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歲：巴特爾平凡的一天

　　——今天的巴特爾還是哭著臉醒來，外頭天還陰濛濛的、視線昏黑，一醒來先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臉，然後換上了一套便衣。

　　踏出家門後，巴特爾蹲在小湖邊簡單梳了一個馬尾，然後起身去後方的深山裡劈柴打水。

　　 起初來這裡盛水時，光提著裝滿水的水桶就十分吃力、好不容易提起來，打直地雙手止不住顫抖，時常打翻。或是好不容易盛滿一桶，一步一步沿著佈滿的碎石踩在乾泥的小徑上，回到家時氣喘吁吁、總是狼狽一身回來。

　　 現在長壯了點，這些事情就成了再習慣不過的例行公事，少年熟練地扛起木柴、並在吉布哈起床前完成所有事情，他可以即時遞上一杯泡好的熱茶：這就是兩人一天的開始。

　　 聽吉布哈說要上城去幫兩戶人家進行祈福儀式，備好需要的東西後，他們乘著由委託人所派出的馬車前往目的地，這時天已經亮了一半。巴特爾在行進中從懷裡拿出飯糰吃了幾口，然後抬起頭望著吉布哈，車裡兩人四目相交。

　　 「你要吃嗎，我這還有。」巴特爾伸出手來，臉上還沾上了飯粒，看起來幾分可愛。不過吉布哈只輕笑著說，「小孩子呀，真能吃。」

　　 跟著吉布哈這一年多來，他們見過不少有錢人家、巴特爾也從中累積不少見聞，知道在這種名門家該有什麼禮節、他懂得小心說話：起初還需要跟吉布哈確認才敢動作，現在則是靈敏地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如何辨人。

　　 此外見識了城裡市集多麼熱鬧，吉布哈偶爾會給一點小錢，巴特爾非常享受獨自購物的時光：正因為難得，所以挑選特別仔細。巴特爾本來只買一些平常吃不到的水果，原以為他特別愛吃，可是吉布哈發現少年偶爾會趴在普通玩具前看了半久。

　　 「我不會買，因為⋯⋯」少年垂下頭去，不敢直視吉布哈的目光，「要是哪一天你不需要我了，我離開的時候這些我也帶不走。」

　　 吉布哈聽聞後沒有立即給予承諾，只是從這之後開始添購適合少年的衣物，將空蕩的房間擺滿物品：巴特爾也是從這時多帶了些喜歡的玩具回來。有時候委託人會看著巴特爾可愛精明，也會打賞一些價值不斐的寶物，吉布哈說「你就收著吧，家裡不是還有地方放嗎？」

　　 時間一久他堆積得越多，後來吉布哈好奇一問、「你是真的喜歡這些東西嗎？」，巴特爾則是回應「只是看著習慣，沒有別的意思。」

　　 平常吉布哈以替一些有錢人家進行祈福、及舉辦消災解厄儀式來做為主要收入，現在必須多養一個人，巴特爾更努力地不要成為吉布哈的負擔。本來提議說「我也出去找份差來貼點飯錢」，吉布哈卻說「你來當我的幫手吧。」

　　現在的吉布哈眼睛隨著時間看得越不清楚，估計再這樣下去便會完全失明，而且那雙腿也不太好使。幸好去年收留的孩子巴特爾學習很快、成為了得力助手，這是一樁好事。巴特爾也趁著上城的日子打聽弟弟塔汗的消息，兩人分開已經四年了，卻仍然杳無音信，這件事難免令他挫折。

　　 「吉布哈先生，你身邊那孩子是誰呀，長得真好看。」

　　 在一旁的巴特爾沒有注意大人間的對話，就待在角落專心地綁好衣袖落下的綁帶。大人的言談間讚嘆著從沒看過如他一般好看的少年、在同年紀孩子中的外型特別顯眼，估計也不是這城裡長大的孩子。

