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6】29

【29→36】29

Koi

※試閱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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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過耀眼了。

  正要落下的太陽帶著仍奪目的光一瞬晃入眼底,晚霞暈染一片深藍,將隨風飛揚的黑色髮絲襯得更加鮮明,原先平整的鍋蓋頭因風而起,露出平時被掩蓋、不常見的眉頭此時明顯深鎖的樣貌。

  看不見什麼靈和超能力者互鬥的情況,只有偶爾耳邊會傳來近似於細小電流通過般的劈啪聲響,就像是老舊電視機發出的雜音一樣,唯有黑色學蘭制服始終堅持站在前方的背影是看過好幾次的景色了,卻因為時間拉長的關係而讓人感到有些模糊的懷念。

  狂風驟起僅有一瞬,隨後鴉雀無聲的室內,因為一顆石子滾落腳邊的聲音,使我從記憶和現實的相疊裡抽離,塵土遮蔽些許視野,我向著右前方匆忙踏出步伐。

  「解決了嗎?」我緊張地抓住比我還要矮上幾分的中學生的肩頭,將對方自上而下,從左到右好好地檢查一遍,邊問:「路人,有哪裡受傷嗎?」

  他像是嚇了一小跳,抬頭望著我,眼裡不知為何彷彿有星星的光亮,看起來是沒有受傷的樣子,太好了,我安下心來,嘴角微微拉開弧度。

  「看起來沒事,太好了。」順手做出像以前那般動作,在回歸平整的柔順髮頂上揉了揉後,我才轉頭去看更後方兩人的狀況問道:「你們也沒事吧?千代小姐,還好嗎?」

  輝氣的能力我相當信任,所以並不怎麼擔心,只是做出應有的慰問而已,然而千代小姐一反方才談吐時的自然姿態,此刻表現出滿是受到驚嚇的模樣,在聽見我的聲音後才慢半拍的點了下頭。

  千代小姐的視線落到身旁的路人身上,我正想抬頭挺胸地為這場救美行動搬點功勞到自己身上,劃下完美句點,才剛想把手臂搭在自己的可靠徒弟身上,路人卻向前站了一步,手臂撲了個空,我撐起歪斜的身子,看那孩子對著委託人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靈幻師父的弟子,只有我一個。」

  哈?

  我愣了一秒,餘光注意到千代小姐同樣也因為這句話一臉不明所以,幸虧自己的腦筋動得快,下刻我便想起在這場騷動前未果的話題。

  好啊,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尷尬地頓了一頓,輕咳兩聲後再次擺出專業人士的姿態和口吻接話:「咳嗯,是的,這位就是我門下唯一的弟子,而身旁保護您的那位只是偶爾會來協助的幫手而已——來,能站起來嗎?」

  將還處在騷動餘波中的委託人牽起的同時,我順勢再次介紹身邊的得力弟子與助手,千代小姐眨了眨眼,才剛經歷過事件的腦袋大概還無法銜接上中間空白過久的話題。

  「靈幻先生和、弟子……真的很厲害呢,剛才一瞬間以為會被惡靈……」

  啊,這個反應!我彎起得意的笑容湊到委託人面前,摩擦著雙手。

  「有世紀的超能力者靈幻新隆大師我和其門下優秀弟子,您完全能放一百二十個心!不過鑑於剛才的突發事故以及對於可能還有其他惡靈會躲藏在您家裡的其他地方,本所建議您可以參考全能清潔方案,啊,當然舊客戶的案件可以給您打八五折優惠……」

  雖然只是猜的,不過基於路人這回與惡靈搏鬥的結果掀翻了店家的屋頂,且從根本上芹澤和酒窩那邊就沒能將惡靈制服,說不定這個委託人吸引惡靈的體質相當不妙呢,趁這時機趕緊說服對方多入帳——咳嗯,是為了委託人著想,一次確保住家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我迅速掏出手帳本,將以往遇過的相似案件以流暢的說詞解釋給委託人聽,她愣頭愣腦地只顧點頭如搗蒜,無暇顧及周遭在路人和輝氣的努力下正一點一滴恢復的咖啡廳全貌,正當委託人準備在委託書上簽下大名時,沒有任何高低起伏的聲調又從我們中間插了進來。

