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鼓動

這種煩躁到會想要把手機砸了的感覺是什麼？

當手機響起未讀訊息通知時會焦慮的感覺是什麼？明明就在意的要命卻又賭氣的不去看對方的感覺是什麼？想要衝到對方面前把人按在原地對峙直到得出結論的感覺是什麼？

這種——這種憤怒到想要把人抱在懷裡擠壓的感覺是什麼？

中桐嘉一郎冷靜不下來，經濟學部第二名現在天天都很憤怒又焦躁，明眼人看都知道誰都別去惹他，最好在他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前排時不要去問這次怎麼不跟細貝坐一起，更不要在他一個人去食堂吃飯時打哈哈的坐到他旁邊問細貝去跟朋友吃飯了嗎，那會很慘，真的很慘，因為已經有幾個同學試過了。

而這幾次都是以中桐朝人肚子揍了一拳收場，還好被揍的人都是脾氣好的，痛到摀住腹部時還會半開玩笑半嚴肅的說這樣太嚴重了吧？接著中桐就會回過神，咬著牙說對不起啦不然你揍回來，並在得到拒絕之後焦慮的把他自己的頭髮抓亂，轉身就走。

然後他會在轉頭看見細貝良榮經過的身影時打自己一巴掌。

可惡，躲什麼躲，從那天之後就幾乎沒再說過話了，難不成只有他一個人在這邊覺得很難受嗎？細貝良榮是在躲什麼！

當然中桐也曉得難受的肯定不只是他，想必那個選擇逃跑的女性在說出讓他決定是否要繼續深交的同時就已經變成被動等待，而答案只有他能給，等待的過程肯定會感到焦慮，所以他不會覺得只有他一個人在那邊胡思亂想……但這不妨礙他繼續生氣啊！

老實說他完全不曉得良榮到底為何要把坦白工作內容的事情搞的這麼複雜，或許也是他與對方相比心思較為不細膩，但那天他回到公寓好好思考一番過後，他確實不認為細貝良榮可能將他捲進危險裡的舉動有什麼不妥，真要說的話他反過來擔心對方還比較合理，畢竟即便對方很擅長處理他先前遭遇的種種靈異事件，但若是遇上那個……有攻擊力的宿者？更危險的肯定是對方吧。

所以他超級不理解良榮為何要將這件事情想的如此複雜，還在怪自己？媽的，他就是看對方這樣彷若自暴自棄的模樣不爽，然後他自己也被跟著繞進去這樣的情緒裡，一起下意識的認為要是他不先釐清對方在糾結什麼的話就沒辦法去找她……

煩死了！他這樣算是被制約了吧！中桐這幾天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裡發洩般的捶枕頭，同時想到先前良榮跑來他的公寓把他帶走的情形——

對啊，怎麼會搞成這樣呢？細貝良榮是真的只要他一句「我決定繼續跟妳相處下去」就夠了嗎？啊、或許他此時焦慮的一部份原因也是因為他、他不曉得這次換他安撫對方了，他能不能像細貝良榮對自己那樣做的很好吧。

可惡，好可惡，這是他第幾次把頭髮抓成亂七八糟的鳥巢了，他沒在數。

中桐唯一知道的只有當他洩氣的躺回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時，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思緒是他很想念細貝良榮。

真的、真的很想。

※

他們的居住區域無預警停電了。

細貝良榮當時正躺在床上聽音樂，念書到一半的中場休息值得片刻閉目養神，但閉上眼之後仍舊能感知到的部分光線在下個瞬間便全數消失，那讓她下一刻馬上睜開眼，起身時先是確認自己放在桌邊的手鏡並沒有在震動才鬆了一口氣。

