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Contract.

　　夜封看過各式各樣的人。在勉強可以稱為旅行的那段時光裡，他靠著兒童的樣貌獲得許多好處、也因為身為不成熟的孩童吃了不少苦，在未知的世界裡翻滾、爬行，歷經兩年就成為了滿嘴謊言、暴戾又懂得隱藏情緒的惡魔，那時的他才十二歲，卻已經比同齡人都要更成熟、更強壯，甚至擁有能不把成年人的威脅放在眼裏的本事。

　　也是在那個孩子氣尚存的年齡，他遇上了看上去就跟他活在不同世界的白魚。純潔、美好、還有那雙乾淨到彷彿沒看過世界陰暗面的眼睛。弱小的天使對惡魔伸出援手，本該於此後沒有交集，卻被狡猾的惡魔伸手、將兩條交錯的線打了死結。

　　夜封本以為白魚是一個單純好騙的人，畢竟每次他找上對方時，少女總是面帶微笑、不曾拒絕過他的請求，也因此讓他有了更深一層的打算，對初識白魚的他來說，少女能夠治癒他的痛楚，簡直是最好的工具。

　　於是他在梳理好自己的打算後，再次找上白魚，試圖用編織好的謊言將對方套牢。

　　「你知道魔族可以跟別人簽訂契約嗎？」他記得他是這樣開口的，而少女抿了一口裝在瓷杯裡的紅茶，輕輕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應，澄澈的瞳孔直視著惡魔，令他為自己的謊言感到有些許愧疚，但很快地被他抹去。幼小的惡魔露出笑容，蠱惑著天使與他簽訂契約，當然——看上去是對雙方有利的條約。

　　「夜封，」安靜的聽完所有惡魔勸誘的話語，白魚放下瓷杯，用手帕擦了擦被茶潤濕的嘴唇，確定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才開口：「簽契約當然沒有問題，但我也是有條件的。」

　　惡魔不知道，原來他才是被兩個天使佈下的絲線團團圍住、最後套牢的那個木偶。

　　身著優雅長裙的少女勾起嘴角、稚嫩的嗓音游刃有餘地將自己提出的漏洞一一戳破，那時夜封才突然意識到，白魚跟他以為的形象完全不同。

　　——與他一樣，充滿謊言。

　　被欺騙讓他不可自拔地升起憤怒的情緒，卻又被更加強烈的好奇心壓下。魔族喜歡有趣的生物、有趣的靈魂，原先的白魚就像能夠一眼看透的、十分尋常甚至有些無趣的存在，在這一刻卻讓夜封有了截然不同的認知。

　　雖然要是他再成熟一點、調查的門路再多一點，估計就能知道白魚家不是單純的醫院，但兩個天使也是看準了這個時機點才出手，算計著過於自信的惡魔、走進他們預想好的場景。甚至就連此刻惡魔的情緒轉變都已被預料到，白魚眨了眨眼，攪亂夜封思緒的聲音再次響起：「或許我們可以簽個真的對雙方都有利的契約，對嗎？」

　　天使的要求其實沒有太困難，夜封可以獲得教育、安穩的住處、甚至是有薪水的工作，代價帶來的痛楚也能第一時間被白魚治癒——只是放棄自由而已。

　　對惡魔來說，失去自由有點不太能接受，但當下對白魚的興趣壓過了一切，夜封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了。隨心所欲的惡魔能夠為了一時的樂趣放棄所有，當然他也可能在對白魚失去興趣後轉身離開，不論如何此時的夜封一定會答應，這是天使兄妹能確信的。

　　「那麼，希望我們可以好好的相處，請多指教了。」完成了一場沒有出錯的演出，白魚依舊平靜地笑著，對夜封伸出右手。

　　「啊啊，」惡魔瞇起眼睛，抬手回握住天使白皙柔軟的手掌，「妳，還真不可貌相啊。」一邊說著，他拉起少女的手，牽動自己的魔力，在對方的手指上留下紋章——烙印是他們契約的證明，至於留下的位置……不過是惡魔的小心思罷了。像是指環一樣的紅色紋章圈住了白魚的中指，她淡淡地打量了一會，並沒有夜封預期的反應，只是用另一隻手碰了碰，像是在確認紋章的觸感。

　　「稍微有點痛，有點突然呢，希望你下次要做什麼之前可以先跟我說一聲。」雖然知道魔族契約儀式有多簡單，但沒有想到可以簡略到這個地步，白魚只覺得手指被燙了一下，契約的內容就被灌進腦海裡，突如其來又猝不及防，她只能大略檢視過內容，確認至少大方向與自己所提的差不多。

　　「真是平淡的反應。」夜封嘖了一聲，倒也沒有特別失望，不如說白魚已經變成另類的、可以觀察的存在，沒有像他預測的表現反而更好，「我可不能保證我做任何事都會先跟妳報備啊。」

　　「不要緊，如果遇上了我需要先知道的事，我會再告訴你。」天使從容地點了點頭，眼神依舊乾淨透徹、表情也始終未變。但夜封現在知道了、對方並不是無知少女，這樣的反應是胸有成竹的表現，不曉得到底是低估了惡魔作亂的能力、還是確實對自己有充分的信心。

　　後來夜封回想起過去，總會感嘆當時自己年紀還是太輕、也太好騙了。

　　——不過，卻也未曾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