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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鷚推開門時發現簾幕被拉開了,雪地反射出的冷清光線透進室內,一時晃得他刺眼。



  鹿思棋正盯著外頭看,寂靜填滿了那雙和他外表年齡不符的眼睛,鴉羽色的睫毛垂著,也遮不住底下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海。天使把自己縮得很小一團靠在窗台邊緣,層疊的綢緞被當作窩一樣擠壓在屈起的細瘦雙腿下方,他的膝蓋是粉紅色的,如此純潔,無垢,無暇,肌膚被光線鍍上層瑩白,比織物蒼冷得更加出塵。像高聳架子上搖搖欲墜的瓷器,從未被使用過,等待有人來推他一把,骨肉碎成粉末的瞬間才能真正地來到塵世。


  神父隨手將屍體扔在房門外,打擾這片景色會不合時宜嗎?不會吧,他只是懷疑從自己出去到現在對方都沒換過姿勢,連布料的皺摺位置都相差無幾。


  方才辦完事的血跡只噴濺在了他一部分的身上和臉上,接觸面積不大,畢竟新上任,還不是很熟悉這樣的服裝,連揮刀的手感都不是太好。石鷚朝他走過去,鞋底踩踏接近無聲。噗通,噗通,他在大約離鹿思棋一步的地方停下。手指輕彎,勾起覆蓋約肩膀處的布料,或許是指尖的血腥味飄散了過去,又也許是終於想搭理他了,天使的眼睫動了動,織物自身上柔軟滑落,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即使不是第一次看見,當那邊自肩胛間伸出的巨大翅膀出現在眼前時,石鷚總會因為這魔幻的景象恍惚。手指輕點上光裸的背部,帶著薄繭的指腹划過骨骼分明的肩胛,指甲邊緣微微陷入皮肉裡,像下刀前在瞄準位置。眼前的天使輕輕發抖,還是很安穩地躺在砧板上任他宰割。有點涼。他漫不經心的眼神掃過翅膀的根部,軟骨那佈著細小的絨毛和細羽,連著皮膚的表面組織都嚴絲合縫的嵌在一起,看著就是身上無法分離的一部分。



  但這對翅膀本該有多漂亮和聖潔,就越顯得實際上的樣貌有多突兀。如同初次見面時吸引走他注意力的缺陷,天使豐潤的羽毛全聚集到了其中一邊翅膀,另邊像萎縮或營養不夠一樣,截斷了的翅尖顯得畸形。



  贗品。這個想法讓他愉快地想笑,而確實也真的笑出了聲。



  「感覺如何?」



  例行公事般的詢問,石鷚改用手指輕撫著他不完整的翅膀尖,翅羽根部的絨毛軟軟搔著手心,感覺自己胸腔某處隱密的地方也在發癢,隱隱升溫。



  「……你不像是來找我贖罪的。」



  答非所問是他們的日常,鹿思棋皺皺眉,在他觸碰到翅膀根的軟骨前側身。石鷚也不惱,收回手後甚至頗有耐心地注視了他長達數秒,這是他心情不錯的徵召,即使彎起的眼裡笑意全無。



  因為背著光的關係,天使能清楚瞧見對方臉上的乾涸血跡,看得多了,他也並不覺得害怕,時間長了甚至已經遺忘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那雙無悲喜的眼睛審視著鹿思棋,打量著他,目光幾乎凝為實質,要看進他的眼底。他們對視了好幾秒,石鷚率先投降似地輕晒,拾起他的手,尺寸很小,放在自己的手心,輕輕捏住,好像怕弄傷他。




  「只要我請求了,您就會赦免我嗎?」



  石鷚的嗓音像低沉的大提琴音,很好聽,又柔又滑,讓人覺得深情。但鹿思棋只覺得被條冰冷的蛇纏住了脖子,表面上交出了給他選擇的權力,卻又用閃著白光的尖牙抵著要害。

 

 

  難以捉摸。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



  黑髮天使略顯躊躇,最後還是沒有收回手。他嶙峋的鎖骨和翅膀尖端盛滿了稀薄的晨光,一陣風吹進來,翻開神父暗紅色的衣角。鹿思棋看著面前的男人屈起膝,虔誠地對他單膝下跪,像每個神父應該有的那樣。他見過很多人對他垂首祈禱,都懷揣著無法被窺探的慾望,想要尋求解脫,但石鷚不一樣,他的眼睛裡蘊含著病態的、毀滅性的蠱惑,和排山倒海的瘋癲。




  他不知道對方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


  


  石鷚總是很輕地吻住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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