　　 吉布哈大概猜出來對方的用意，只是委婉地回應道：「他是我撿來的孩子。我希望他可以自己選擇他想去的地方。」

　　 吉布哈注意著少年眼裡那層疏離與陌生——如果就這麼輕易再將他送出去，對這孩子太過殘忍。

　　 忙了一整天後不知不覺已來到日落，餘光夕暮映得臉頰紅得像顆蘋果，他們乘著馬車行經顛簸的山路。

　　 本來巴特爾昏昏欲睡，結果正好行經到碎石路時、頭敲到旁邊的門便猛地醒過來，發現面前的吉布哈也閉著雙眼休息，便將身上的外袍卸下來披在吉布哈身上，然後慵懶地打了個大呵欠、捏著手讓自己保持清醒。夜晚浸著涼意，尤其在山上更為明顯，巴特爾的手凍得涼透了，不過不忘替吉布哈的寢床弄得暖些，沒事時就獨自蹲在柴火旁取暖。這時吉布哈從後方走來，叫住了巴特爾。

　　 「巴特爾，今天是你出生的日子吧。」吉布哈朝外頭看了一眼，「是好日子。」

　　「怎麼可能，今天也沒遇到什麼好事。」

　　 「今天幫你祈福吧，不好的事情就在這裡停止就好。」

　　 他以往只看吉布哈替人祈福，一連串流程再熟悉不過，但今天是自己換上一身乾淨的素袍，顯得有些不自在。吉布哈伏在書桌寫了一串咒語，然後依序準備法器、籌備儀式，放了簡單的擺設，他們倆人一同走出家門外。今天的星象根據吉布哈的敘述說「恰好是吉日」，巴特爾聽不懂，不就是星星看得更清楚的一天嗎？總之跟著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著外頭滿布星輝的天空，茫然地點了點頭。

　　 吉布哈手裡的符咒隨著火光燒得殆盡，沉穩的聲嗓朗誦著一長串的咒文，巴特爾憋住氣、手心沁了汗，不知道跟著緊張什麼。夜裏還伴隨細細沙沙的摩擦聲，等到吉布哈舉起手響起了幾聲鈴響，儀式才宣告結束，時間似乎被拖得漫長了些。

　　 此刻腦海裡又想起了那更不幸的弟弟，巴特爾忍不住委屈地低下頭去、眼珠子晃著盈盈淚光，一邊將頭髮卸了下來，手裡躺著一個普通的髮帶：那是過去與塔汗共有的，如今與他的回憶也只剩這件。

　　 若是今夜所沐浴的祝福能分點給他，那就更好了——巴特爾悶悶地想，然後又抽了抽已經通紅的鼻子。

　　 少年獨自站在遼闊星空下的身影顯得渺小，添上的一絲寂寥沿著水平線漫了開來，目光專注地凝視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些畫面收進吉布哈的眼裡，即使看不清少年的面容、表情，卻能感受到此刻的純粹，就如同初見他的那一天，巴特爾從未改變。

　　 「巴特爾，該進來了。」

　　 巴特爾不捨地再落下一次回眸，本來烏雲壟罩的夜空露出皎潔的月亮，身子將大門掩上。望著老人一步步前行的背影，巴特爾有滿溢的謝意想表達，卻不知道如何率直地將話給說出口。而且他想像得到吉布哈大概會笑著說「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幹嘛這樣拘謹了。」

　　 吉布哈坐穩椅子，然後望著還佇在門口的巴特爾：「怎麼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謝謝你，願意收留我。」

　　 ——「傻孩子，我也謝謝你來到這個世間上」。

　　 本來是要表達謝意的，結果卻反過來被這樣鼓勵，巴特爾發現視線糊了一片，突然看不清吉布哈的臉。接下來聽見男人緩緩開口要少年過來，然後厚實的掌心親切地拍了拍他的頭。

　　 此時淚水又不爭氣地落下，巴特爾立刻粗魯地抹去淚水，並在心底牢牢發誓，就算花上這一輩子，也要全心全意待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