手機的緊急通知顯示是這附近全都停電了，所以她打開窗戶探頭，發現這附近的確一點光亮都沒有，只有遠處還留有一些城市的光芒才將頭縮回來。

接著她開始認真的確認到底是哪些區域停電，除了包含她住的公寓之外……也有涵蓋到中桐嘉一郎的住處。

嗯，怎麼辦呢……良榮糾結的擰起眉頭，當畫面切換到通訊錄時卻又猶疑著不敢按下，最終她咬牙，把手機往床上丟之後趴上去將整張臉埋進枕頭裡。

她最近後悔的東西變得更多了。

不單單只是告訴中桐自身的工作內容、將人牽扯進危險裡這些事，她也很後悔自己這幾天選擇在看見中桐的身影時立刻落荒而逃，那很糟，而中桐心情被影響的暴躁之後當然有些流言也跟著傳入她的耳中，像是經濟學部的冠亞班對是不是吵架、要分了啊等等，良榮只覺得很好笑，接著轉身就繼續陷入自己的後悔裡。

細貝良榮說出口的東西真的太少了，以至於這一次光是坦白就快要耗盡她的力氣，但她早已失去勇氣繼續面對那張很可愛的面龐……唉，連生氣都看起來好可愛，她還能怎麼辦呢？

良榮抹了把臉，想著她這是頭一次從某件人事物身邊逃跑，感到後悔的同時卻又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時刻，要她考慮是否拱手讓出第一名的位置或許還不會如此糾結，啊、她也想念在水族館中桐與她第一回牽手的模樣，想念那些他們一起分食甜點的時刻，還有中桐防備之下藏著的直率性格，其實她早就在許多時候被對方的真誠打動了，當然包括最開始時針對她的敵意，現在想來那些針鋒相對的場景其實也很可愛。

怎麼辦，好想他，良榮重新撿起手機開始滑著他們近來相處拍的照片時邊想，大概有意識到等待的狀態確實將自己的心態消磨到接近病入膏肓後嘆了口氣，接著……

「啊。」按下去了，通話鍵，良榮心跳漏了好幾拍，緊張的從棉被上彈坐起來時將話筒迅速貼到耳邊，但隨即出現的『您撥的號碼正在通話中』就讓她馬上掛斷，嗯、她該慶幸嗎對方沒接嗎……嗯？

她看著通話紀錄發現不久的幾秒鐘前也多了一道紀錄，與她撥出去的時刻相差無幾，上頭顯示的名字幾乎讓她差點笑出聲——但沒有，因為她又接著馬上接起那通要是她稍早前沒有先撥出去，他們就不會彼此錯過的電話。

「喂？中桐？」良榮盡量壓下話語中的情緒，而對面的呼吸聲有些重量，聽上去像是深呼吸之後才決定開口說話。

『……喂，妳那邊停電還好嗎？』

「嗯，還好，等一下應該就能恢復了。我記得你那邊也停電了，你還好嗎？」或許是因為看不見對面的神情，又是在等待對方主動給予答案的期間，良榮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比平時來的多，導致中桐停頓了一瞬，語氣也比第一句還要更柔和了些。

『……原來妳有注意啊，我還好，現在沒辦法念書有點麻煩就是了，那……』

「『我過去找你？啊。』」啊，怎麼會同時打電話導致對方接聽時都是通話中，又怎麼會同時想要去找對方呢？

良榮這次是真的摀著嘴壓著自己的笑聲別被中桐聽見——也許她現在就等於得到對方的答案了，想必中桐肯定對她的行為感到生氣，而中桐還願意主動關心自己就證明就算她表現這麼怯懦也沒關係了吧。

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依賴別人，都已經讓中桐表達對她的親近數次了，要是她這時候還不主動，那麼——細貝良榮就真的會後悔很久很久的。

所以良榮在中桐準備說出第一個字之前先行攔截對方肯定也想說的話。

「我去，還是我過去吧，你等我，就算電源在我抵達之前恢復了，我還是會過去。」

『可是現在路上不是都黑黑的，不會危險嗎……』

「抱歉，我會讓你擔心，但我還是會去，」這或許在暗示她未來這一年的工作也會讓中桐繼續擔心，只要中桐選擇繼續親近她，不曉得電話對面的中桐是否聽出來了，「所以你——」

她聽見對方嘆氣了一聲，『好吧，我等妳。』

我等妳，這聽上去多麼令人開心。

細貝良榮在電話這頭明顯的咧開一個有些複雜的笑容。

她的確……就是自私的想聽到中桐說出這種話啊。

※

停電最終沒有在良榮抵達中桐公寓門前時恢復，而良榮在敲門兩三下之後就看到中桐猛然打開大門，黑暗中的神情從有些期待的笑容立刻轉成還在生氣的不滿，扭頭時他正好錯過良榮憋笑的模樣，也還好真的錯過了，否則良榮大概又要花更多力氣才能讓河豚消氣。