  「師父,糾纏委託人的惡靈已經被消滅了。」

  我對著那顆黑色腦袋豎起大拇指表示讚賞,沒有多加理會。

  「委託人是因為收到了容易吸引惡靈寄宿的物品才會演變成這樣,那個我也消除了,所以不會有事了。」

  「誒,真的嗎?」

  委託人簽下姓氏的手停了下來,揚起的臉龐掩不住驚訝,但下一刻又擺出不確定的困惑面容,手掌支著下顎猶豫道:「但靈幻先生說……」

  她的視線不經意移向我。

  好刺眼!彷彿看到審訊室的頭頂燈打落在眼前!我轉頭盯著不識時務的路人,對方一臉平靜,絲毫沒有自己礙了師父財路——不是,是絲毫沒有尊師重道的禮儀!原先去協助修復店面的輝氣也早已轉去安撫客人和店員,我倒是希望他順便把我那該學學與人交流的弟子也一併帶去學習學習!

  事以至此,若要再獨斷走自己的路,也許會再發生如怪奇節目當時一樣難以下台階的窘況,有過慘痛經驗的成年人會避免二度失敗,我做好決定的同時,口袋裡也恰好傳出鈴聲——是留守在相談所的芹澤打來的電話!

  看在你這完美時機點打來的份上,剛才讓惡靈脫逃的過錯就打六五折吧!

  「經過我剛才延展出去的靈感力確認,確實目前沒有其他危險了,」我換上標準的營業用笑容,被評價過像融化的彌勒佛那樣的微笑,兩手一拍,闔上手帳和委託書,續道:「千代小姐,您委託的除靈已經結束了——請與我們一同回去事務所吧。」

  

  「哈啊~」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後稍微伸展了下久坐的身子,想想差不多可以準備收拾,結束本日營業,芹澤因為夜間部的關係早退半小時,酒窩則是不曉得又飛去了哪裡鬼混,轉眼間,事務所裡只剩下我和路人而已。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會客用沙發上,一邊雙手捧著茶杯小口小口啜飲,一邊以為我沒發現似地偷偷瞅了我好幾眼,看起來欲言又止,和剛才在咖啡廳裡與我處處作對的難纏徒弟判若兩人。

  說起來,距離上次見面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想要單純敘舊的話,也不會特地在這留到現在只剩我們兩人吧?但看那副樣子,還是只能由我這個師父率先打開話匣子才行了呢。

  「咳嗯,待會要一起去吃晚餐嗎,路人?」

  他難得遲疑了一下,接著搖了搖頭說:「今晚我和家裡說好要回去吃飯。」

  看來是一個不太成功的起頭啊。我左思右想,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實在太久沒見面,一時竟不知道應該要以怎樣的話題作為開場白。最後倒是乾脆不想考慮太多,整理完桌面後走到了路人正對面的沙發入座,拿起桌上的茶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前陣子……考試剛結束吧,決定了嗎?就讀的高中。」

  「嗯,應該會直升本地的高中。」

  「這樣啊。」個人也是有個人的諸多考量才做出選擇,在這裡不去過多干涉對方的發展才是一個合格的師父。秉持不可隨意浪費的精神,我閉著眼飲下因為放涼而滲出苦澀味的茶水,而路人的聲音恰好在吞嚥完的那刻傳來。

  「準備考試的那段期間,一直……想著師父和相談所的大家有沒有遇上什麼解決不了、需要幫忙的事。雖然從酒窩那裡偶爾會聽見消息,但果然還是,會挺在意的。那個、師父,這段期間,有發生什麼事嗎?」

  或許是由年紀輕的那方向年長者慰問有些不合禮節,路人的話說得斷斷續續,我雖然並不會太重視這方面的規矩,但也覺得有些不甘心,好像被這弟子小看了似的。

  「真是,我可是你的師父啊——嘛,雖然案件不能完全都靠自己解決,但還是有可靠的部下在喔!學生就盡好自己的本分,別擔心太多。」

  說罷,路人微微低下了頭,像說錯話而被責備的孩子一樣。我也知道他只是想表達自己的關心,雖非本意,或許話是說得嚴肅了一點,我又輕咳幾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不過既然考完試了,若有人手不夠的時候,還是會打電話給你的。」

  「嗯,但可以的話,還是請不要突然把我叫出來呢,師父。」

  他又恢復了平時的樣子,附帶說了一句很久沒聽到的經典台詞,我扯開嘴角的笑,挺起上半身越過中間的桌子,使勁往弟子平整的鍋蓋頭頂用力揉亂,「翅膀長硬了啊——!」

  路人難得笑出聲來,承受著我對他頭髮的揉弄攻勢,最後在他說了三次沒有實質歉意的道歉後老實放過了他。我哼出一口氣,欲收回手的那刻卻被路人捉住了手腕,從凌亂的前額髮下,抬起的眼眸正直直盯著我,黝黑眼瞳裡透出一抹殷殷企盼的光。

