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好きと言えば

細貝良榮拿著手中的就職活動宣傳單發呆。

臨近冬日的此時一切都是泛冷的，明年的三四月就要進入四年級的範疇，到那時她大概已經決定要離開東京回到家鄉，早就認為自己不擅長神社事務與罰者工作的神社之女還是會留在經濟界，無論是銀行還是公司的財務專員，都好，但……

「接下來就要冬天了呢，妳有規劃寒假要去哪裡嗎？」

「……回京都待著？」

「真好，京都下雪會變得很好看吧！」

啊，中桐嘉一郎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的遲鈍到沒有意識就這樣走在街上與自己牽著手，看上去很像什麼呢？

她可以發誓自己絕對沒有陷入憂鬱，只是在不後悔前段時間牽起對方的手的同時，卻又有些無法發自內心的接受對方的靠近——也許是因為現在的天氣正在提醒她當時逛逛中華街的天只比現在還要再冷一些，再過兩三個月就能迎來下一年的中國新年便在明示他們在東京的相處就只剩下最後一年。

良榮稍微握緊比自己還要熱一些的手掌，這讓自水族館之遊以來就更頻繁靠近自己的中桐帶點微微疑惑的轉頭，然而面上還是笑著的。

她想，她大概就連情感之外的事實都能看清的很快，也許就是這一點才會被過往中學時期身邊的少年們看做無法親近的冰雕的吧。

但該怎麼辦呢？

誰叫中桐的手心溫度比自己高太多了。

※

但中桐並沒有意識到這點，良榮表現在外的態度幾乎一模一樣，細緻的差別並沒有明顯到足夠讓中桐看出來的程度。

畢竟喜歡被摸頭的青年怎麼會發現對方只有在揉他頭髮前停頓了兩到三秒，或者是在那次主動牽手之後都是由他發起相牽的邀請，然而對方卻沒有一次拒絕。

細貝良榮從來沒有一刻讓她鏡片之後的雙眼藏有遲疑，真摯的接受之後總是微微垂下眼的模樣仍舊清冷卻好看，所以中桐怎麼可能會發現呢？

他只有在確認了自己喜歡與其碰觸之後決定今後更主動的靠近對方，然後在無數次的行動得到正面回饋之後兀自開心，沒有談過戀愛的中桐嘉一郎喜歡看愛情劇卻也沒有太過頭的將自己代入那些甜蜜的情節，所以他只是單純的、單純的將這一切視為與細貝良榮相處時最純粹的開心，自己只需要在臉面泛紅時認知到他有多喜歡與對方待在一起，那便足夠了。

只不過細貝良榮放他在這裡排隊買甜點，先去其他地方也去太久……！

「你相信世界上有神嗎？」

「呃……」

「憐憫慈悲的神賜下神諭，預示一場毀滅人類的災難即將發生。那群古老的怪物將竄出地底，撕裂眼前所見一切！」

「等等……」

「想阻止災難降臨嗎？不希望家人受到傷害嗎？那麼就來我們教會，領受神的意旨——我等凡人須團結一心，才能對抗邪惡！」

良榮去買兩瓶紅豆湯，順手丟掉對現在的他們而言不太需要的就職活動傳單之後，回來看到的場面就是中桐被一名奇怪的修女抓住手臂試圖傳教。那看上去不是先前那類需要罰者出面的事件，但也足夠困擾了，所以良榮稍微努力撫平自身眉間的皺褶後才走上前，直接用一隻手隔開對方與中桐。

「不好意思，我們不信基督教。」

「愚蠢的凡人怎麼可以在我等神的信徒面前詆毀上帝的存在！我們可是為了人類的福祉而在這裡為你們訴說福音的，你們竟敢——」

眼見原本在他面前已經鮮少露出不耐或是不屑神色的良榮逐漸垮下臉，在這些日子以來終於摸清良榮那張幾乎可以算是面無表情的臉龐細微的表情波動代表什麼意思的中桐，立刻伸出另外一隻手換他拉住良榮。

「啊、沒關係，我們之後會過去的，但先讓我們排隊買甜甜圈……」

「……」良榮斜眼瞄著那名修女瞬間心花怒放的將宣傳冊子塞進中桐的手裡，而在對方黑色的頭巾之下卻是對自己投來敵意時更加不悅，直到中桐賠笑的目送對方走遠，還揮了揮手，良榮才將視線收回來。

「你原本不是這種人。」

「哈哈，對啊，大概是受妳影響吧。」到底是哪門子的影響才可以這麼心平氣和地說話？她自己現在反而很暴躁啊，良榮默默抱怨，並非針對中桐的些許煩躁讓他悄悄的打算把小冊子收起來時卻被良榮一把搶走，青年手裡立刻換成剛剛在飲料機裡買的熱飲。

