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臆病しかいない
細貝神社 & 泉相寺中桐來到演唱會現場時其實仍然沒有很理解良榮的工作內容是什麼。
跟神社相關卻要到這種演唱會場地?到底是什麼職業才能將兩者結合起來?中桐一點頭緒都沒有,準備上台演唱的偶像他也一點都不認得,或許現在站在台上的是中山美穗、松嶋菜菜子或者鈴木保奈美他還會比較有興趣。
但這不礙事,反正他不是來聽演唱會的,跟那些來往的粉絲們比起來,中桐走著的方向明顯偏向會場之外,而他跟良榮就約在這裡——是什麼工作會在熱鬧的會場邊進行,然後負責執行的人員還穿著普通的便服?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困惑了,頂多注意到的只有良榮今天的裝束並非他們平時約出去會穿著的裙裝,俐落又好行動的黑色修身長褲與不顯眼的白色T-shirt,細貝良榮平常也會多在髮型上下功夫,但今天就只有綁個普通的馬尾而已,連會當作配件的側背包都沒有……
「細貝?」中桐在距離對方三步遠的地方時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良榮聽見聲音時視線便從手機上抬起來,接著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嗯,還好找嗎?」她指的是自己穿這樣好找嗎,中桐尷尬的笑了一下。
「呃……某方面來說有點顯眼……」顯眼的程度例如明明出現在演唱會場合,但看模樣與姿態明顯會打扮的女性卻穿的有點一言難盡……
良榮撇了撇嘴,在得到中桐的感想後小小囁嚅了一聲真是失策,之後才自然而然的站到對方身邊。
「為什麼是失策……」
「嗯……很難解釋,」她收起手機,從腰間拿起鴨舌帽蓋在頭上,環顧四周並拍了拍自己的褲腰口袋後才抬起眼直視現在因為她戴帽子的舉動而顯得有些驚訝的中桐,「先陪我巡視一圈演唱會周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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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嗎?看起來不像,良榮現在更像是在執行什麼隱密案件的便衣刑警,但不對啊,跟神明相關的怎麼可能是警察那類的……
中桐想,在跟著明明說好要告訴他工作內容的女性走過許多看上去根本沒辦法理解對方在做什麼的地點之後,中桐認為自己大概是壓根沒辦法光靠這些微薄的資訊就判斷出對方是做什麼的。
而良榮當然也這麼想,她在走動期間已經不知道用手壓了幾次自己的帽沿了。
當她走過演唱會周邊的無人街巷前都會在扭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地面時駐足幾秒,接著選擇不要走進去的轉身離開,中桐此時跟上她的腳步聲響都會讓她更加深刻的想著,宿者與罰者這種東西真的可以告訴對方這樣的一般人嗎?
知道得越多越危險是個只要有點常識的正常人都會知曉的道理,細貝良榮確信自己喜歡中桐嘉一郎,但是否要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利用自己的私心使對方被動的知道這些,然後不得不朝她走來,這點她在來到演唱會會場前早已想了許多,並得出了如果中桐……
如果中桐覺得她的身分並不值得深交的話,那就僅只如此的結論。
啊啊、她這麼想好像又太過理性與無情了,良榮在推開其中一間倉庫的門時暗自嘆息,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紙箱看上去沒有過多的異狀,只要她成功忽略在角落有些乾涸的淡淡血跡,於是她在關上門前巧妙的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中桐的視線,才俐落的關上門。
「好了,下一個地點,走完剩下三個我們就能休息了。」
「喔、好……」
然後要是中桐真的就這樣遠離她的話,她要確保對方與宿者還有罰者看上去都完全沒有一絲瓜葛,這就得仰賴她在大學生活裡表現得足夠像個正常普通的人類——要是學部第一名能夠證明她有多麼熱衷學習的話,或許可以。
還有……在那之前,她也許要先克服自己那只要一說出口就彷彿是在以自身的境況綁住對方的罪惡感吧。
良榮盯著中桐那想問又因為信任她而決定不馬上問的乖巧面龐,有些意外但又不意外自己會這麼想的感到無奈,卻又覺得此時這無聲的對望或許能算是今日為數不多的安穩時刻了。
要是她的良心對她來說沒有這麼重要就好了,這樣她就不會在做開口的心理準備前,同時因為告訴對方可能使人陷入危機以及想要讓對方知曉更多的自己並仍然朝自己走來這兩種想法而感到矛盾與撕扯。
煩死了,她抓了抓頭,在中桐詢問是不是看到了什麼麻煩的東西時搖頭說沒有,接著推開倒數第二個地點的大樓後門,並在看見那無法依靠她的身體遮住的血跡時心跳漏了一拍。
「良榮?怎麼了?……咦?」中桐的視線在越過良榮的肩膀時瞪大不少,原本想要多問點什麼的話聲立刻被他的腦袋空白截斷,沿著地面滴滴答答的血跡一路往前延伸後會碰到階梯,然後也在他們的視野範圍內繼續爬上台階,往上之後到底會停在哪裡沒人有頭緒,而良榮在強制自身冷靜過後立刻自褲子口袋裡拿出一面手鏡,並在中桐眨眼之間變形成她熟悉的那把剪刀。
他、他其實也看過那把剪刀,插在泦闁夌埦且有著黑色封面的書本上的……那把剪刀,良榮在中桐楞神片刻時便已經又拿起手機。
「喂?在演唱會場的十點鐘方向那棟十二層樓高的水泥大樓裡發現血跡,抱歉,我身邊有一般民眾,可能不適合追上樓看上層的情形,請上面加派人手巡視這附近,報告完畢。」
什麼……什麼叫做一般民眾?中桐此時訝異的並非良榮與自己相比並非一般民眾,還帶他來現場、讓他置身危險的訝異,而是良榮到底、到底是什麼樣的非一般民眾,才有可能看到這些場景?
