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與妳共度的每一分秒】

　　見傑內西斯似乎並無大礙後，賽菲羅斯告別兩位友人前去尋找謝爾緹。

　　一路上不少士兵投來或崇拜或敬畏的視線，目不斜視的賽菲羅斯徑直踏進某座建築並拐入通向諮商室的廊道，朝錯身而過的白袍人員──謝爾緹的同事──頷首示意招呼，卻收穫「來找謝爾緹的嗎？她在急救中心喔。」的回應。

　　賽菲羅斯頓時內心一緊。

　　銀髮英雄下意識蹙起眉頭，低沉的嗓音難掩憂慮，「她受傷了？怎麼回事？」

　　「沒有啦，雖然駐地確實被五臺的偵查兵入侵，不過敵人很快就被抓住了，謝爾緹是過去探望受傷戰士的。」

　　賽菲羅斯向醫療急救區邁開長腿，墨色風衣下擺如狂嘯海浪盪起洶湧波濤，劍眉下的青綠眼眸透出一抹令人望之卻步的銳色。

　　與其擦肩而過的人們紛紛噤若寒蟬。

　　直至那抹熟悉的暖棕身影映入賽菲羅斯眼簾，便恍若蒼穹頂上的燦漫光輝穿過厚重雲層，伴隨春時初綻花瓣無聲化開了堅冰般的冷冽。

　　──似乎連心口都跟著溫暖起來。

　　然而目光掠過周遭躺臥病床的士兵們，沉重的肅然神色再度回到賽菲羅斯臉上。

　　混雜煙硝氣息的鐵銹腥氣似乎仍於鼻腔揮散不去，賽菲羅斯不禁想起那名五臺間諜臨死前的神情，以及那句呼喚摯愛的呢喃……

　　身為神羅公司旗下的特種兵，肩負精銳部隊隊長職務，從奪去第一條人命的時候，賽菲羅斯就有這等心理建設了──承擔死亡重量的覺悟。

　　即使隨自己的身手越加純熟，能夠在眨眼間結束整個過程，且對手已從人類換成各類強大的召喚獸，每一份生命的價值也不會因此變質。

　　戰爭中掠奪或被掠奪是很稀鬆平常的，但白袍人員提及的意外仍令賽菲羅斯心生擔憂。

　　不同於安吉爾或傑內西斯，謝爾緹沒有任何戰鬥能力，雖說可能是多慮了，不過……光是想像會失去謝爾緹，賽菲羅斯的胸口便彷彿被開了一個洞，寂寥的冷風穿透空蕩蕩的胸膛，冰凍渾身上下的血管。

　　難以忍受的酸澀攫住賽菲羅斯的心神，他頓時陷入繁雜情緒交織出的恍惚中。

　　「賽菲，你還好嗎？」

　　當謝爾緹的柔夷搭上賽菲羅斯手臂時，一股朝陽似的暖意自後者心底升起，如同融化了附著於神經末梢的雜訊，將覆蓋紛亂雪花的畫面調整至清晰的頻道。

　　彷彿重新回到此刻，而謝爾緹則陪伴當下。

　　他應該要回「我沒事」的，但事實上並非如此，況且他不想在她面前掩飾自我，同時又基於莫名的男性自尊而不願鬆口。

　　於是賽菲羅斯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包裹於皮革手套中的小指被人勾起，賽菲羅斯抬眸看向那雙金棕色的水瞳，勾勒出她姣好唇形描繪的一字一句：「賽菲，告訴我怎麼了，好嗎？」