  「師父,今天……聽說是情人節、的樣子……」

  就好像只是為了讓我能安靜地聽他說完這句話一樣,他說罷便鬆開了手,轉而整理自己被弄亂的頭髮。

  情人節?我在心底複誦一次,這個日子於我來說也是搆不著邊的節日,沒有另一半的時候壓根沒特別重視過,不過對於青春期的孩子來說,大抵是個會有所期待的日子吧。我這麼想著,但路人卻撓了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補上一句,「我也是聽朋友提起才知道的。」

  啊、啊啊——為師為沒能教導你成為一個有魅力的男人而感到些許抱歉……路人!

  其實也並不認為外在魅力這檔事有多麼重要的我姑且還是為弟子哀嘆了三秒鐘,這回是認真地起了身走到弟子的身旁坐下,手臂勾上對方的肩膀安慰地拍著。

  「聽著啊,路人。你師父我,就算是在這樣的日子,也是十——分——投入在工作裡,傾聽每一位客人的煩惱並為之解決,所以說像這種節日啊——」

  「師父。」

  我用心良苦的教誨被路人一聲簡潔的稱呼給打斷,不含半分虛假的眼眸直視著我眨了眨,「我並沒有覺得需要被安慰,但您一講起來就很難停止,所以只好早點打斷您,不好意思。」

  「倒是有其他想問的……」他的視線左右漂移,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出下文:「師父以前,有交往過的對象嗎?」

  誒?什麼?怎麼又有種被弟子小瞧的既視感了,這邊當然不能認輸,要拿出點年長者的經驗談啊!

  「有喔。交往一個月左右就被甩了,理由是和想像中的不一樣。」

  原先是想美化一下回憶,但想想要是讓路人起了不必要的鬥爭之心,對於感情的事變得隨波逐流那也不好,最後還是照實陳述。我腦海中站在浪花拍打的岸邊如怒濤般的靈幻新隆最終走到了夕陽西下的昏黃沙灘呢。

  反倒是提起這項話題的弟子聽罷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看起來就像是隨口找了一個話題而已,很快地又提起了別的事情。

  「那、師父今年也會給我巧克力嗎?」

  「巧克力?」

  說到情人節,的確有送巧克力的習俗沒錯,但為什麼找我要?那個「也會」又是怎麼回——啊。我後知後覺回憶起去年除靈委託結束後的街道漫步,那天順手從口袋裡拿出的,一顆反射著天邊昏黃夕陽餘暉而微微泛著一層薄金的澄黃色包裝紙巧克力,只不過是和情人節本意不足以匹配的慰勞用小點心而已。

  現在的話,辦公桌右邊最下方的櫃子裡,我記得是有放著一袋當作午後甜點用的巧克力脆餅……再次確認過那雙黑眸裡確實滿盛著期待,我嘆了口氣,走回那張整理好的桌子後方,彎下身從櫃子裡取出與記憶分毫不差的塑膠袋子,拿出三塊綠色外裝的巧克力脆餅遞到路人手中。

  「只有這個,就別挑剔啦。」

  他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將巧克力放入學蘭制服左胸口的口袋裡,就算那裡凸出三塊奇形怪狀也絲毫不介意。

  但我總覺得心裡有種別樣的疙瘩,幾度深思也不知因何而起,腦袋裡僅只浮現出去年收到那一顆巧克力時,鮮少表露情感的嘴角彎出的一道下弦月,以及剛才收下那三塊充數用巧克力時再次展露的月牙,像是被彎起的鉤子莫名挑動了什麼一樣。

  「……話說,別落魄到向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要巧克力啊。接下來到新學校後努力兩個學期,期待你明年至少能收到個義理巧克力吧。」

  「但是我……覺得能從師父那裡收到巧克力,還挺讓人開心的呢。」

  他的眉眼依舊清明,從不曾說謊似地乾淨,路人隨後提起書包,微微一鞠躬便離開了事務所,而我背過身,仰起頭用兩指捏緊眉心嘆了一口氣。

  ——笨蛋弟子,像這種讓人開心的話,對著我說也拿不到什麼好處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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