神社……他印象當中的神社不應該都是平和又安穩的嗎?什麼時候會跟血腥扯上——
「中桐嘉一郎,聽我說話。」他此時才發現良榮已經緊張的轉過身拍打了他的肩好幾下,還將那把剪刀拿到他面前,已經因為不知名反應而開始輕微震動的刀片讓中桐下意識縮了縮肩膀,良榮迅速抓起中桐其中一隻手腕,「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什麼東西會來不及?
他在來的及問出這句話之前就已經被對方抓著手朝大樓的反方向牽扯著奔跑而去。
落在他們身後的最後一道聲音似乎是那道門被用力關上的砰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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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後悔了,後悔那天衝動之下問中桐嘉一郎是否要來看她工作,但她明明知道讓一個戰鬥能力不會比她好去哪個一般人跟著自己只會遭遇更多的危險,最終或許還是她的罪惡感大獲全勝,細貝良榮也知道自己不該始終沉浸在悲觀裡,但——
「所以……」周圍的人群不少,中桐從這處長椅走到自動販賣機前再走回來的路途很安全,他在遞出跟上一回良榮買的口味不同的熱飲時,終於有些忍不住的抿起唇,「妳……現在可以跟我說妳是做什麼工作了嗎?」
良榮坐在長椅上抬起頭時,視線仍舊有一半是被鴨舌帽擋住的,於是她在接下飲料前先把帽子一把掀起,才接過那瓶熱飲,沒有道謝的直接一把將上頭的拉環拉開。
剛跑回人群當中時他們兩個都很喘,但即便是很極限的情況下中桐也能感覺的到良榮的情緒有些低落,不太明顯,就是壓帽緣的動作變的更加用力,而這只會讓他內心的困惑越積越多。
良榮等到中桐也在她身邊坐下後才低下頭喝了一口飲料。
「警視廳……現在算起來是警視廳,但其實以我的身分而言是以神社本廳下轄的神社相關人員跟警視廳合作的……人手。」
「……?」為什麼是用人手這個詞?中桐皺起眉頭時的神情就像在說這句話,所以良榮僅是瞄了一眼便繼續挑挑揀揀的說下去。
「這些人手組成一個祕密機構、啊,名字是什麼我就不說了,不然要是太多資訊讓你知道,事情好像反而會變糟……」她單手捏了捏下頷,「罰者跟宿者……要怎麼解釋呢?如果將宿者解釋成被不可名狀的邪神寄宿的對象應該可以吧,那麼罰者就是通過神性測試,能夠拿到真正神明所賦予祝福的碎片進行剷除邪神工作的人,所以我剛剛才會說是『人手』,因為除了用罰者形容這些人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詞彙了。」
「喔……」
「然後這把剪刀,是我拿到的碎片,可以用來破壞邪神,也能感知邪神,剛剛震動就是發現有宿者在附近。」她拉起中桐的手將其放了上去,中桐在那個瞬間感到全身發冷,背脊發毛,想把手抽開卻又強迫自己裝作冷靜地繼續拿著那把剪刀。
「我跟我的兩個哥哥都在做這種工作,長兄更是專職的罰者,只不過比起警視廳的罰者,隸屬於神社本廳的罰者更像是當地駐守的存在,而我來到東京之後就轉給警視廳管轄了……現在比較像是機動警察。」
「那這樣不就、不就很危險……?」中桐腦袋有些卡住,導致他在尚未理解這些東西前問出口的話有些呆然,不過有件事他還是知道的——無論是他還是細貝良榮,都完全沒有當警察的身體素質吧?
