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來到世間】

「原來這裡有人啊，又小又空蕩蕩的還上了鎖，簡直像間禁閉室。我叫月見美世，妳呢？」

最初，大蛇磷並不知道月見美世說的那些話的涵義。

她只是記下那些音節，接著對月見美世伸來的手作出回應。

那是大蛇磷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體溫。

當她握上月見美世的手，月見美世手骨的線條、掌心的柔軟，以及沁入肌膚的溫度無不令她感到驚奇。

自從有記憶起，她就生活在那間小小的「禁閉室」中，那便是她的「全世界」。

意識到「他人」存在的契機，是大蛇磷飢腸轆轆得幾近暈厥時，被拉開的障子門外出現一名女子，對方默不作聲地送來食物，並在固定的時間收走碗盤。

初生的意識本能地渴求互動，為了留下對方……或者得到對方的反應，大蛇磷刻意將食物灑得亂七八糟，接著下一餐的托盤上多了一根物品。

大蛇磷不知道那是什麼，女子也沒有向她說明。

用餓上幾頓的代價，她終於學會如何使用餐具。

接連向女子搭話只換來死寂般的沉默，經過數不清的嘗試後，大蛇磷放棄了和對方交流，回歸重複「睡眠」與「進食」的動作。

彷彿整個世界唯有此方角落，以及「自己」。

因此，當月見美世牽著大蛇磷踏出和室，一路奔至陽光明媚的長廊，她這才知曉──原來世界並非僅由她長得絆腳的漆黑髮絲，和沒有顏色的蒼白肌膚所組成。

徐徐微風挑起女童們墜下的衣袂，庭院內開得奼紫嫣紅的花朵點綴了鎏金虹膜。

從大蛇磷的視角看去，月見美世的燦金短髮猶如織進了光輝，那雙彎起的眼眸則與蒼穹擁有相同的色彩。

──那個瞬間，大蛇磷才真正地來到「這個世間」。

即便這場冒險被『誰將那孩子放出來的！？快、快來人！把磷關回去！』的驚呼打斷，她也已經無法回到過去的一無所知。

透過月見美世的描述，大蛇磷得知他們生活的地方叫做瀞靈廷，瀞靈廷外是流魂街，人們分做平民與貴族，月見家和大蛇家屬於上級貴族之一。

月見美世，月見家的二女。

本人自稱安於得過且過的現狀，不喜捲入麻煩的爭端，最大的樂趣是憑藉出神入化的「瞬步」，如入無人之境地穿梭於各座貴族宅邸閒逛。

發現大蛇磷的那天是一個巧合，後續大蛇家似乎也向月見家提出了抗議。

但這些都不影響兩名女童的友誼，尤其月見美世心存針對「迂腐」的叛逆。

興許是收到大蛇家的告誡的緣故，月見美世換了另一種手段：既然無法把「公主」帶離深閨，那麼就把外面的事物帶進來。

大蛇磷的房間逐漸堆滿小巧的玩具，諸如色彩艷麗的風車、模樣逗趣的泥偶、形狀圓潤的貝殼……雖說送飯女子不是沒有試圖扔棄那些不必要的物品，最後送飯女子的動作都會在大蛇磷的凝視中停止，並匆忙離開。

這是屬於大蛇磷的叛逆。

一想到自己和美世都不是乖巧的孩子，某股異樣的感受湧上大蛇磷心頭，她將那份情感解讀為「開心」。

日復一日，積沙成塔的開心填滿了大蛇磷的胸口。

某一天，月見美世捎來封面繪有生動插畫的書本。

「磷不識字嗎？……沒關係，我來教妳！」說完這句話，月見美世拿來了叫做歌牌的東西，「閒暇時，我姊也會陪我玩喔，規則很簡單的。」

於是大蛇磷還學會了「歌曲」、「旋律」以及「樂器」。

月見美世看上去很雀躍，那張平時波動不怎麼明顯的臉龐漾起明媚笑意。

「看來我還挺會教人的嘛，磷也學得很快，或許妳是天才也說不定呢。」

聞言，大蛇磷只是靦腆地垂下頭。

對她來說，重要的不是學會認字，而是和美世在一起的時光。

──就好像只要有美世的話，她便再也不需要其他。

不過月見美世向她敞開的世界不僅如此。學習與美世以外的人對話，始於一抹紫髮褐膚的身影的出現。

「我是四楓院夜一，美世說的深閨公主就是妳吧？這麼一看確實，大蛇家……」

老實說，大蛇磷對四楓院夜一的觀感不怎麼好。

似如最喜歡的糖果被人分去一半，對方還笑咪咪地向自己分享感想。

有別於被美世掛在嘴上的朽木白哉，四楓院夜一就在看得見、摸得著的地方，大蛇磷無法忽略美世分神關注四楓院夜一的畫面。

但很快大蛇磷就知道四楓院夜一的用處了。

真央靈術院，培育護廷十三隊的教育機構。

在四楓院家介入協商後，大蛇家的長老們同意了讓大蛇磷以走讀生的身分入學。

「夜一表示磷的靈力十分豐沛，被拘束在閨閣中太浪費了，所以再怎樣也要說服大蛇家的老頑固。能獲得夜一的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喔，值得開心地慶祝一番。」

