是兩顆裝飾用的鈕扣而已嗎?

  也許是因為在悠閒的午後神遊被打斷還被誤會的緣故,大腦忍不住浮現出惡毒畫面,但一個擁有寬闊胸襟的成年人是不會對一顆綠色氣球一般見識,所以我沒有講出對鈕扣眼睛的嘲諷。

  「只是隻惡靈而已,別亂猜測別人的想法啦。」

  把那訕笑著的綠色氣體當作是有害的二手菸般用手揮了揮,酒窩隨即退離了我的動作範圍。我可是早就過了會因為無關人士的閒言閒語而氣得跳腳的年紀了啊,就算被說不受歡迎什麼的也好,完全不痛不癢。

  順手打開禮盒外盒,從方格狀的內襯中隨意挑了一顆巧克力塞入嘴裡,入口溫順又濃郁的甜味隨即安撫雜亂的心情。

  真不愧是名店啊,超市架上陳列的巧克力完全不能相比,不論是裝作黃金一般的圓形榛果巧克力,抑或是抹茶口味的長條巧克力脆餅都無法與之比擬,這才可謂是真正的情人節巧克力吧!

  若是今年又被討要的話,就把這盒巧克力分給他吧。

  打好如意算盤,我沉浸於融化在味蕾上的甜膩滋味時,又注意到飛遠的酒窩在我品嚐著巧克力的同時湊近了距離,我彎起揶揄的嘴角,瞧了祂一眼,十足刻意地回敬剛才被說不受歡迎的禮。

  「怎麼,惡靈也會對巧克力感興趣啊?也是啦,畢竟平時都只能進食一堆看起來就不好吃的黑色物體嘛。」

  祂被激得膨脹了外型,像被風吹得忽明忽滅的火焰一樣搖擺不定,嘴裡忿忿念著:「本大爺早就該讓你死在那堆難以下嚥的黑色物體裡……」

  雖然滿嘴咒罵,但這隻惡靈是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更何況時常嚷著「來這裡照看你是茂夫的請託」什麼的,因為被路人託付了,嘴上縱然不情願也還是會好好照辦對方請求的寵物靈頂多只會發牢騷而已。

  總之這種程度的鬥嘴應該還不至於會被酒窩丟著不管吧。不過,像今天芹澤請假沒辦法來幫忙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別把對方氣走了才好。

  只要是能善用的傢伙都要好好運用一下,於是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表現出友善的樣子。

  「想吃就吃吧,啊、還是你要借個身體才能嚐到味道?」

  酒窩轉動祂那雙小小的眼睛盯著我,變得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小手一攤說道:「本大爺不感興趣,畢竟只是委託人拿來當作賒帳的『附屬物』罷了。」我總覺得祂似乎在附屬物一詞上刻意加重語氣。

  「雖然上頭沒有惡靈的氣息,嘛,但太過掉以輕心也許也會被一顆小小的巧克力噎死也說不定。」酒窩發出惡趣味的笑聲,末了又向著窗口的方向游移:「接下來也沒委託了,本大爺出去逛一圈啊。」

  這隻惡靈太會懷恨在心了吧,也不曉得是誰先開口出言不遜,嘛,但我也確實是回敬過了,冤冤相報不是個明智之舉,我綻開佛祖般的和氣笑容,向著對方離去的方向揮了揮手道別。

  「之後也麻煩你啦——」

  接下來確實是沒有其他預約來訪的客人了,我將注意力放回電腦螢幕,移動鼠標點開那張還未完成除靈的靈異相片,一邊看著裡頭委託人靦腆微笑的面容,我一邊伸手欲朝方盒裡探去——在碰到紙盒邊界時,因為腦中響起了某惡靈清晰咬字的重音音節,手便停下了動作。

  明明只是隻惡靈,倒是對人類的心思有著細思極恐的敏銳。

  照片中的女性留著一頭大波浪捲髮,瞇起的眼尾有如蝴蝶翅膀般輕薄透明的笑意,是個讓人看著便會不由自主微笑的女性,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許是後期被證實擁有容易被靈纏上的體質,於是乎,自一年前的委託以來就成為了所內的常客一員。