「嗯,所以我才說我畢業之後就要辭掉了,因為我只是因為想知道兄長們的工作內容才想體驗看看的,但……把你牽扯進來似乎是失策了。」
良榮低笑了一聲,那聽上去更像是自嘲,然而這樣的反應卻讓中桐有點生氣。
「什麼叫做把我牽扯進來?這是我說想要來看的吧?我確實、確實現在還不太能消化妳剛剛講的那些內容,但是是我決定要來找妳,看妳工作的啊!」
「可是我是在知道風險的情況下問你的,所以這大概還是我的不對吧。」
中桐用力的將對方手上的飲料搶走,並在良榮因為收穫他這種激烈反應而有些驚訝的抬起眼時咬了咬牙,「妳現在在怪自己嗎?」
「……」在怪自己嗎?當然,但違背對中桐的約定什麼都不講也不行,所以她才會後悔。
良榮稍稍偏移視線,然而這樣的舉動卻讓中桐越來越生氣。所以是怎樣啊?面前這名女性明明看起來在其他地方都足夠精明,但現在卻像是難以處理他們之間的事情一樣,難不成這就是對方平時鮮少談及自身的原因嗎?因為對方只要說出口就會陷入這種自我懷疑?
沒錯,他剛剛真的因為對方差點遭遇了什麼他無法想像的事件,但沒有因為良榮先前幫他解決那些危機事件而對這件事情的危險有基礎認知的自己也有問題,那對方憑什麼就這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啊?他這個當事人都沒有怪罪了!
「妳他媽……」中桐在揪住良榮的領口時已經盡量放輕力道了,但看上去還是像極了準備幹架,「接下來該不會要說希望我忘掉妳講過的這些話?」
「……我的確覺得這樣是最好的做法了。」
「但妳都已經跟我說了!我是要怎麼忘!妳打算告訴我這些之後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嗎?問題就是妳已經講了,我就沒辦法當作從來沒知道過!」唉……她就是不想要讓事情演變成這樣啊。
良榮微微蹙起眉頭,閉上眼時正在想,她就是不希望自己產生這種只要講了關於這方面太過隱密的事情進而束縛住中桐,讓中桐不斷為她擔憂的感覺……儘管她的理智知道中桐會因為她的一言一行而被束縛,某方面來說對方對她的情感就不會低到哪去,這大概就是她在情感上極度被動的弊端吧。
「抱歉,所以我後悔了……你回去可以好好想一下還要不要待在我身邊,畢竟雖然我畢業之後就不做這個工作了,但我畢業前身邊還是會有些危險的吧。」
「蛤?妳在說什麼……」中桐不可置信的停頓了一會,接著就更用力的扯起良榮的衣領,「明明我上次就說過我覺得跟妳相處很開心?!」
「嗯,」良榮抓開中桐扯著自己的手,其實對方用的力道並不大,輕輕一推就可以了,這讓良榮在準備站起身時心動卻又無奈的勾起微笑,「你先回去休息吧,至少我答應要告訴你的工作內容已經講了。」
「……喂、妳!」這傢伙!中桐捏著那杯根本沒被喝到一半的迅速起身,但跨出一步之後便停下,「那妳呢!就這樣把問題丟給我,妳是在逃避嗎!那妳不覺得妳不跟我解釋妳怎麼想的就這樣逃跑很卑鄙嗎?!妳每次都——」
每次都這樣讓他只能看著她的背影!他受夠了!
中桐嘉一郎憤怒的站在原地,揚起的音量讓四周大概有三四個人轉過頭看他們,包括走到一半聽到中桐聲音並回過頭的細貝良榮。
「抱歉,」她重新將帽子戴回去,再度回到陰影下的五官遠遠的看著就像是一堵陰沉的牆,「我就是這麼卑鄙吧。」
她大概就是那種卑鄙的希望自己這麼任性之後,對方還能朝自己走來的那種麻煩人物吧,被動的令人髮指,被動的讓人受不了,好像從口中多說出一字自己的心情都嫌多,只會一直用這種冰冷的形象建造起自己堅強同時卻又疏遠的氣質,但其實內裡只不過是個同樣也想要與人親近、與人交心的少女,她究竟有什麼資格一直用這些令人焦躁的作法面對中桐,卻又希望對方不會遠離自己呢?
細貝良榮的堅強是有條件的,而現在肯定不在那些條件的範圍內。
她也很想要有個人可以安慰她、安撫她,但她卻連明確的表達自己的脆弱都沒有足夠的勇氣,所以她怎麼可能在這時候真的說出口呢?
細貝良榮根本沒有勇氣告訴中桐嘉一郎,她喜歡他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