「那麼美世呢，美世也覺得很開心嗎？」

「我嗎？當然呀，妳可是我重要的朋友。而且那些長老們的藉口太搞笑了，哎呀、這就是他們最後的堅持嗎，也就是這種程度。」

從早期的記憶便能推敲得出，大蛇家的長老們異常排斥讓大蛇磷拋頭露面，甚至意圖推出旁系男性成員取代大蛇磷的名額。

許是這點激怒了四楓院夜一，以至於會議室裡的談話持續許久。

用美世的話來說：『重男輕女這套已經過時了，大蛇家早就該面對未來將是女性家主的事實。』

大蛇家長老們為鬆口找的理由是──讓大蛇磷作為大蛇家（不存在的）正統繼承人的影武者就學。

由於大蛇磷「身體虛弱」，故而除了必要的科目外，排除所有體能相關的課程。

光是這樣，就讓大蛇磷非常開心。

因為她可以和美世一起上學了，所以她決定試著接受四楓院夜一。

有賴於此，大蛇磷不只學會基礎的社交禮儀，也懂得藏起自己的「異常」，以免被人發現她對美世的獨厚，惹來不必要的關注或麻煩。

──否則會讓美世擔心及困擾的。

美世就讀真央靈術院的契機，貌似是為了追逐名為朽木白哉的人的步伐，那麼她便是追逐美世的腳步。

真央靈術院的課程比美世提及的內容廣泛許多，不過大蛇磷尚且負荷得過來。

她比較招架不住的，是同窗們或隱晦或明顯的打量。

或許是她從未出現於貴族社交場合上，以及時常缺課但教師們並未提出異議，同窗們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試探、有輕蔑，也有她看不懂的熱切。

所幸她和同學們相處的時間不長，「體弱多病」加上「友人在別的班級」，因此獨來獨往也不奇怪，僅憑流於表面的互動尚能應付。

尤其月見美世是出了名的苟且偷安，成績卻又優異得抓不到錯處，讓旁人難以評論，最終只得選擇忽略或無視。

只要躲在美世身邊，那些視線就不會再落到她的身上。

大蛇磷以這種滋潤無聲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擺脫旁人的關注進而待在美世身旁。

春去冬來，在同窗們忙著尋找斬魄刀時，資質令人望其項背的美世早已找到了自己的夥伴。

「待宵的能力是削減對手的戰意，並感到疲乏、困倦，從而達到避免戰鬥的結果。大概在某些人眼中是『不可取』的能力，不過我很滿意。」當美世說明起自身斬魄刀的能力，表情顯得閃閃發亮。

因此大蛇磷望著透出鵝黃色光芒的刀身，勾起一抹笑意稱讚：「很符合美世的性格呢。」

一如對方與世無爭的行事作風，將全部的天賦用在避戰上。

「嘿嘿，謝謝妳。磷呢，有聽到斬魄刀的聲音了嗎？」

「還沒呢。」

「磷這麼優秀，肯定很快就能找到的。我跟妳說說自己的訣竅……」

大蛇磷說謊了。

笑著聆聽月見美世的經驗分享，大蛇磷的腦中響起一聲又一聲呼喚──

『磷。』

『……』

『磷！』

『……』

『磷、磷……！』

『我有聽見喔。』

『我愛妳，磷。』

『我知道，罪歌。』

大蛇家的職責是掌管「門扉」，在結界術上的造詣高深。然而當科技開始發展，技術開發局成立並分走「穿界門」的管理權後，已經逐漸沒落，只留下核心的製造技術。

但似乎從未有人思考過，從「其他空間」漂流過來的殘渣該何去何從。

妖刀「罪歌」便是其中之一。

作為大蛇家族的回收品束之高閣，無人問津的多年後迎來主人。

大蛇磷認為自己依附了罪歌得以生存。

比起旁人形容其情感淡漠的月見美世，她才是那個不在乎他人的「怪物」。

什麼是愛？什麼是被愛？

她不知道，卻不得不視作重要之物，否則她只能游離於人群之外。

讓罪歌代替她去愛，這樣就好。

大蛇磷的僥倖止於月見美世提前畢業入編護廷十三隊，以及四楓院夜一不知何故失蹤的時刻。

沒了四楓院家施加的壓力，大蛇家的長老勒令她「因病休學」前往分家，同已經選定的某位男性成員生下具備靈力的後嗣。

曾經束縛她的牢籠，如今再次扣向她的頭頂。

『哇……這、聽起來比死了還痛苦啊。』聽聞這個消息後，美世發出這樣的感嘆。

──因此大蛇磷決定去死。

她已經窺見這個世界的廣袤，經歷情誼的暖人溫度，故而再也無法回到任人擺佈的時候。

既然帶給她這些美好體驗的美世都說……與其如此不若死去，那麼她就依照美世的見解，選擇一條不那麼痛苦的道路。

大蛇磷自認不比落櫻高潔。

她沉浸於罌粟之中。

在開得艷麗的花團錦簇前，孤身佇立的身影舉起刀刃，將那泛著冷冽白光的刀身刺入腹中。

劇痛使大蛇磷反射性地跪下雙膝，當她握緊刀柄的柔荑欲向右撕裂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一隻大掌倏地從視野邊際覆上她的手背。

大蛇磷下意識地抬眸看去，冷不防地落入一對隔著鏡片的深邃棕眸──