「你該不會真的想去？我再去把這本丟掉吧，一瓶紅豆湯是你的，不要摸這種東西，乖乖排隊。」

「……怎麼了？」中桐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良榮心情有些不好，比先前他們還針鋒相對時的情形還更少見，這讓他在良榮準備踏出腳步再次伸手抓住對方手臂的力道有些急迫。

良榮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在自知情緒波動過大的情況下低頭，再抬起一手抓了抓自己的瀏海。

這不是中桐的錯，她現在會這麼煩躁都不是中桐的錯，所以她把瀏海弄亂的過程很長，再弄整齊的過程也很長，隊伍又往前進了四五個人的距離，接著她才抬頭，用抓亂頭髮的那隻手，也把中桐的頭髮抓的凌亂。

「我心情不好，但原因很難解釋，所以……」她接著指了指甜甜圈店的招牌，「待會買完之後再陪我走走，不要那麼快就分掉甜甜圈各自回家。」

中桐傻愣的點點頭，說聲好後看著良榮給了他一個清淡的笑容時，心跳明顯的漏了一拍。

※

妳怎麼會心情不好？

準確來說是覺得很煩燥，所以我們換個話題吧，你會對教會活動有興趣是因為我曾經說過我是神社之女嗎？

可以這麼說？

街道上的落葉開始變多了，良榮在接下一句前先是喃喃自語，配上一口紅豆湯。

她記得暑假時他們也幾乎沒有待在一起，水族館……對，水族館而已，他們訂下去逛水族館的日期是暑假期間，但比起其他遊山玩水的同學們，學部第一與第二更傾向將時間花費在念書上，偶爾再約出來一起看部電影，僅此而已。

那……你對我的工作內容有興趣嗎？

……有！

中桐愣了幾秒，但給出的回應直截了當，那讓細貝良榮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們相處的時間正在倒數計時，那麼建立在這些溫和的互動交流之上，她又為什麼想要在這時候提及其實根本不該讓中桐嘉一郎知道的工作內容呢？啊，她想，大概是因為現在的煩躁感是建立在她說出口的從來不夠多吧。

她對中桐談起自身的時候相當少，分享了興趣又如何？了解她的性格又如何？她最後還不是要回去京都，東京跟京都可是相距很遠的哪。

其實我覺得我不應該跟你談我的工作，因為我的工作內容並不是像一般人理解的除靈或是驅魔，你這樣還會有興趣？

會啊，怎麼不會？我覺得跟妳相處很開心啊。

……是嘛。

是嘛，她說不定就是想要聽到中桐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

說出覺得跟她相處很開心，讓她感受到自己這些接受對對方來說是有價值的，她才不會陷入每次自己可能投入一段感情時，卻總是認為對像會因為自身的條件而選擇轉身離去——她應該要說的更多的，她好不容易……

那……下次我工作的時候，你要來看我嗎？

咦、是可以的嗎？那我要！

好，我知道了。

細貝良榮是個很被動的人，並非指待人處事方面的消極被動，而是在認知到自身的家庭條件並不能讓大多數可能與她發展感情關係的男性接受時，她無法主動邁出下一步行動。

那些聽見她家是神社，也許要入贅才能成婚的男人們、青年們、少年們，只會秉持著父權社會的思想認為她這種冷面的女性該找個軟爛男才對，因而她沒有真正獲得踏入親密關係的勇氣，她只能在這裡感到很焦躁、很焦躁，而她知道原因是什麼。

細貝，妳吃甜食心情應該會變好吧？那甜甜圈妳要不要拿走更多個？我就不跟妳對半分啦。

中桐打開甜甜圈盒子時的笑容很可愛，她想到剛剛對方說現在他的性格沒有那麼稜角或許是受她影響，良榮感覺自己的心跳有點快，但表面上仍面不改色。

她或許就是想聽到中桐許多只面向她的話語，或許就是想看一個已經被自己影響到如此之深的男人在知曉自己真實的情況之後仍舊願意朝自己走來，或許就是希望……細貝良榮能夠正大光明的接受對方現在這些貼近，希望對方能夠再跟她多說些更多她想聽的話。

那很自私，但中桐嘉一郎，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可愛，每個露出牙齒的笑容都比任何一個影視男主角還好看，會跟我求助、會在我面前哭、會主動牽起我的手的你，對我來說真的是全世界最可愛的生物了。

我的焦躁是因為你但也不是因為你，只是只剩下一年了，我開始後悔自己太晚思考究竟要在什麼時候親吻你，也開始後悔沒有先查清楚京都與東京的距離，而你怎麼還這麼遲鈍，怎麼沒辦法發現我們現在已經像是戀人？

細貝良榮最後取走了六個甜甜圈，留給中桐嘉一郎四個，然後在分別前以指尖將對方鬢邊的髮絲勾往耳後。

有道是喜愛乃無數個小小的時刻堆積起來的，所以我喜歡你，嘉一郎。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