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8.3km(2)
花明火車磕磕碰碰地疾駛著,奧塔別克用手掌護住尤里的腦袋才不至於讓他一頭撞上強化玻璃,鄰座的戀人睡得正沉,罕有地發出細小的呼嚕聲。他的另一隻手微微揭開藍色的窗簾,窗外還是一面純淨的白皚。金髮落在他腕上撓的有些癢,甚至會讓他不住發笑──一部分也是因為他的心情此時是放鬆的,很少人和尤里‧普利謝茨基共處時能夠真正放鬆,但奧塔別克就是做得到完全的心靈沉澱,這算是他的特權,而他享樂其中。
從聖彼得堡發車時下了一場滂沱大雨,繽紛的傘花綻放在車站的每一隅,也許這是個終年太沉悶及抑鬱寡歡的地方,顏色的存在便顯得格外重要:粉橘、天藍、鵝黃簇擁成一大塊光怪陸離的搭配。「呿,聖瓦西里的洋蔥頭們。」尤里和奧塔別克共撐一把透明的傘,上頭有尤里喜愛的貓耳造型,雨水從傘尖傾注而下,一切都非常剔透晶瑩,他倆就像是從沉重的色塊裡浮躍而出的精靈。只差他們不若平常會真的剪冰起跳罷了,那會嚇壞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
只是那塊黑麥麵包的滋味實在不佳,奧塔別克遺憾地想著,他對飲食不太挑剔(要知道有陣子是尤里每天堅持替他備的早點),但竟然能夠品嘗到他需要來回滾動幾次喉結才有辦法下嚥的……算是五穀雜糧吧?心中的感受的確有點複雜,怪不得尤里咬了一口後就翻了一個白眼,把那塊麵包扔回紙盤上索性開始補眠。阿薩姆紅茶的滋味倒好一點,不過他還是搞不明白為何餐車小姐要多餘地主動替他們加入那麼──那麼多的白砂糖,配茶的話一定是紅糖比較好……噢,當然了,讓我再複述一遍:他是對飲食不太挑剔的奧塔別克‧阿爾京──”基於不可抗力因素的話”。
身旁的他真的累壞了,奧塔別克玩著他日益發長的白金髮絲,在指尖繾綣成一個完美的弧度後擱在他肩頭。尤里掌中的屏幕閃著綠光,奧塔別克定睛一看,餓著肚子的他立刻就後悔了。維克托‧尼基福洛夫,集傳奇與贊歌於一身的男人,正用近乎撒旦的魔力在誘惑他的味蕾,英雄有些忿忿不平地已讀這則訊息,最前列座位上方的跑馬燈閃爍起耶誕節彩燈般輪轉的信息,車掌小姐活力充沛的拉開嗓門:「各位旅客日安,感謝您選擇ALLEGRO運輸。列車已抵達赫爾辛基中央車站,請務必記得您的隨身行李,有任何問題請洽站內人員為您服務。再重複一次──……」
「所以說早班車還是太累了吧?」奧塔別克揉了揉尤里的頭,「東西也沒什麼吃,先去買一點?」
「抱歉……我不是發脾氣就是睡覺,」尤里勾住奧塔別克的手,「讓你覺得無聊,對不起。」
「別一直道歉,我沒覺得怎樣。」奧塔別克說,牽著對方往站外廣場的方向走去。寬厚的手掌完全的包覆著那纖長的指節,車站內的風景像是宮殿,天花板上垂下的大吊燈和一旁鏤刻著古代文字的梁柱,這跟俄羅斯真不一樣。
──所以不屬於這裡的人事物會顯得格外突兀,尤其是生來自帶星芒與費洛蒙外散的人類。
「這幫我拿一下,馬上就好。」尤里把那只豹紋皮箱交到奧塔別克手中,做出了助跑的動作,奔向那銀髮男人和他的亞裔伴侶。
慘叫聲引來了群眾的注意,而發出哀號的並不是尤里狠狠踹中的目標,而是在一旁的日本青年,「噢我的天!救護車!尤里奧你這樣做會進監獄的──」「你們這樣隨便搞失蹤我才得去報失蹤人口好嗎?抬頭看看吧,”東邊出口”?」那冰冷的螢幕幾乎要與維克托‧尼基福洛夫的臉合而為一,「大爺我居然要為了東西南北分不清楚的白癡繞整個車站一圈,真天殺的夠了吧。」
奧塔別克這個時候才明白為什麼尤里和他剛剛必須漫無目的地行走好一陣子,手中的醃豬肉烤餅一齊漸漸轉涼,但他們的另一隻手都緊緊的扣著對方的,自掌心傳來的熱燙溫度被鎖在肌膚之上,而且一直、一直,比他們想像地還要久──更久也無所謂的,甚至令人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