  今早也是約好了要來委託處理靈異相片,來的時候相片是和禮盒一起遞上的,說是早上睡過頭太匆忙沒帶上錢包,只記得帶了原本要帶去分送給公司同事的巧克力禮盒,如果不介意的話就當作是賠罪請務必收下,滿臉通紅說著看似沒有破綻的話。

  沒有理由要拆穿委託人,也沒有理由不接受對方的歉意,這盒禮盒便作為委託費額外的一部分,順理成章的留在了這裡。

  其他被掩蓋在表面話下的真意,只要不被揭開,還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這是成年人之間無須言喻的默契,也是維持委託雙方之間平衡的距離。

  說到底,像這種將除靈委託過程產生的恐懼心慌,誤認成對於搭救自己的人生出戀慕之情的案例也不少,就如報紙上也有刊登過許多關於靈媒師假借除靈之名行性騷擾之行的報導——啊,想起曾經我也是受到這種栽贓的人就感到不快,正直如我怎麼會對委託人……。

  擁有一顆記憶力極佳又聰明的腦袋不知道是否是一件好事,併攏的兩指抵上下唇時,某年某日的記憶從膠片裡被拉出來回放了一遍。

  腦海裡剎時浮現幾年前某位擁有標致身材的女性委託人躺在診療床上的畫面,雖然那次還輪不到我出手就被路人那傢伙給解決了,當時差點想給那個不會閱讀空氣的弟子來一記爆栗。

  不,但是,那是一個正常男人都會有的下意識反應,並非是我不正直的證明,我是不會做出和委託人談戀愛這等也許會對事業造成不可挽回損害之事的所長。

  何況現在光是忙著和福澤諭吉、新渡戶稻造和夏目漱石談感情就無暇顧及其他了,人生正過得非常充實呢!就算現在出門一趟看見滿大街的橡皮糖情侶也完全不會感到羨慕,說不定還能心平氣和地恭賀對方百年好合。

  啊,不如所內也在情人節舉辦一下例如十年情侶或夫妻的除靈優惠活動之類的如何,哎呀,真是佩服我自己,這活動辦下去我的情人就是滿滿的鈔票了啊!

  像這樣一邊腦內規劃如何提昇營業額,一邊不忘移動滑鼠工作,將畫面左上方一道看起來像是幼稚園塗鴉程度的奇怪臉部輪廓用隔壁的晴空覆蓋過去,再稍微審視整體畫面後輸出——嗯,這次的相片除靈也非常完美呢!真不愧是我啊,已經練就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總覺得最初還感到有些煩雜的心情瞬間變得晴朗起來,我又再次從禮盒裡挑選下一顆臨幸的寵兒,暫時忘卻糾結的源頭,兩指拾起相中的巧克力準備投入大張的嘴裡時,掛在大門門把上的銅鈴鐺響起了清脆的聲響。


  貿然來訪的是已經進入高中就學的弟子。

  聽說是被小留拜託了,帶著女高中生的手作巧克力來慰問這間所內的單身男子們,啊,好像有點感動,卻又有著被青春少女刺激到的複雜心理,但因為我才剛經歷了一段心情不錯的自我勉勵,所以這點程度的傷害無關痛癢。

  是說前陣子來告知打工請假時好像是說了和星田有約的樣子?

  雖然說與星田幾面之緣下不覺得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但畢竟是蘆舅那傢伙的弟子,光是這點就足夠讓人不省心,真希望別把小留牽扯進奇怪的事情就好,否則我可能得要動用雇主身份稍微拉開那兩個人的距離不可,唉,我也不是出自於本意想被馬踢的,可別真的搞成這樣啊,星田。

  在腦內對於不知道此刻身在何處的兩人擅自做了些感言後,我赫然想起重要的事,雙目一亮,隨即將關愛投射到了坐在正對面沙發的弟子身上。

  「這麼說來,今年總算也收到義理巧克力了呢,路人君喲~」

  我露出打趣的笑容,心想去年還向著師父討要巧克力的弟子已經成長了啊,時間過得真快,雖然只是長年打交道的學姐贈送的巧克力,但那又何妨呢?在情人節收到的巧克力不論用什麼名目贈送就是情人節巧克力啊!