　　恍若沉溺於她一貫的柔和淺笑，他秉持的堅忍消融於無聲簇擁而上的暖意之間。

　　賽菲羅斯聽見自己這麼說：「他有著……想要去見的人，以及等待他回歸的人。」

　　多年的征戰經歷中，對手臨死前露出的懺悔與渴求出奇地相似且屢見不鮮，賽菲羅斯從最初的詫異到後來的麻木，本該心如止水，而今心湖卻起了波瀾。

　　──是因為謝爾緹也在這裡的關係嗎？

　　賽菲羅斯在心裡質問道，並任由謝爾緹將自己拉進一條無人的走廊。

　　隔著一層薄雲穿透窗面的陽光灑在蒼白的走道上，賽菲羅斯與謝爾緹一同踏入被窗框圈出的淺金方格，燦漫光點夾帶的暖人溫度攀上兩人腿側及手背。

　　面對那句無前後文的突兀感嘆，謝爾緹輕柔地放開賽菲羅斯的手，棕眸直直凝視他盤踞一縷深沉幽影的虹膜，「賽菲，你認為是自己殺害了他嗎？」

　　賽菲羅斯稍稍側首，回望謝爾緹的眼神中透露「不是這樣嗎？」的疑問。

　　見狀謝爾緹從白袍口袋掏出一隻筆，並將其舉至賽菲羅斯面前，「要是我用這支筆在紙上書寫，你會怪筆玷汙了白紙嗎？」

　　「當然不會。」賽菲羅斯聽懂了謝爾緹的意思，但他依然眉頭深鎖。

　　「製造筆的人是工廠，決定使用它的人是我，筆從始至終都只是流水線作業下的產物。」謝爾緹用那玫粉色的指尖輕輕摩娑筆身，而後抬眸與賽菲羅斯對視，「因此，這不是你的錯，追根究柢需要為此負責的人──是指揮官。」

　　一時之間難以辯駁對方的賽菲羅斯默然。

　　「戰爭中所有的傷亡，其責任在於決定戰略並下達命令的指揮官。」言及於此，謝爾緹的溫潤嗓音微沉，參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澀繼續道：「需要背負那些已逝生命的人，是指揮部局的那個人，而非恪守職責遵循命令的你們。」

　　「就算妳這麼說，我曾經奪走他人生命的事實不會改變。」賽菲羅斯抬起雙手，擰眉注視自己的掌心，「這是雙沾染上殺戮的手，不值得被憧憬。」

　　沐浴在無數憧憬目光下，賽菲羅斯不止一次想過他們可曾反思自己滿懷景仰、爭相追捧的「英雄」之名究竟代表什麼。

　　那是以數不盡的性命堆砌而來的名號，是遍佈腥紅血跡與冰冷亡骸的殘酷道路──絕不是如表面般光輝響亮的稱謂。

　　「但賽菲的手裡，並不只有殺戮呀。」謝爾緹的白淨柔夷覆上賽菲羅斯手心，在他怔愣的視線中緩慢說道：「賽菲的這雙手，更是守護之手。」

　　「當賽菲手握兵器上前迎敵、擊退威脅時，你便從敵人手中守護了隊友，同時守護了後方人員，更守護了我。」

　　那是、宛如魔法般的話語。

　　窗外清風輕輕撩起兩人髮絲，隨風搖曳的柔絲間，於謝爾緹眸中閃爍的斑斕暖光令賽菲羅斯忍不住屏息。

　　謝爾緹依然溫柔地笑著，眼底清晰倒映著賽菲羅斯的身影。也就是在這個瞬間，賽菲羅斯感覺那份醞釀許久的情感已然呼之欲出。

　　「謝爾緹……」

　　──從未因加諸在我身上的名望卻步，也不受他人影響，一直以來都注視著真正的我的妳……

　　付出關懷、真摯以待並給予陪伴，使他忍不住貪戀與她共度的每分每秒，沉醉於這份溫柔與美好之中。

　　猶如撥雲見日，確定自己的內心，賽菲羅斯揣著胸膛裡的雷鳴心律嗕了嗕唇，倏地覺得喉嚨乾澀不已。

　　正當賽菲羅斯打算咳嗽清嗓時，歪首等待對方開口的謝爾緹卻先探指輕戳他的手腕，「話說我在賽菲剛回來時就看見你啦，但叫了好幾聲你都沒聽見，你說該怎麼補償我？」

　　看著謝爾緹鼓起臉頰故作惱怒的模樣，賽菲羅斯忍俊不禁，回道：「抱歉，我當時的確沒注意旁人。」

　　心頭上蠢蠢欲動的情緒被對方的狡黠打斷，冷靜下來的賽菲羅斯將仍未組織成句的音節吞回腹中，決定等更好的時機再向佳人表白。

　　──畢竟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