「你還會打電話給我，不那麼生氣了？」良榮在對方撇頭示意直接進來就行時彎腰脫掉運動鞋，而中桐聽見她這麼詢問時哼了一聲。

「我會主動不代表我不氣了，我現在還是覺得妳什麼都不講就逃走很過分……妳幹什麼？！」

「戳你。」她讓手掌下緣靠在中桐的肩膀上，伸出手指時正好戳上對方的臉頰，即便是在不明亮的室內也能觀察到的中桐耳根泛紅讓良榮幾乎抑制不住笑容——當然，還是忍下來了，中桐一把將她的手抓開，接著反手把她的頭髮抓亂後便氣沖沖的走回客廳一屁股坐回沙發上，雙手環胸，頗有妳不給我好好解釋我就不會消氣的態勢。

「我能坐下嗎？」

「……或者妳要先跟我解釋完再坐下我也沒意見。」啊、看來在她得到確切的回應之前，她必須先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選擇逃開了。

良榮站在中桐身前時並沒有對此萌生任何異議，不如說這全都在她的預料之內，中桐生氣真的不可怕，所以她又多戳了一下中桐的臉頰之後才順勢坐在對方身邊，並選擇性無視中桐無聲瞪人的視線。

「嗯……那你想先知道什麼呢？你先問了，我再慢慢回答吧。」

而這其實不算逃避的反問似乎激起了中桐更多的不開心，他先是嘖了一聲，側過身的力道有點大，逼近身邊的良榮時似乎有意造成壓迫感，然而在如此近距離的視線接觸中，良榮只看見對方的焦躁與亟欲被安撫的不安。

「我現在還是很生氣！妳幹嘛把事情搞成這樣？跟我說工作的事情，對，我會擔心，但在那之前妳就先逃跑了是怎樣？我都還沒好好消化完不是嗎？那妳是在逃什麼？妳根本沒有給我反應時間啊！」

「所以可以告訴我嗎，妳到底在想什麼？」

中桐只差那麼一點就要掐上良榮的手臂了，但他在伸出手前愣是壓下這股衝動，咬牙切齒的模樣也讓良榮楞神片刻——

「我、」於是她緩緩地垂下眼，這次換她深吸一口氣了，「我……沒有告訴過別人這種事呢，不管是自己的工作也好、自己在想什麼也好，我都沒試過，所以……我不知道呢。」

「妳——」

「沒事、沒事，我會說的，你先不要急。」良榮在中桐想接話之前率先以食指抵住對方的雙唇，這成功讓生氣河豚立刻安靜下來。

「如果是單就工作的話，我確實操之過急了，因為牽扯那些一般人無法想像的東西，那會讓我在揭露時一面擔心讓你知道了，你是不是接下來就會有『這些存在』的認知而無法安眠，所以雖然我希望你知道、希望你更了解我，但我發現我在說出口的同時便擁有罪惡感，這點讓我難以面對，即使這些只要聽到你的答案就可以不用擔心了。」

良榮的最後一句話聽上去像是早已知道中桐的答案為何，中桐看起來像是被此噎到，方才被食指按住的嘴就算是在沒有箝制的此時也沒有開口。

「接下來完全就是我自己的問題了……你之前說過你以前被嘲笑過對吧？雖然不是同樣的原因，但我也有稍微被嘲弄過喔。」

「因為看起來很冷淡，看起來好像很強勢，好像我不屑跟人交朋友，於是會說著永遠不想跟我這種冷冰冰女性來往的人們不少，所以我很少說自己的事情，就連要談點自己的事情都很難開口，你不覺得你其實對我的認識很少嗎？我一點都不想要這樣。」

