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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昏沉,倾盆而下的大雨浸透了南阳衡的战袍,雨点重重砸在铁甲上,噼啪声竟隐隐盖过了号角声。敌国的军队乌泱泱的,像惊涛骇浪的洪水般,从山谷里奔涌而来。

南阳衡凝望着这山谷,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王旅有严!惠此南国!”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齐刷刷跟着呼喊起来:“王旅有严!惠此南国!”

士兵们的声音穿破天穹,也许下一刻他们就会死在这场仗里,这声呼号就是他们生命最后的声响。

“杀!!”

南阳衡将手上的长枪向天一指,洪水也从他身后涌向前去,浩浩荡荡,如震如怒。随军的巫史吟唱起古老神秘的唱词,如百兽嘶吼,如大鹏掠空,在山谷里震荡。

南阳衡拉动战马的缰绳,也迎着敌人冲去。只有在刺穿敌军士兵的咽喉时,他才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被需要的,只有在直面死亡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正院大殿里的气氛十分紧张,靖王南阳衡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同样感到难以置信的还有太子南阳崇。在一片短暂的死寂之后,端王南阳楚急切问道:“这可没有先例……衡并非天女所生,怎能与天女结合?”

南阳崇刷地站起来,刚想开口,却被南阳衡抢先问道:“这是天意吗?”

座上的夏王点了点头,霎时间四座哗然。

南阳崇看起来很挣扎,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既然是天意,那便是合理的。”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南阳衡。

众人也看向南阳衡,想看他究竟要做何反应。

南阳衡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半晌,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我知道了。”

见此事已成定局,夏王摆了摆手,道:“那便尽快请天女入宫吧。”


十岁的连恩戴上了沉重蛇冠,脸上被画得五颜六色,身上堆满的闪亮的黄金和珠宝压得她呼吸都困难,她的肩膀很酸,脖子也快撑不住了。坐在高高的祭坛上,天地是如此辽阔,连恩被风吹得眯起眼睛。身旁的大巫随着鼓点晃动身体,用手臂模仿蛇的姿态,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画着蛇鳞的脸在连恩眼里狰狞恐怖,仿佛要将她吃掉。

连恩是被送到宫里去,做为天女,献给帝君在人间的化身——治理国家的王。她被赋予了延续王的血统的使命,她知道这意味着她再也不是母亲的孩子。

鼓点忽地变了节奏,大巫将供桌上一碗羊血淋到连恩的蛇冠上,血沿着冠上的蛇头缓缓流下,膻味和血腥味窜进她的鼻腔里。

祭坛下方,百名巫史齐喊:“雍雍在宫,肃肃在庙。思齐我女,则百斯男。”

“雍雍在宫,肃肃在庙。思齐我女,则百斯男。”

羊血淌进了连恩的眼睛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腥红色,她拼命眨眼,却被捏着嘴灌了什么液体,那味道又苦又酸,呛得她咳嗽起来。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便失去了意识。

梦中,一条巨蟒在她体内吞噬她,她的五腹六脏在被一点一点缠绕啃咬,痛得她叫不出声。她感觉自己要死了,可是却意识清醒地看见自己空空的腹腔,她每次想爬起来,巨蟒就将她的肋骨再缠紧几分,她甚至可以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没有人告诉过她,她要经历这些,甚至这场仪式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来不及和她解释,就把她送上了入宫的马车。

连恩惊醒过来,满头冷汗,还未等睁眼,就先闻到了悠静清冷的松木香。睁眼,雕刻着大蛇的大梁悬在头顶,蛇头朝下吐着蛇信子,正对着她的脑袋。

她坐起身,发觉自己正在一间卧室的床上,那股松木香正是从床边悬挂的铜制小球内散发出来。

隔着屏风,她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与人争辩道:“她这么小……谁也没想到,算了……”

连恩偷听得太过认真,屏风被拉开的一瞬间吓了一跳,说话的男人就出现在那里,他脸上用岩彩画的蛇鳞在屋内的光线下柔和了许多,和祭坛上的狰狞恐怖判若两人。

南阳衡一只手搭在屏风上,冲连恩笑了:“醒了吗?”

连恩点点头,不敢说话。

南阳衡也不靠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连恩。”

“连恩。”南阳衡重复了一遍,“你以后就在这里生活了,有什么需要,这里的人你都可以使唤。”

连恩怯生生地环顾了四周:“您是,太子殿下吗?”

南阳衡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连恩忐忑答道:“母亲说,我长大后太子殿下就会来接我。”

南阳衡哈哈笑起来,连恩更不安了,她只是凭衣着和气质推断眼前的男子应该说位高权重之人,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好在南阳衡并没有太为难她,解释道:“我是靖王南阳衡,你现在在靖王府里。不用太拘束,天意安排了你,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连恩点了点头,还没等她再问,南阳衡便以“还有要事在身”为由,匆匆离去了。

在昉堂时,连恩问过母亲,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母亲回答道:“太子庄严,重规矩。”所以在见到南阳衡时,她一眼就认出他不是太子,他是她常唱的歌谣里的那个人。

她情不自禁又哼起那歌谣:“有匪君子,雄风猎猎。駉駉骆马,西戎既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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