  想好這句至理名言的我做好若是路人對於義理巧克力感到失落的話就可以隨時開導的準備,但路人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他賭氣似地從書包裡翻出另一袋淺藍色包裝的禮物,總是面無表情的臉此時看起來多了幾分屬於少年人的稚氣。

  「除了小留學姐的以外,還有收到班上同學給的。」

  列印在透明袋子上的花紋映入了眼裡,只不過是文具店裡隨處可見的包裝袋而已,腦海裡卻擅自想像遞出禮物的女孩是如何在眾多款式中精挑細選,才決定了如此適合路人的藍色,作為一個師父來說,這樣是過份探究隱私了呢。

  我對自個兒豐富的想像力苦笑一番,拿起桌面的茶杯,指腹摩挲著杯身凹凸不平的紋路,內心斟量著合格的師父該給予的應答。

  「不錯啊,明年說不定就真的能夠收到本命巧克力了呢——好燙!」

  舌頭被茶水燙了一口,奇怪,明明已經在桌上放涼足夠時間了吧,怎麼還是燙得讓人難以入口,啊,不好,被燙到逼出了眼淚來,這被弟子看到可要鬧出笑話的,衛生紙、衛生紙呢?

  我邊吐著舌頭驅散舌面上的一小片紅腫疼痛,邊用模糊的視野尋找理應在桌上的衛生紙盒,一摸到衛生紙便迅速抽起,趕緊背過身擦掉眼眶溢出的水分後才掛上無懈可擊的微笑回過頭,好險,路人好像沒有注意到的樣子。

  那雙和盒裝巧克力同樣純黑的眼眸正望向這邊,目光不知為何渙散,看起來像是突然進入神遊一般,直到我喊了他一聲,路人眼底的光才緩慢聚焦到我身上來。

  「師父,今年不會再給我巧克力了嗎?」

  那孩子回神的第一句話便是這一句,語氣失落的程度讓我不由得感到心臟一緊,我想,那或許便是為人師表方能感受到的窩心和苦惱吧。

  明明早先時候我還能理直氣壯地想著若今年被路人討要巧克力,就把這盒大人限定的名店巧克力分給他一半吧,但眼下那句話在舌尖反覆打轉著,就在疼痛的部位上發熱,使我無法俐落地說出口。

  許是我的眼神明顯移向了桌面的巧克力禮盒,路人微低著頭斂下目光,壓低了扁平的聲嗓:「不能拿別人的禮物來送人,師父以前明明說過這樣子是不受歡迎的行為。」

  誒?我有說過這種話嗎?

  就算絞盡腦汁思考,但因為順應氣氛而暢所欲言的次數實在太多,根本無法記清楚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好吧,但想想若是為了讓弟子長成一個優秀的好青年,我靈幻新隆會用如此正向的教導方式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我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在思考自己是否還存有其他巧克力糧食,與告訴弟子「每年和一個三十歲大叔要巧克力會更不受歡迎喔」這兩者之間游移許久,隨著某日的零星記憶流淌過腦海,我嚥了口口水,將後者吞入發澀的喉嚨裡。

  想起了躺在辦公桌底下三層鐵櫃最下層的抽屜裡的巧克力棒,已經是三個月左右前的事情了吧。

  當時也是這麼想的:若是路人今年沒能收到任何巧克力的話,為了讓懷有夢想的少年能重拾信心,作為師父也該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然而今年路人可是收下了兩份巧克力喔,不是由本身就夠可憐的三十歲單身男子還想用憐憫的姿態給予弟子的師徒情巧克力,而是貨真價實的高中生少女贈與的巧克力啊!

  「你明明都已經有了青春少年夢寐以求的情人節巧克力了,卻還想和師父討要?」

  路人重重地點了頭,沒有半分猶豫,執拗的目光和過去年月裡見過的如出一轍,彷彿那才是他今日前來的真正目的。

  哪怕心裡已經想好了幾種推託的說詞,但總能在下一刻想像出路人的堅持和固執,我嘆了一口氣,心想:你啊,是一個這麼貪心的小鬼嗎?

  連那份早已沒有理由給予的巧克力棒也想據為己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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