「所以這是我的問題，因為我從來沒有主動提及自己的事情，你是第一個會讓我想說出口的人，我才會在開口之後開始變得患得患失，會怕你是不是覺得這樣過於隱私的內容聽了很有壓力，會不會覺得要替我保守秘密很困擾，會不會覺得……我想讓你知道的這個舉動根本是多餘的，我才逃跑了，對不起。」

砰咚。

細貝良榮說這是她第一次會想要告訴別人自己的事情，而此時那個別人正是自己，那個原本還視對方為競爭對手的中桐嘉一郎。

中桐的腦袋早在良榮仔細的描繪那些內心的細膩時當機，然後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都是……原來對方也會在面對自己時出現這些情緒，原來他對對方來說是頭一個想要分享自身一切的人，原來——

原來他聽見細貝良榮的自白，心臟可以跳動的這麼失控。

而這也原原本本的表現在他的面上，中桐幾乎整張臉脹紅的不像話，眉頭蹙起的不再是方才生氣的模樣，他開口張闔了幾下，最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顫巍巍的用手環上對方的肩膀，接著用力的把面前女性的身軀抱在懷裡。

他不是笨蛋，就算他此生從來沒有對誰如此在意過，他此生對愛戀的所有想像都只存於影視作品裡，他也能明白。

在認知到自己因為良榮說的每一字每一句而胸腔鼓動的近乎失速，還有那份可怕的狂喜，要是他再遲鈍的沒有發覺，那麼他就該對不起這幾天以來的想念、這段時間以來所有萌生的親近與依賴了。

中桐嘉一郎也無庸置疑的喜歡著細貝良榮啊。

「你還在生氣嗎？」良榮拍拍中桐的背，那比起受不了的推搡，更像是安撫，而中桐幾乎將臉整個埋進她的肩頸裡頭，肆無忌憚的聞著單純的柔軟劑芳香。

「沒有了……」

「那你要給我答案了嗎？」

「我……」然後他將環抱著良榮腰際與背部的手收的更緊，「我決定要、繼續跟妳相處下去……擔心就擔心了，管他的……我只想……」我只想一直跟妳待在一起。

他的心跳聲好大，想必良榮也感受到了，因為良榮此時也心動不已，她在中桐看不見的角度恣意的咧開過於燦爛的笑容，並非單純的因為放心了而開心，而是她也同時在這個擁抱當中感受到中桐也喜歡自己的情感，但她現在當然還是說不出口，她的未來已經無法改變，所以只能交給中桐決定是否願意繼續走近她，就像現在，只要中桐願意，那麼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

「嗯，謝謝你，我很開心。」

「那妳……以後不要再覺得跟我講了之後會發生妳擔心的事情了……我才不會那樣想……」

「嗯，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抱歉。」

「還有……我……」中桐抬起頭，稍微拉遠了點距離，但此時他們仍舊幾乎額頭相靠。

他本來想說自己很喜歡良榮，然而看著良榮此時溫柔的對他笑的模樣，他又覺得自己此時開不了口。想必……良榮想的比他還要更多，所以才會連透露自己的工作內容都會想這麼多，那麼在表明自己的心意之前，他或許也該想很多很多，想到能夠消弭良榮的任何疑慮才對。

沒錯，他現在確實對細貝良榮知曉的還不夠深，所以——再等等他吧，他會準備的更多，直到交出心意時確保中桐嘉一郎已經能夠坦蕩的說不管遭遇任何事情，他都會欣然接受。

「還有……」他雙頰泛紅的凝視著良榮。

「嗯。」良榮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臉頰。

「妳以後想到什麼……就說吧，我會自己決定那件事是否值得生氣，妳不用幫我決定。」

「結果你還是有可能生氣？但……好吧，我會答應你的，」她愉快的瞇起眼，偏頭時正好讓鼻息落在彼此的雙唇上，「嘉一郎。」

「啊……好，良、良榮……」於是中桐僵硬了一下，耳根與面上的紅潤蔓延到脖頸之間。

或許他們此時此刻，只差一個吻就是戀人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